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自信背靠苏联和共产国际,又有老师米夫支持的王冥,自恃也用不着顾瞬漳的帮助,甚至可以说根本就看不起这个小瘪三出身的人物。
但在这个已经被程刚干扰得面目全非的时空之中,所有的情况自然是截然不同了。
王冥最初展露头角的那波操作倒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受到伍翔宇、李润石一派的影响,他这个反对派跳得还不够吸引眼球,效果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这里最关键的还是斯大林态度的不同。
自从上位以来,这位铁人同志就在不断地清理党内的异见分子,短短几年就将整个苏联活生生地拧成了一条绳。
所以无论是在哪个时空,米夫的所作所为都需要严格跟着斯大林的指挥棒来走,否则别说政治生命,真实生命都可能不保。
当然,这并不是说米夫就不会玩点欺上瞒下的把戏,而是他肯定不能做出任何忤逆斯大林本意的行为,甚至有时还需要努力揣测这位领袖的想法,以做到“简在帝心”。
所以当斯大林认为以李利叁为首的一派人不仅不愿意听从他的指示,而且还妄图反过来影响苏联的决策时,那么这一派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派米夫过来正是为了完成这一任务。
具体如何完成,则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考量。
说到底,这些年来投入经费养着土共,除了一部分理想因素外,更多的还是为了苏联本身利益考虑。
至于李利叁指望的,在他冒险成功后苏联能够直接从蒙古出兵援助,又或者亲自武装一批华工投入中国战场,无疑就是异想天开。
要知道,那位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别说做了,提都别想提出来。
再加上冒险路线最终宣告失败,更加显得申城这批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怕只是为了不让他们给苏联添麻烦,也必须撤下来才行。
而老一派撤下来后,应该换谁上去,则有两种思路,首先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既然本土人员不靠谱,那么就只能把自己培养的一批布尔什维克推出来,起码看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整个逻辑在苏联这边来看,不谈完美无缺,但也算得上环环相扣,没有半点毛病,至于干涉土共的内政这件事,对于苏联人而言简直毫无心理负担可言。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条思路,历史上并不存在,但眼下其实已经出现了,从而使得时间线发生了变化。
于是摆在斯大林面前的就剩下了两种选择,让留苏派空降,或者让伍翔宇重组,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苏联的利益。
而且不管是哪条思路,米夫一旦成了具体的执行人,往里面掺和些私货,把自己看重的学生插进来,并且偷偷使用些手段扶上位,只要做得不算过火,而且最终能够证明有效,那就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以说无伤大雅。
若是举个更加通俗的例子,并进行简单的换位思考,估计大部分人都会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不管空降也好,重组也罢,原来的那批人必须要清理干净。
这可是自家组建(收购)来的分公司,一直到现在连基本的造血能力都没有,还需要总部不断输血维持,那么之前的管理层不中用,还不让我赶紧想办法挽回局面,继续留着等破产么?
反过来说,若是这家分公司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可以给总部上缴利润,并愿意配合总部的战略行动,而且还不会随便给上级添麻烦,那么他们自然也乐得继续保持现状。
甚至适当给下面松松绑,提供必要的自主权,也不是不能够考虑的事情,但这一切的前提,始终是确保总部在分公司的利益绝对不能受损。
比如说,若是这时候出现另外一家企业,暗自收买分公司的管理层,来一招借壳上市,而且还让他们原先的投资彻底打了水漂,并从此丧失在当前细分市场的话语权,那么只有傻子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哪怕真的出现了类似情况,那么至少也得保证不能亏本,而且若想让他们能够愿意配合行动,还要让他们认为自己赚了才行。
毕竟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人家投入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和资金,好不容易开辟出来一番局面,正打算继续深耕下去,结果一转眼就成了别人手中的资产,这肯定是不行的。
不过既然是从利益的角度来考量,那么事情其实也变得更加简单,一切不过是讨价还价而已,因此说来说去就是这么一句话:
“这可是我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啊,得加钱!”
