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里,这些医生和学者不断写信过来,就为了从他手中要得更多的药物样品,那超乎寻常的热情,都到了让人疑惑乃至于害怕的程度。
“你这么一说,让我更加好奇了,就别卖关子了吧?”听到连美国人都解决不了,伍连得的好奇心也被彻底地勾了起来,直接笑着提醒对方赶紧进入正题。
牛慧升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取出了一迭文件和一个药瓶。
“对对对,我应该早点直说才是,不过这件事三言两语也很难讲清楚。
这样,我带来了一些之前研究的资料,以及一份样品,伍博士,你可以先看一下,看完之后我们再聊。”
“嗯,有资料就再好不过了,那就麻烦耐心等一下,我先简单浏览一遍。”看到对方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伍连得扶了扶自己的眼睛,郑重地接过了这份颇有些分量的文件。
从内容上看,资料里主要是一些实验报告,而且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围绕一种未知药物进行的,实验的目的就是为了搞清楚药物的成分,以及相应的治疗效果。
只不过结果却是让人半喜半忧,喜的是这款药物的效果属实惊人,几乎所有的体外实验、动物实验乃至于人体实验,都证明了其具备相当广泛且高效的杀菌作用。
作为一名医学专家,伍连得当然清楚这个结论的意义究竟会是多么重大,据他所知,眼下别说国内了,就连全世界都没有找到具有类似效果的药物,所以若是真的将其研究出来,只要公布就必将轰动世界。
想到这里,伍连得忍不住捏紧了自己的双手,这是由兴奋带来的无意之举,对于已经是知天命之年的他来说,这般表现实在是少见得很。
只是喜得有多激动,忧得就有多难受,未知药物的诱惑是如此之大,可对于其有效成分的分析,却始终卡在半途之中,让人抓耳挠腮,恨不得现在就去做实验,接着研究下去。
伍连得刚开始翻阅得还挺快,差不多一目十行的速度,可是随着对课题内容的不断重视,他不仅看得越来越仔细,甚至还时不时翻回去查看前面遗漏的细节,并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而牛慧升也没有介意自己因此遭到了冷落,他直接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后面还从包里掏出了一本专业杂志,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许久之后,伍连得终于放下了手中被他抓得都有些起皱的资料,取下眼镜闭目养神片刻,同时也是整理自己的心绪,待到一切平复下来,这才说道:
“见笑了,牛博士,实在抱歉,耽误你这么久的时间。”他先是表达了一下歉意,毕竟把客人独自晾在一边,到底说不过去。
“这些研究实在是太过震撼,我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思路,如果可以的话,能否把资料留在这里,或者让我誊抄一遍,后面我一定尽全力解决此事。”
看着伍连得面容严肃地回复自己,牛慧升虽然早有预料,却也是喜不自胜。
“伍博士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有求于你,能够得到你的帮助,我感谢还来不及呢,何况后面还会耽误你不少时间,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面对这位前辈,他从一开始就是摆的低姿态。
“资料方面不用担心,这已经是我誊抄过一遍的记录,尽管拿去用就好了。
对了,另外还有一份药物的样品,虽然数量不多,但用来做点简单的实验应该足够了。
实在抱歉,因为特殊原因,这些药得之不易,我手上能够拿出来的确实不多,先前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存货,也在实验当中消耗殆尽了。
若不是前两天我又得到几颗,恐怕连我自己的研究都得被迫中断,而且国外的朋友又多次来信索求,我也同样需要有所表示。
因此这回能够拿出来的,就只有这么一点,还请多多见谅。”
伍连得抬手轻轻摆了摆,“欸,大家都不要这么客套咯,放心吧,这件事的意义我自然清楚,肯定会尽心尽力去做的,不管后面能不能成功,都在所不惜。”
拿过刚才一直放在桌上的小药瓶,伍连得端起放在眼前,认真的观察起里面那四颗黑白两色的药丸。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坚定,在他看来,这并非是给友人帮忙,而是在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业,其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甚至要超过他先前生涯的所有作为。
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而且除去药物本身外,这件事其实还存在着诸多的疑点。
但伍连得却不会过多地考虑这些,也压根不会去想这个选择,是否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直接果断地下定了决心。
