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红军行动在即,出于统一思想的考虑,李润石打算扩大秘密的知情范围,由目前的三人团向下继续延伸。
对此程刚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或者说他的想法其实一直在摇摆当中,一会觉得即使让苏联知道也无妨,一会又觉得必须严格限制在少数人之中。
这也是程刚这个现代普通年轻人必然存在的历史局限性,说白了他其实没有多少政治天赋,大多数情况都是靠着参考历史惯性。
而离开了惯性之后,他需要掌握的知识与能力可多了去了,但相较于程刚目前的权柄,其成长速度又难免有点跟不上。
一般情况下,考虑到程刚的特殊情况,李润石和伍翔宇都表现了相当的耐心乃至于容忍,但不可能事事都是如此,于是矛盾就爆发了。
当然也没有闹得多大,顶多只是暗地里的沟通,连多余的重话都没有,也还好程刚别的优点没多少,但起码的自知之明还是够得。
被李润石私底下批了好几顿,又被伍翔宇悄悄地暗示了一把,这个年轻人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想法。
最后达成的共识便是趁着月底伍翔宇来苏区的机会,召开一次全党范围的扩大会议,同时在这次会议中,将会按既定计划扩大知情范围。
当然,由于程刚一事实在是太过重大,现在还不存在完全公开的条件,即便是在党内也不行。
毕竟以目前的局面,只要在党内公开,就相当于苏联那边也知道了,由此带来的蝴蝶效应,谁也没法预料。
说白了,现在的土共还没有完全脱离儿子党的处境,或者说党内的本土派系仍然势弱,无论是农村派还是白区派,话语权都没有到彻底占据主流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容不得半点冒险。
不过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至少李润石的地位大幅增强,苏区内部对于留苏学生的盲目崇拜,也在潜移默化中被冲淡了不少。
与此同时,落日行动之后,土共在申城的活动环境大受影响,再加上顾瞬漳一案,察觉到不妙的王冥果断逃到了苏联。
王冥一逃,伍翔宇也没有继续坐镇申城的必要,在做好足够准备,留下一定预备力量后,申城所部开始大规模向外转移,中央苏区就是最大的目标。
而且和历史上不同的是,现在苏区内的原生力量已成雏形,而白区派的关键人物伍翔宇又站在李润石一方,所以不用担心出现类似的夺权事件。
同时也是因为这份不同,才有了李润石想要将秘密传达给更多同志的想法,毕竟很多东西光靠瞒肯定是瞒不住的,而且瞒得太久了还可能带来副作用。
如何把握好其中的尺度,靠程刚肯定不行,所以他被批之后很快就老实了起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得由李润石决定。
第二天,甬新乌石山这边继续之前的准备会议,这次是红一方面军两大军团之间,首次大规模联合作战,双方独立发展了这么久,其中需要通气的地方可是不少。
所以才需要李润石和程刚两人一同前来,毕竟光是视察乌石山生产基地这么一件事,可不需要他们全都大老远跑到这来。
其实李、程二人算是先头部队,目前已在计划之中的大会将在湘赣边界举行,之所以没有选择更加稳固安全的赣南,也是出于后续行动的考虑。
在另一边,一路上辗转大半个月的伍翔宇也已经抵达了闽西苏区,出于安全考虑,他没有乘坐由申城到鹭岛的直达邮轮,而是中途转了好几趟,所以才耽误了这么多时间。
不过抵达闽西之后,伍翔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当他看到身边那些过来护送他们的红军战士时,他终于确定自己安全了。
数日后,正好就是今天,沿着刚刚修缮完毕的锐-长公路,伍翔宇和在此等候已久的王凯汇合。
两人数年未见,心中不知藏了多少想说的话,但王凯并没有抓着这次机会赶紧叙旧,而是直接对刚过来的众人说道:
“翔宇,还有各位白区过来的同志,大家辛苦了,废话不多说,你们现在先抓紧时间休整,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不要拘束。”
其实在抵达闽西的时候,伍翔宇等人就已经接受了隔离、清洁、检查等一系列措施,复杂而严谨的手段让新来的同志纷纷啧啧称奇,私下里都说这套规矩搞得比申城都要严格。
而到了瑞金之后,尤其是进入传说中的红色新区,这里的建设成果更是让人忍不住咋舌。
虽说只是一些低矮的平房,但是整齐划一的规划以及与当下农村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还是引起了这些人的广泛好奇。
至于接下来的场面,就更是叫他们惊讶了,几天前的卫生防疫措施在大家看来已经相当完善,结果进入瑞金红军医院体检的时候,白区的同志们再次大开眼界。