举的例子当然有失偏颇,实际的政治考量必定要比这些粗俗的描述复杂得多,尤其里面又融合了理想、现实等多方面的因素。
但若是简单来看的话,眼下的局面为何会和历史大相径庭,伍翔宇为何不用隐忍退让,甚至延伸到王冥会不会放弃宗派成见,选择接纳拉拢顾瞬漳,都可以从这里面窥得一丝脉络。
第287章 内与外(上)
从抵达莫斯科开始,伍翔宇的一系列行动,就是为了准备给斯大林提供另一种选择,哪怕不用空降派,他也可以把土共管理好,并且能够尽力满足苏联的需求。
这也是无奈之举,作为一个分公司的管理层,在没有足够的资本和战绩证明自己的实力之前,贸然提起要搞独立自主,要实行MBO(管理者收购),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别说总部同不同意了,就连分公司上上下下的这些人,是否愿意脱离原有大企业的光环,跟着这个新老板重头开始,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相比于让上头随便派几个少爷空降下来管事,先想办法迎合总部的需要,再通过实际行动完成逐步的独立计划,起码看起来要好实现很多。
所以上交先进技术也好,实现从莫斯科到瑞金的通信也好,包括中央苏区在内部的若干宣传手段,以及9月份那场浩浩荡荡的北上,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为了这个目标服务。
至于由此带来的潜在隐患,只能说这本就是“和人说人说话,和鬼说鬼话”,因此说着说着,连带把自己人也给说信了,甚至都可以算是必须要达到的效果,这样才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要知道,现在的中央苏区当中,从苏联、申城和其他各个地方赶来的同志,算是占据了所有干部里相当不小的比例,在高层当中尤是如此。
这还是在中央机关没有正式迁入此地的情况下,后面若真的转移了过来,局势还要更加复杂。
而面对这些外来的和尚,李润石的资历实在算不上有多深厚,没有留过洋,也没有正式学过马列主义,甚至每回出口都是些粗俗且离经叛道的怪异言论,他想要稳住当前的位置,哪怕身后有伍翔宇的支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在这种极其敏感的关键时期,也只有赶紧撑起苏联老大哥的旗号,才能暂时维持住好不容易闯出来的局面。
而且就连撑旗这件事,那也是不是轻易就能办成的,不然论起“贴心”来,本土派肯定不如留欧派,留欧派又必然比不上留苏派,大家凭什么让李润石站出来撑旗呢。
甚至这都不算是个人恩怨,也不是纯粹地就瞧不起谁,而是相当多的同志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们信仰的道理才是正确的,他们找到的路线才是必将要成功的。
所以大家其实更多的是出于一种责无旁贷的自觉性,主动站出来引领团队的走向。
毕竟在这个时候敢于把脑袋别在腰上干革命的同志,除去少数一些投机分子外,大部分都是理想主义者,而对于理想主义者,就别指望能够轻易改变他们的想法。
这也算是李润石和程刚逐渐总结出来的经验,当初最为典型的参考对象就是刘安攻了。
这人你可以质疑他处理政治关系的具体能力,也可以质疑他对马列主义的认识水平,但对于一个甘愿抛弃原本的富裕生活,冒着枪林弹雨去战斗的同志,谁也无法质疑他对共产主义的理想和追求。
所以想要取得这类同志的支持,就必须求同存异,尽量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才有可能做成事,否则光是相互吵架,搞内部斗争,就会耗尽一个组织本就不多的精力。
这便是整个过程中最为艰难的一步了,既然大家都是打着苏联的旗号,那么为何不能由其他人负责,在没有经历过血淋淋的惨痛教训之前,想要说服其他人可不容易。
可以说,如果没有程刚的话,这件事是绝对做不成的,让一个本土派出身的干部扛起苏联的大旗,这种显而易见的矛盾就决定了其几乎为零的可行性。
所以历史上的李润石只能走上一条更为艰辛,代价更大,当然也更有收获的道路。
当所有理想或投机的干部,被动或主动地扛起大旗,保守或激进地惨遭失败后,面对生与死的抉择,大家就不得不团结在了李润石的周围。
毫无疑问,那种在生死考验之下形成的政治局面,必然是前所未有,甚至可以说空前绝后的牢固。
而且在有程刚参与的情况下,或许还能尽可能保住既有的基本盘,使得李润石的威势相比于历史更为强盛。
但显然的是,不只是程刚,就连李润石自己,也不可能坐视整个组织再次走上这条血与火凝结而成的道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这么做反而可能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也想要去尝试改变。
既然历史上那条可以复制参考的路线没法走了,那就只能重新开辟一条新路,要解决这里的核心矛盾,关键就在于话语权的问题。
留苏派为何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在没有任何执政经验,甚至没有半点资历的情况,刚一落脚就能迅速掌握一方大权,其实正是他们的话语权,或者说对于社会主义革命的解释权。
