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纳德看着石椅上那个身形扭曲、与无数信仰导管相连的艾洛迪安，眼神不由得微微一黯，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早已习惯的无奈。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依循着教内的礼节，躬身行礼道：“老师。”
艾洛迪安那仿佛蕴含着无数杂音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巫师家族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雷纳德收敛心神，恭敬地汇报：“依托父神您赐与的力量，古代森林里的残余势力基本已经清剿完毕，星辉城堡也已攻破。虽然还有少量残党像老鼠一样躲藏到了不为人知的角落，但已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我们在远古遗迹之地的统治，基本已经没有障碍。”
“做的不错。”艾洛迪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嗡鸣。
雷纳德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担忧，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安插在外的眼线已经传回明确消息，翡翠之地正在积极准备进行军事干预。”
“边境线上的几座侦测塔也确认，他们的先锋军队正在边界附近集结。另外，‘灰塔巫域’和‘千帆巫域’那边，最近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异常的军事调动迹象，其动向…似乎也指向我们。”
艾洛迪安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嗬…看来，闻到血腥味的鬣狗都围过来了，都想在这块看似肥美的肉上咬一口啊。”
他扭曲的身体在石椅上微微动了动，引得那些“血管”般的导管一阵蠕动，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没关系，就让他们来吧。”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跳梁小丑无论来多少，都只是徒劳的挣扎，是来给我们送上更多的养料与胜利的荣耀罢了。”
雷纳德脸上的担忧并未因这番话语而消散，反而加深了几分，他忍不住进一步提醒道：“可是…老师，至高议会那边…我们如此公然违背规则，他们恐怕不会坐视不理。若是他们……”
“至高议会？”艾洛迪安再次冷笑，打断了他的话，那双狂热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只要不是那四个老不死的家伙亲自降临，这世上，还有谁能奈何得了现在的我？”
他顿了顿，周身那些暗红色的纹路仿佛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微微发亮，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疯狂和炽热，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宣告：
“而且……”
“等到‘升华仪式’彻底完成，我将超越凡俗的界限，成为真正的‘神祇’！到了那时……”
他低沉而充满野心的话语在幽暗的洞窟中回荡：
“我将无惧任何人！即便是那四个老家伙亲至，我也能与他们平起平坐！这片天地，将按照我的意志，重塑秩序！”
........
黑暗森林深处，阴影之塔的原址。
林奇独自站立在一片狼藉的碎石与瓦砾之中，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片彻底沦为废墟的土地。
记忆中那座高耸入云、通体由黑曜石构筑、终年笼罩在淡淡阴影与魔力灵光中的雄伟高塔，如今已荡然无存。
视野之内，只有断裂的墙基、焦黑的巨石、以及无数破碎的、依稀能看出曾经附着过符文痕迹的砖石碎片，散落在荒草与苔藓之间，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尽管早已从各种渠道听闻了阴影之塔的覆灭，但亲眼目睹这片承载了他最初记忆的土地变得如此荒凉破败，林奇还是不由得怔住了好一会儿，心中唏嘘不已。
这里，毕竟是他踏入这神秘莫测的巫师世界后，第一个称之为“据点”的地方。在这里，他从一个对魔法一无所知的异界来客，一步步成长为正式的巫师，经历了最初的危机，结识了最早的一批同行者，也见证了巫师世界的残酷与瑰丽。
曾经的阴影之塔是何等的强大与辉煌，它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并统治着这片广袤的区域，无论是凡人国度的君主，还是散居各处的巫师，无不需仰其鼻息，臣服在其强大的力量与深厚的底蕴之下。
然而，转眼之间，沧海桑田，曾经的庞然大物竟已化作眼前这满目疮痍。
“呵……”林奇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自语，“只能说，世事难料吧。”
他迈开脚步，在废墟中缓缓穿行，凭借着记忆，来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曾经是那座充满了喧闹、麦酒香气与各种小道消息的“妖精酒馆”的所在地。
如今，这里同样只剩下一片凹凸不平的地基和些许焦痕。
林奇停下脚步，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他抬起手，随意地打了一个响指。
“啪！”
清脆的声音落下，奇妙的景象发生了。周围的空间仿佛泛起了无形的涟漪，一段段模糊的、闪烁着微光的“时间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从历史长河中裁剪出来，迅速在他面前交织、凝聚。