身高、体重、体温、血压这些基本数据暂且不提,内外科、耳鼻喉也都是医生手工检查的项目,而每个人拍一次X光这般奢侈的举措,则是让大家感到了受宠若惊。
不过在所有人当中,伍翔宇肯定是最为镇定的那一个,即便他不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底细,依旧也会表现得波澜不惊,更何况他还清楚这一切都可以归功于那个来自未来的同志。
下午4点,所有科目全部检查完毕,确认没人出现异常情况后,这些新来的人员,又被安排过来注射疫苗。
对此,感觉已经经历够大场面的众人,哪怕又碰上了一件未曾预料的事情,却也不再感到惊讶了。
反正不管怎样,服从指挥便是,没看伍翔宇同志一直都是那副面带微笑的模样么,再回想起刚才自己不经意间的大惊小怪,这些自认见过世面的同志,很快就把心思沉了下来。
从某种角度考虑,这也算是一顿下马威吧,其实具体的安排正是由伍翔宇制定的,否则这些人也不会先在闽西集结完毕再过来。
——当初离开申城时,他们大多是分批次出行,所以抵达苏区的时间自然也是有前有后。
这时代的疫苗无论是效果还是安全性,肯定都比不上21世纪的水平,具体到霍乱疫苗这块,其制备工艺在程刚看来颇有些原始风味。
大概原理就是简单粗暴地注射减毒菌株,随后在体内产生相应的免疫抗体,这是由犹太细菌学家哈夫金在1892年发明的方法,距今刚好40年,在世界范围内推广也不过三十余年的时间,至于国内就更晚了。
而程刚使用的病株,则是50年代由药品生物制品检定所从我国本土分离的霍乱菌株中选出2株(稻叶型和小川型),历史上曾广泛用于霍乱疫苗生产,好在42位面那边还保留了足够的菌种和资料。
被引进到51位面后,这边的研究人员和工人,又在程刚提供的设备基础上,参考相关文献,创造性地实现了土洋结合的模式,才有了这般远超当前中国技术水平的产量。
对于这些背后的细节,除了伍翔宇外,其他新同志大多是不怎么清楚的,不过在离开申城的路上,他们或多或少也听说了霍乱流行的新闻,所以对于注射疫苗一事并没有太过惊讶。
其实现在已经是第三批疫苗注射了,3月底在瑞金的实验室中培育病株成功,随后制备出疫苗,动物试验过关后,便由党员自愿报名进行临床试验,这算是提前批。
这时代的医疗体系,也不指望像半个多世纪后那般搞什么一期二期之类的流程,而且时间上也不允许。
在确认所有志愿者除注射处局部疼痛和体温略有上升外,没有出现其他不良反应后,便直接进入了下一阶段。
接下来的四月主要是实现车间大规模生产,第一批产品同样是党员自愿报名,第二批是所有干部统一注射,第三批则是按计划给红军先头部队进行。
之前所说的十万株储备,实际上在这个月里已经注射完小半,只不过考虑到此类疫苗有效期太短,所以不能把批次的时间间隔拉得太长。
至于注射过程,那些护士手中粗壮的不诱钢针头、透亮的玻璃针筒,看着就让人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又因为这都是程刚统一采购来的产品,所以在当前时代的人们看来,确实流露着一股先进科技的美感。
但只有程刚自己知道,这些玩意放在21世纪根本就是妥妥的淘汰产品,即便是作为畜用器械,也只有一些偏远的中小型养殖场会采用了。
可他也没得办法,根据地内暂时没法大规模生产太过精细的针管、针筒,后者还好说,大不了牺牲点精度,但前者实在有点捉急了。
产量有限的成品,质量和可靠性还得大打折扣,而一次性用具又实在太过奢侈,所以就只能如此。
当然这也足够了,在告知完注意事项后,护士熟练地给伍翔宇做好皮肤消毒,然后猛地扎下针去完成了注射,对于连子弹都不怕的众人而言,这点小伤小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注射完毕的针头,将会被送下去进行高压蒸汽杀毒,即便是没有这个条件的地方,也被要求必须煮沸至少10个小时。
这是程刚专门提出的硬性规定,毕竟严格说来,此次行动算是国内首次大规模注射疫苗,他可不希望因为交叉感染带来更多的麻烦。
作者的话:四千字,补昨天的
第三百六十章 扩大会议
五月二十八日,伍翔宇与李润石时隔两年之后,终于再次相见,而他们见面的地方正好就是井冈山。
这倒并不奇怪,目前筹备得差不多的扩大会议,已经确定在甬新召开,而这些天伍翔宇、王凯以及其他土共高层干部从赣南过来,自然也是走的和李润石先前差不多的路线,所以便有了李润石提前在此的等候。
伍翔宇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几天他一边听着王凯给他介绍几年前的往事,一边走着这崎岖的山路,对于当年红四军的经历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再加上见到许久未曾会面的李润石,伍翔宇原本波澜不惊的心中,也生生多了一丝激动。