掌握了这个权力之后,那么完全可以做到“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而且在被现实打脸之前,任何人都没法改变由这一权力下达出来的决策,同时权力越大,就越是难以质疑。
好在的是,在外来干部集中涌入中央苏区之前,通过谷田会议等一系列措施,这里已经初步地统一了思想,李润石天然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
而在程刚的积极准备之下,那些留苏派们想要随随便便夺下权力,也绝不会如同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说到底,对于一个以理想主义者为主要群体的组织,最为紧要的就是理论问题,剩下的带兵打仗、经营政权等等,都可以算作次要考虑的因素。
除非确实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逼得同志们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们才可能考虑暂时放弃或者改变既有的理论。
而在程刚这边,掌握了大量后世资料的他,最不缺的就是那些逻辑足够自洽的条条框框。
再加上程部长大力发展起来的教育事业,至少跟那些死脑筋的教条主义者斗上几个来回,是肯定够了,而且也不用担心其他同志因为对方似是而非的理论,而产生立场的偏移。
同时在中央苏区内部用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段,宣传苏联的先进性,这同样也是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举措,至于这些先进性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原理,自然就是由话语权最高的人员负责解释了。
在这方面,吸收了后世经验的李润石,论起宣传能力来绝对可以吊打其他所有人。
对于那些头脑中一片空白的人员,自然随便什么画笔都可以在上面留下深刻的印迹,但若是他们已经形成了初步的轮廓,后面添加上去的线条若是不能遵循原有的规律,就很可能导致下意识的抵触。
而反过来看,在手拿油彩的老画家面前,哪怕新来的画手脑中已经有了模样,他也可以大笔挥洒上去,直接将其遮掩覆盖,无非是多花费些时间而已。
这些便是对内的策略,此外当然还有对外的方案,两者应该算作相辅相成的关系。
苏联或者说斯大林肯定不会因为这些简单的套路,就直接决定支持伍翔宇的所有行动,眼下伍、王两派的僵持,其实就是莫斯科一力造成的局面。
在这边看来,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底细,但土共内部绝对已经出现了一股相当强大的势力。
最初有人认为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是李润石,但很快伍翔宇的表现让苏联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
作为土共近两年来的实际主持人,伍翔宇的分量在眼下肯定是要远远大于李润石的,所以当这般人物成了某一个派系的代表之时,就意味着这一派很可能具有决定土共走向的能力。
而最值得警惕的是,该派背后的武力,同时也算得上土共最重要的军队,那支红四军从一开始就透露着各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三年的时间已经足以暴露很多关键要素,几乎所有利益相关人士,都知道了红四军一直在大规模使用各类苏式装备。
再结合工农红军的背景,无论是中国国内,还是国际列强,甚至苏联内部,都普遍认为或者怀疑这是苏联人插手的结果。
当然苏联官方肯定是不会承认此事的,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没有站出来明确地否认,这样让他们受到了不少列强的反对和抨击,同时也大大提高了苏联在中国事务上的话语权。
英日等国一边努力扶持常凯申等军阀势力,好让他们赶紧把这股强得惊人的赤匪消灭干净,另一边又得摆出一副伪善地姿态,努力把苏联人拉到谈判桌前,请求这个粗鲁的毛熊不要随便给自己添乱。
所以在红军没有彻底倒下之前,苏联其实可以从中获取到不少好处,因为他们“证明”了自己有能力在中国扶持起这股力量。
至少日本人在做出任何可能影响到,苏联远东地区的行为前,都必须顾忌到这个能力,无形中这就是一种威慑。
至于列强们的报复,一路被针对过来的苏联人表示,根本就是虱子多了不痒,何况眼下西方各国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更加不用担心。
但哪怕再怎么虚壮声势,苏联高层们也相当清楚,他们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能力, 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误会,再加上略微地因势利导而已。