第三百四十九章 牛慧升
正事说完之后,两人又顺带聊起了其他话题,因为还算具有共同语言的缘故,所以涉及内容主要与医学相关。
当然,考虑到最近夏日两国在淞沪一带的战争阴云,因此更多还是是对军医领域有着较深影响力的牛慧升在进行讲述。
此时已是一月二十六日,不久前由日谍川岛芳子策划“日僧事件”已经开始发酵。
虽然明面上是日本僧人在华界被无端攻击,结果酿成事端,可实际上谁都可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日本故意制造的借口罢了。
尤其九一八的殷鉴不远,如今不少人也明白,所谓的柳条湖爆炸案,根本就是关东军贼喊捉贼,眼下看到类似的事件,很难不让人产生警惕,而接下来的演变则愈发增进了这份担心。
过去一周的时间里,日本海军以保护侨民为由,调兵遣将向上海增派军舰,除去年九一八之后陆续驶抵上海的军舰外,后面甚至还增派了大量军队及军火来此。
如果按照历史上的轨迹,最终日本将在申城集结军舰24艘,飞机40余架,海军陆战队1830余人及武装日侨三四千人,或许因为蝴蝶效应有所变化,但总体规模基本是如此了。
而在另一边,内部政治风波还未完全平息的金陵政府,又将日本掩护伪满洲国建立的“假战争”行为,误判为日军将“占领金陵,控制长江流域”,认为战火将迅速扩展至全国。
鉴于这种判断,金陵政府那群没啥卵子的政客,认为己方国力贫弱、军政不统、财政拮据,无力与日本全面开战,所以竭力避免冲突,主张忍让。
嗯,看出对方的狼子野心后,不想着奋起反抗,而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不开战,就能直接解决问题,这很符合国党的一贯操作。
而此时已经移防京沪地区的十九路军,一方面受到当地民众坚决抗日行动的推动和影响,另一方面也有土共一直以来暗中进行的思想动员,所以抗日决心总体上是坚定的。
但在准备上,这支军队也就比历史上的进度稍微快了那么一点点,毕竟上头的领导的实在太坑,传达下来的有效情报少得可怜,更多的命令,都是让其对日方的冒犯尽量退避。
于是乎,19路军的蒋光鼎和蔡廷锴错愕地发现,真正能够给他们提供最新情报的,居然是一股民间势力。
虽然从一开始对方就在可以隐藏自己的来龙去脉,但两人私底下交流分析之后,一致怀疑这极有可能是土共所为,只不过大家默契地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此外,土共在其间的动作还不仅于此,除去在可以影响的范围内,继续加大抗日宣传之外,还尽可能地动员了群众力量,通过帮助19路军修筑工事等方式,支援对方的军事准备。
而在所有援助当中,与牛慧升有直接联系的,自然就是伤病医院的筹备工作。
牛医生是宋庆林的表兄,后者与土共的关系一向相当密切,这次伍翔宇正是以她的名义,联络了牛慧升和牛慧林两兄弟,计划在申城和姑苏两地组建两座临时医院。
土共在抗日一事上积极与国军合作的做法,当然也在内部引起了强烈的争议,对此提出反对的同志不在少数。
但较于历史同期,伍翔宇的党内威信可是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拖后腿的王冥一派则日渐衰落,前者只需发动他可以掌控到的力量,就足以撑起整个场面,而且安全性还能大幅提升。
对于这些事件背后的细节,牛慧升肯定不可能全部知道,他所能了解到的信息,就只有表妹宋庆林委托他准备战场救护工作一事。
本来依照牛慧升的性格,这种一致对外的大事肯定责无旁贷,而宋庆林的提议也相当符合她的行事原则,所以牛医生并未对此产生什么怀疑。
最近他甚至都暂时丢下了医院的工作,将大部分精力转移到了伤兵医院上,随着局势的愈发紧张,他内心的紧迫感就更加强烈了。
事实上,像今天一般在伍家花费这么多时间,对于现在时间有限的牛慧升,都能算是一件奢侈的举措。
但是换个角度来想,考虑到这种未知药物表现出的强大抗菌性能,其在战场上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所以牛慧升未尝没有临时抱佛脚的想法。
所以除去伍连得外,他这段时间还找了好几位国内知名的医生与医药专家,当然还有化学家,不过都是私底下的请教,并没有直接大肆宣扬。
不仅如此,因为药丸似乎含有中药成分的缘故,他又专门拜访了几位中医名家,但最后不管是谁,鉴定出的结果都相当遗憾。
根据众人的合力分析,这些药丸当中的成分十分复杂,可能至少使用了近十种中药材。
但目前能够分辨出来的配方,无论是从药理上看,还是仿制后的实验,都表明其并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所以很显然这里面还有真正的关键成分,暂时没有被找出来。
牛惠生的想法非常简单,根据他的经验,一款高效的抗菌药物,对于外科领域的重要性根本无与伦比,尤其战争临近,他更加迫切地希望能够寻得头绪,尽可能地让将士们减少伤亡。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从源头入手,毕竟简单看一眼就知道,这款神秘的未知药丸,必然是有人专门制作的,既然如此,那也不是没可能从他们那边直接订购。
相比于费劲心思去研究成分配方,后面这个方法应该说更加有效才是,而且从道德上更能让人接受。