紧紧的握手和拥抱之后,还是李润石先开了口,“翔宇,你们这一路过来辛苦咯,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能有什么麻烦,部队还有地方上的同志不都安排好了么,再说了,再苦能有你们前几年苦?我看趁着这次机会,让大家好好锻炼和见识一下,也挺好的。”
伍翔宇轻轻地摇了摇头,刚开始的那两天他确实有点不太适应,毕竟在城市里待久了,生活上还是存在差别的,不过大家觉悟都很高,而且因为路过的地区都在红军控制范围之内,而他们只用赶路就好,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
如此众多的土共要员堂而皇之地跨越赣江,横穿数座县城,若是放在一两年前,可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再往前看,当初红四军离开井冈山时,为了转战赣南不得不在湘赣粤三省边界辗转多月,绕了老大的弯路,哪有现在这般畅快。
眼下国军虽然仍在江西部署了一定兵力,但大多是沿着赣江要镇,如集安、虔城等地,甚至有些地方出了城就是红军的地盘。
所以这些军阀部队不得不龟缩于城池以及周边的要塞当中,日复一日地巩固工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赤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脑子灵活点的,干脆直接做起了生意,居然赚得还不赖。
也正是在这个背景之下,中央苏区确切掌控的地盘已经遍及整个赣南、赣西南、赣东北、粤东北、闽西、湘东等地,其中设立政权并实质占领的县城共计五十余座,比历史上的全盛时期翻了一倍不止。
而且苏区的影响范围还要更为广阔,若把边缘地带那些未占有县城,但已经在基层实行土改的地区算上,那么县级机构甚至可以逼近百位数。
虽然在常凯申那边看来,江西的几座大城均未丢失,仿佛依旧胜券在握,但实际上南方局势已经开始落入了李润石的手中,剩下的不过是耐心等待机会罢了。
此外,在等待的同时,李润石也需要及时扫清内部杂音,为下阶段更进一步的发展做好准备,别的不说,至少他在党内的地位必须要明确清楚了。
简单聊了几句后,李润石和伍翔宇又分别与两边的其他同志打了招呼,其实大家之前也都认识,只不过像这次一样聚得这么齐,近几年里还是比较少见的。
今日天色已晚,本来还想带众人去参观一下当初红四军在山上闹革命时的痕迹,但考虑到刚过来的这些同志路途劳累,所以还是先安排他们前去休息。
正好程刚这回没有过来,所以伍翔宇便与李润石同住一间,顺带聊起了关于这次扩大会议的话题。
“哈哈,润石,我这几天看了一下程刚在瑞金给我留下的资料,发现他这小子有点意思啊。”抬手给李润石和自己各倒了杯茶,伍翔宇爽朗地笑道。
“哦?他给你留了什么东西?把你笑成这样?”李润石猛地喝完了茶水,随即好奇道。
“他啊~”伍翔宇摇了摇头,神情中满是哭笑不得的意味,“我想你应该猜到咯,他给我留了份尊义会议的文件,你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哈~”听完这句话,李润石顿时就乐了,直接控制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把笑意忍回去之后,李润石这才无奈地说道:“我说,程刚那小子也太皮了吧,居然还能干出这种事来,真是……翔宇,以后你可不要再惯着他咯,他就跟个孙猴子似的,一天不管就上房揭瓦。”
“依我看呐,他要是孙猴子,那你就是如来佛祖,要管住他还是得靠你咯。”伍翔宇一边喝茶一边笑道,“不过他的提醒也并非没有道理,润石,以后我们党终究得由你把关。”
说到最后,伍翔宇的脸色很快严肃起来,放下手中的杯子,给坐在对面的李润石再倒了一杯水。
这时李润石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变得同样严肃,然后默默地点点头,再喝完了茶水。
这也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随着局势变化,他们各自的位置也到了需要调整的时候,对于这点,无论是伍翔宇还是李润石都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所以两人才会觉得程刚那悄咪咪地做法未免有点过于搞笑,说是画蛇添足都毫不为过,但后者在政治上的不成熟也是他们早有预料的,而且程刚小事虽然糊涂,大事还算靠谱,所以两人只打算以后再敲打敲打。
与此同时,这件事也把原本暗藏在水面下的问题直接亮了出来,或许是碍于身份,李润石本想先绕过去再说,而伍翔宇似乎并不想如此。
当然真要认真说起来的话,也没有太多要讲的东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两人的心中早就有了腹稿,剩下的不过是在接下来的会议中见机行事罢了。