木质的结构凭空出现并变得凝实，斑驳的吧台、摆放着粗糙木杯的桌子、墙壁上那盏标志性的、造型奇特的魔法壁灯……所有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复原”，如同褪色的画卷被重新描绘上鲜活的色彩。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那座记忆中的妖精酒馆，竟然完好无损地、安静地矗立在了这片废墟之上，与周围的破败景象形成了无比突兀而又诡异的对比。
如今的他，对时间法则的运用已然炉火纯青。
借助时间小屋中那一丝真正的规则之力，只要是他自身力量层次足以支撑的、并且是他亲身经历或清晰感知过的过去景象，他都能像最高明的裁缝从布匹上剪下图案一般，从流淌的时间碎片中“剪影”出过去的片段，并将其短暂地、真实地具现于当下。
林奇推开那扇熟悉的、略带斑驳的木门，走进了这座空无一人的、被时光定格的酒馆内部。
熟悉的布局，熟悉的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麦酒与烟草混合的气味，甚至连某张桌椅上留下的陈旧刻痕都一模一样。
他环顾着这寂静得落针可闻的熟悉场景，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眸中，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复杂而深沉的缅怀。往日的喧嚣与鲜活，仿佛就在昨日。
心中那番物是人非的感慨渐渐平复后，林奇随意走到一张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木桌旁，拉过一条椅子坐下。
他收敛了缅怀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那缕从拉妮丝鬓边取下的、带着她独特精神力场的栗色发丝，凭空浮现，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
林奇凝视着这缕发丝，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眉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就让我看看，这异常的精神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794章 发现！
之前在瀑布山谷与拉妮丝重逢时，林奇就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精神力场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准确点来说这种“不自然”的触感并非初次感知。
早在他潜入荣光城，行走在那些面黄肌瘦的民众之间，或是远远观察那些巡逻的天秤骑士与低阶祭司时，他就已经隐约捕捉到那种相似的、仿佛被某种统一模板塑造过的精神波动。只是在拉妮丝这位昔日同窗身上，这种感觉尤为清晰和强烈。
那并非纯粹依靠自身冥想和知识积累、水到渠成般增长的自然产物，也缺少历经魔难后沉淀下的独特个人印记。
反而，更像是在某种强大外力的长期浸润、引导甚至“塑造”下，形成的一种带着某种统一“模板”痕迹的、看似凝实强大，实则缺乏真正灵动与自主的狂热状态。
从普通信徒到天秤骑士，再到高阶祭司，似乎都存在这种迹象，只是程度深浅不同。
林奇不清楚这具体是如何做到的，但那种普遍存在的、仿佛流水线产品般的一致性，让他感到非常不适，仿佛看到了无数独立的灵魂被套上了同一种无形的枷锁。
“这个艾洛迪安，究竟想干什么？”他皱着眉头。
沉吟片刻，林奇指尖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能拨动时间弦线的灰色流光。这流光并非纯粹的能量，更蕴含着时间法则的玄奥与那一丝规则之力的至高权限。
它如同最灵巧的触须，轻轻缠绕上掌心那缕来自拉妮丝的发丝——这位高等祭司的样本，无疑能揭示出最深层的秘密。
他要以这发丝为媒介，以其上残留的、与本体同源的精神印记为路标，逆向追溯，深入解析那隐藏在灵魂深处的、不自然的“烙印”究竟源自何种力量，其本质又是什么。
解析过程开始了。在林奇强大的精神感知与时间法则的辅助下，拉妮丝残留的精神力场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层层剥离。
最初是表层活跃的思维碎片和近期强烈的情绪波动——主要是与他重逢时的复杂心绪。林奇小心地绕过这些，如同绕过防护系统的外围警报。
接着，他触及到了更深层的精神结构，这里如同交织的神经网络，承载着她的记忆、知识和较为稳固的性格特质。
这里已经设置了一些本能的精神防御机制，但在林奇那蕴含着规则之力的探查下，这些防御如同遇到热刀的黄油，被悄无声息地、精准地绕开或暂时“安抚”。
过程如同进行一场极其精密的显微手术，林奇的精神力化作了最细致的手术刀和探针，一层层地揭开保护，逐步探向精神力的最核心本源——那里承载着一个生命最根本的自我认知和灵魂印记。
然而，当他的感知终于突破重重阻碍，真正“看”清那精神本源的核心时，即便是以林奇的见多识广和心性修为，也不由得微微一惊！
因为在那里，在拉妮丝自身独特的精神本源光辉之下，他分明看到了一个额外的、与她的本源既纠缠又泾渭分明的、结构复杂而诡异的精神烙印！
这个烙印如同一个寄生藤，深深地扎根于她的精神本源，不断散发着一种微弱却持续的影响波动，潜移默化地扭曲着她的某些深层认知和情感导向。
其结构与他在其他低阶信徒身上感知到的“模板”痕迹同源，但更加复杂、深刻，几乎与她的核心融为一体。
“怎么可能？！”林奇心中瞬间涌起巨大的费解与惊愕。
精神烙印，是每个智慧生命，尤其是巫师，其灵魂独一无二的标识，是自我存在的核心证明，其唯一性和排他性就如同人类的DNA，是构筑独立意识的基础！
绝不可能出现两个完全相同的烙印，更不可能在一个灵魂的本源核心处，出现另一个完整且活性的外来精神烙印！
这完全违背了他所认知的灵魂学和精神力基本法则！
“这家伙…疯了吧！”