比如收到请求的几位老中医,刚开始听说此事时,大多数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在他们看来,这未免有点剽窃他人成果的嫌疑,万一宣扬出去,自己几十年积攒的名声和招牌可就毁于一旦了。
可是暗中委托牛慧升办事的人员,来头确实不小,而且见识到疗效之后,几位医生多少有些争强好胜的念头,毕竟一位著名西医拿着中药丸上门求教一事,放之前大家可是想都想不到的。
顺带一提,将药丸交给牛慧升的人可不简单,虽然牛医生在金陵政府担任了一定职务,但他并不希望与官面人物来往过甚,尤其是风险极大的情报系统。
所以当对方带着药丸上门的时候,牛慧升也是秉持着少说多做的原则,研究归研究,但尽量避免与其密切接触。
而另一边,将药品送上来的党务调查科,也就是俗称的中统,同样也不希望此事被大肆宣扬,如果只是局限于医药圈子那还好说,但一旦扩大起来,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
要知道,对于上头来说,土共那边打仗厉害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掌握了一种神药,这种事情对于手底下士兵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若是以后与土共作战,大家只要受了伤就想着赶紧投降,然后跑到土共那边去领神药救命,这画面实在太美,简直不敢想象。
这种小心思,和牛慧升接头的中统官僚肯定不能明说,所以只是用了机密的借口,让其不要大肆宣扬。
从去年五六月的时候,情报系统设法搞到此药开始,牛慧升已经独自研究了小半年的时间,若不是确实没得办法,中统那边也不会松口让其向外人求助。
即便如此,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猜测,整个过程中统方面并没有直接露面,而是让牛慧升全权负责。
事已至此,牛慧升心里头也暗自猜测自己可能摊上了麻烦,但药物的疗效却是不可能骗人的,无论如何,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整个事情实在是太过复杂,土共、红军、中统、国军、西医、中医等各个方面全都被牵涉了进来,但实际上大部分人都只知道其中的一小块片段,暂时还没人能够将其全部联系上。
今天牛慧升能够跟伍连得说清楚的,也就只有先前他与别的合作者一同进行过的研究,其次便是最近为战争做的预先准备,但就连他自己没有想到这两件事居然还存在暗中的关系。
至于伍连得那边就更是被蒙在鼓里了,但他也并不想细究此事,所以只想着接下委托后,自己尽力去研究一番,最后能得到结果自然最好。
倒是关于战争一事,虽然伍连得出身于南洋,可自始至终他都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中国人,所以为了抗日一事尽一份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在提出一些战场防疫的建议后,伍连得甚至还特地拿出了他之前发明的“伍式口罩”,其实就是把一块外科纱布折迭起来,中间衬上一块药棉,然后把两端剪开做绑带。
虽然比不上专业的医用纱布口罩,可胜在制作方便、成本低廉,而且防护效果基本达标,正适合在紧急环境下,临时派上用场。
牛惠升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个意外之喜,当初“伍式口罩”作为国内的第一款口罩,在东北鼠疫期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可这件事早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期间又是战乱不断,并且缺乏主动宣传,导致除去当事人外,真正了解其中细节的人物越来越少。
后来伍连得虽然又接连主持过多次抗疫工作,可知道他的人依旧不多,清楚相关事迹的就更是少得可怜了。
再此道谢之后,牛慧升这才满意地离开了伍家,只不过步伐匆匆的他,并没有发现一位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恰好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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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大战前夕
夜里,伍翔宇的秘密办公点,作为他嫡系下属的陈耿,在完成了今日的任务后,根据事先的嘱咐回到了这里,以及时向其汇报工作。
“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看着陈耿平静的表情,伍翔宇轻声问道,出于安全考虑,组织内部知道此处地址的人员很少,而且为了防止泄密,即便是陈耿过来,也得百般小心才行。
闪身进入屋内后,陈耿轻轻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碰上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骨科医院的牛慧升医生,您应该有印象吧?”