所以话题很快就转到了会议的具体安排上,继续聊了一会之后,仿佛进入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时刻,他们相视一笑,就着油灯各自看起了书来。
只是伍翔宇的心思并没有放在眼前的书上,说起来,自两年前从程刚那里得知一切的真相之后,他的内心也曾有过多次纠结与反复,这次会议拖到现在,固然有现实条件的限制,同时也与这份心思有关。
这并不是说伍翔宇花了足足两年时间才把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而是他清楚地认识到,连知晓所有情况的自己都存在这种念头,更何况其他同志,倘若不事先做好铺垫,即便强行把局面掰过来,也只会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伍翔宇又忍不住回忆起来资料中对李润石的描述,仔细算来,李润石这个土共的创建人,在之前的时间里,实际地位却并没有后来那么显赫,而尊义会议就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过去十余年,作为一名实干家,李润石把自己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基层调研和运动之中,同时又因为其政治观点总是与当时党内的主流意见相悖,所以很少能够真正进入土共的核心高层执掌大权。
九年前的三大,李润石入选中央局并担任中央局秘书,可是两年后的四大他又落选了,五大好不容易成为候补执行委员,而且还被委以农委书记之职,但他提出的农运决议案却遭到了否决。
再之后,莫斯科举办的六大,李润石更是差点没被选入中央委员,至于政治局就更是靠不上边后,接下来历史上发生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与此或许也有一定的关系。
从这个角度来看,李润石在早期的组织内部,就是个妥妥的少数派,这份经历可以说与还算顺风顺水的伍翔宇大相径庭,这也算是两人最大的不同点之一了。
“而历史终究还是选择了润石啊。”伍翔宇在心中默默地念道,“如果没有程刚的出现,我起码还得再过三年才能醒悟过来,这期间又多走了多少弯路呢,哎……”
到目前的为止,程刚的干预还只是局限于基层,具体到高层架构这块,因为一直没有机会,所以始终是维持着这般不尴不尬的局面,李润石在党内的话语权,更多还得依靠伍翔宇来进行背书。
不过这样合作下来,伍翔宇也逐渐认识到,哪怕不去理会那些发生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事迹,只要能够抛开心中的成见,认真思考和观察李润石的言行,也依旧能看出此人的远超其他同志的强大,所以现在确实是必须改变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伍翔宇的脑海中那份逐渐成型的想法,愈发地坚定了起来。
顺带一提,程刚对土共高层的影响也不是没有,首先张国彪这个政局委员被早早清理干净了,后头便少了老大一堆烂事,唯一遗憾的是此人空下的位置被米夫强行占用,把自己的学生王冥保送了上去。
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王冥的地位和权势早就已经大打折扣,过去两年里,他所主持的城市革命屡遭挫折,若不是伍翔宇在后头帮忙擦屁股,估计白区的土共组织损失只会惨重。
而在伍、李等人的提防之下,王冥一系始终无法将触手伸入农村根据地,毕竟这里不是城市,后者在此掌握的力量太过薄弱,又没有最高权力加成,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此消彼长之下,王冥在土共内部的地位愈发式微,所谓的政局委员,变得和向中阀一般,成了个啥都指挥不动的橡皮图章,这也是为何申城环境稍作变动,他就果断窜回苏联的原因。
“对了,润石,你知道前不久向中阀的事情吗?”忽然想起了什么,伍翔宇轻声问道。
“嗯,上周的电报里有提到,不过讲得不是很清楚,向中阀是真的被捕叛变了?”一提起这个名字,李润石便跟着记起来了,当初看到消息时,他也没想居然此事还是发生了。
伍翔宇郑重地说道,“是的,我们已经确定过了,不过还好我很早就做好了切割,所以没让他泄露什么秘密。”
“嗯,那就好。”李润石点头应道,“向中阀此人我也从资料里知道一点,虽然不清楚他在我们这边表现如何,但从叛变一事看,估计也差不太多,出了这么大一个丑闻,我们还是得吸取教训啊。”
“是啊,我们可是很多教训啊!”伍翔宇若有所思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