所以论起对红四军的好奇心,整个世界还要数苏联高层和负责此事的秘密机关最为旺盛。
毕竟从已经显露出现的迹象看,这般运输能力实在是太过诱人,如果苏联可以完全控制住,那么不止中国的革命可期,苏联的远东也能无虞。
更不用说中国若真要革命成功,哪怕只是分裂出一小块出来,也可以给他们平添一个相同阵营的盟友,对于一直被世界孤立的苏联而言,这样的诱惑完全无法抵挡。
唯一麻烦的是,直到现在都没人能查出来,那条隐蔽到几乎看不见的交通运输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就给一切考量添加了相当多未知的变数。
第288章 内与外(下)
说起来,短短三年的时间里,苏联对于整件事的态度也经历了若干次波折,从最开始的无视,到怀疑,下意识地抵制,并暗中调查,接着伍翔宇抵达莫斯科,送来了一份足够分量的大礼,这才初步改变了斯大林的想法,使得双方的关系多了那么一丝合作的味道。
其实对于苏联而言,如果真的出现了这么一股至少可以算作中立的势力,愿意站出来支援土共和中国红军的发展,那么在确定基本利益不会受损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愿意考虑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得。
而且要是再等到几年后,国际局势发生重大改变,面对德、日两国法西斯气势汹汹的逼迫,苏联甚至连已经撕破脸皮常凯申,都肯捏着鼻子过来合作,就更不用说程刚这个未知的,却又对社会主义革命表现出足够善意的势力了。
但最麻烦的还是在这个未知上,从前年开始苏联的情报机关就着手调查此事,可一直到了现在都没有找到明显的线索,甚至当伍翔宇跳出来的时候,都没人预料到他已经被“拉拢”了过去。
这在引起苏联人的强烈警惕同时,又让他们终于还是定下了合作的基调,要知道再不合作的话,土共的半边天都要被挖干净了,到了那个时候,在中国缺乏投放能力的苏联就再也没有谈判的余地。
所以说,不只是伍翔宇、李润石不想看到土共分裂,苏联同样也不愿意将事态逼到那般地步,麻杆打狼两头怕,因此双方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将错就错,达成了最脆弱的一种默契。
不过默契到底是默契,哪怕再脆弱,也可以让伍翔宇这位高超的政治家做成不少事情,比如张国彪一案,在米夫力保的情况下,此人最后还是交由了伍翔宇处置,这里没得斯大林的首肯,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而伍翔宇一直以来在莫斯科的低姿态,也让斯大林看到了他合作的诚意,否则的话,在苏联人眼里,若是一个不知底细的暴发户突然闯了进来,说是要收购他们的分公司,那么他们很可能只会愤怒地把人给打出去,并直接断绝双方的关系。
之后到了申城这边,其实也是类似的情况,李利叁这批老一派是肯定要倒台的,对于苏联而言,最好的情况当然是空降一批最为忠诚的干将过去接手,但伍翔宇要掺和进来,他们也不可能强行拦住。
只是完全交由伍翔宇肯定也是不行的,苏联人非常清楚自己的弱点,除了在理论上的指导,以及对人员的培养外,他们并没有太多手段,可以影响到中国的革命活动,过去一年申城的“独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因此伍翔宇前脚回国,刚刚把局面理顺,米夫后脚就跟了过来,双方在清算老人的同时,又在无形之中分为了两个派系,从而陷入僵持之中。
这个结果对于莫斯科而言不算太好,当然也不算太坏,只要还能继续在土共内部保持影响力,那么他们也愿意看到土共继续发展壮大,更不用说还有希望坐等分红,就目前来看,伍翔宇一系确实具备这个能力。
米夫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他被派过来不是当太上皇,也不是当钦差大臣,而是一个安插在此的钉子,所以他很自觉地控制了自己的行动,没有刻意地针对和刺激伍翔宇。
但这并不代表米夫就甘于接受这一现状。
米夫的职位放在苏联来说其实并不算太高,共产国际东方部副部长,按照后世的标准,大概也就算是个厅局级干部,所以密级并没多高的他,还没资格了解到整件事背后的脉络。
只是在离开莫斯科之前,他被告知了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要搞好和伍翔宇一派的关系,同时又要对其时刻警惕,但凡大小事务都要详细记录并上报。
所以一方面,米夫对于普遍流传的,苏联人支援土共革命的消息深感怀疑,认为其中肯定存在他并不知情的隐秘,否则国内根本没道理绕开共产国际去做这件事,同时还画蛇添足地把他派了过来。
另一方面,虽然很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米夫也不可能违逆斯大林的指示,只能在画好的界限内动些手脚,同时暗地里为自己一派谋求更多的权力。
毕竟若真按既定的路线办事,虽然不会犯错,但他埋下的钉子实在没有多少话语权可言,连权力的油水都捞不到,这波过来不就吃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