“嗯,有印象,前几天我们才与他打过交道,怎么,你是在哪遇到他的?”伍翔宇的记性肯定不错,虽然没有与牛慧升直接见过面,但是此人的名号他还是清楚的。
接着伍翔宇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了一句,“对了,记得你之前说过,当初起义之后,你腿部负伤来这边治病,正是由那位牛医生负责的,这回没让他认出你吧?”
“没有,我碰上他应该完全是个意外。”陈耿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当时是在伍连得先生的家门口,刚认出他的时候我们相隔距离很远,所以我早早就提前避开了他,而且他走得似乎有些匆忙,不像是发现了我的样子。”
“那就行了。”伍翔宇点点头,“这位牛医生还是值得交往的,当初对待你们那些从洪城起义部队来的伤病员,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成见,而且还为我们严格保守了秘密,虽然这与宋先生也有一定关系,但依旧可以看出此人的品性。”
在那个白色恐怖的时期,一般人即便不会用土共人员的性命来谋求利益,也极可能选择明哲保身,所以像牛慧升这样的做法,已经足以让人敬佩了。
“是的,当时我也是观察到这位医生比较正直,有进步思想,才索性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了他,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还是有一定风险的,还好那次没有信错人。”笑着谈起那件往事,陈耿似乎又回想到了当年的经历。
四年前,不慎受到重伤的陈耿在辗转进入骨科医院后,却因为当时的穿着打扮和伤情颇为可疑,使得牛慧升与牛惠林两位大夫怀疑他是歹人,不愿为他治疗,迫于无奈,陈耿只能冒着生命风险将实情告知。
后来牛慧升也没有辜负信任,并且及时把陈耿的伤情告诉了宋庆林,后者听说此事后,便亲自到医院看望陈耿,并嘱咐牛氏兄弟,一定要想方设法治好陈耿的腿伤。
那时候,按照陈耿的伤势,一般的医院通常只有截肢了事,但陈耿坚决反对截肢,而牛氏兄弟也尽了最大的努力,把他已经被接歪的伤腿重新接好,保住了双腿。
应该说,从负伤到治愈的那段经历,算是陈耿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光之一,正因如此,牛慧升在期间的作为才让他更加记忆犹新。
不过该有的分寸陈耿还是有的,正如这一次,虽然碰上了曾经的恩人,但陈耿并没有意气用事,身上肩负的责任让他果断采取了回避的方式,哪怕知道牛慧升大概率不会泄密,也同样没有丝毫松懈。
当然,这件事只是整个任务当中的小插曲而已,简单谈论几句后,陈耿就进入了正题,“这次我用王庸的身份拜访了伍连得先生,他对我们的计划非常支持。
对方承诺,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不管是疫苗的制备还是卫生员的培训,他都愿意想办法为我们提供方便。”
陈耿这次上门当然不会打着土共的招牌,实际上他这回走的是杨度的路子,那位老先生虽然年事已高,且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人脉依旧遍布各地,拐着弯总能找得着关系。
在清末民国的那段时间里,杨度杨皙子一向以谋客的身份辗转于各路势力之中,宣传过君主立宪,也参与过袁世凯复辟,直到与李达召等土共党员相识之后,思想才发生了质的变化。
前年秋天,杨度毅然决定加入土共,随后经过批准,成为由伍翔宇单线联系的秘密党员,这件事整个党内都没有几人知晓。
不管是入党前还是入党后,杨度都为组织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情。
比如前几年任毕石在租界被捕,幸好当时其土共党员的身份还只是处于怀疑阶段,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后还是杨度为其请来一位大律师辩护,这才化险为夷。
只不过历史上杨度,应该是去年九月份就已经因病去世了,但在这之前,伍翔宇整理程刚提供的资料时无意间看到了此事,再考虑到杨度对于组织的重要性,于是从程刚那里要来了少量的特效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