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沿着林奇的嵴椎窜升。
他不清楚艾洛迪安进行如此大规模的灵魂烙印究竟意欲何为，但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良性的引导或普通的控制术法。
这种触及灵魂本源、试图统一或扭曲亿万独立意识的行为，本身就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与不祥。
事态严重，必须尽快弄清这印记的本质！
林奇当机立断，立刻延伸出更加精细的精神力触须，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个诡异的外来烙印，试图在不伤害拉妮丝精神本源的前提下，将这个“样本”完整地剥离、封存起来，以便后续带回法蓝，借助更高层面的知识和力量进行深度解析。
然而，就在他的精神力与那个烙印进行深度接触、试图理解其最核心结构的一刹那——
“嗡！”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某种独特“权限”意味的精神波动，勐地从那烙印深处被激发、激荡开来！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个被触动的、连接着遥远源头的“警报器”！
林奇脸色骤然一变：“糟糕！”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洛伦特王都，水之都，公正大教堂那幽暗深邃的地下洞窟内。
正与雷纳德交谈的艾洛迪安，话语戛然而止。他那双蕴含着无数杂念的眼眸骤然锐利，如同穿透了层层岩石与空间的阻隔，猛地望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正是黑暗森林，阴影之塔废墟的所在！
他周身那些连接着信仰水晶的“血管”微微鼓胀，似乎有更加磅礴的能量瞬间流遍他的全身，强化了他的感知。
侍立在一旁的雷纳德立刻察觉到了老师的异常，连忙恭敬地询问：“怎么了？老师？”
艾洛迪安缓缓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带着一丝戏谑的弧度，沙哑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看来，我们刚刚说到的来自外面的、不安分的小老鼠…已经自己混进来了。”
第795章 谈话
周围的空间骤然一暗，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瞬间抽离。林奇发现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拖拽，陷入了一个完全漆黑、虚无的奇异空间之中。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没有重力，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切实感，如同置身于一片死寂的、未开化的宇宙深渊。
林奇皱了皱眉头，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尝试展开自身的空间领域，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波纹向四周扩散，试图解析、定位甚至撕裂这片诡异的空间束缚。
然而，令他心头微沉的是，无论他将空间领域扩展到何种程度，精神力所及之处，依旧是一片虚无，根本触碰不到任何边界。
这片黑暗空间仿佛真的如同外界宇宙一般，浩瀚无垠，无边无际。
就在林奇凝神静气，准备动用时间法则与那丝规则之力进行更深层次试探时，一个平和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这片绝对寂静的空间中清晰地响起，仿佛直接回荡在他的灵魂深处：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这里是我的‘仪式海’，是信仰与意志交织的国度。凭你领域级的精神力，是不可能从这里找到边界，更不可能凭蛮力出去的。”
随着话音落下，前方不远处的黑暗空间一阵扭曲，如同水波荡漾。一道人影从中缓缓由虚化实，凝聚成形。
正是艾洛迪安！
此刻显现出的他，并非水之都地下洞窟中那副怪物般的模样，而是恢复了当年在阴影之塔时的形象，一身朴素的纯白长袍，纤尘不染，柔软的材质贴合着他挺拔的身躯。
领口那枚散发着淡淡金辉的神秘符号，为他平添了几分超然物外的气质。他手中握着那根与他身高相等的白色长柄法杖，法杖顶端流转着温和而深邃的魔法光晕。
单从外表看，他依旧是那位充满智慧、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的“智者”，甚至是这群人中最为符合传统巫师形象的存在，周身散发着洞悉世事的睿智气息。
然而，只要仔细去观察他的双眼，便会发现那与从前截然不同。曾经的深邃睿智，如今被一种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所取代，而在那锐利的深处，更潜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仿佛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扭曲与疯狂，与他这副智慧长者的形象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艾洛迪安静静地“站”在虚空之中，目光落在林奇身上，上下打量着他，口中发出啧啧的惊奇声，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一丝玩味，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真是没想到啊…当初那个在塔里小心翼翼、毫不起眼的小学徒，短短几百年时光里，居然会成长到这个地步。”
他微微摇头，仿佛在回忆什么，继续说道：
“当初，雷欧跟我提起，说你身上可能藏着些不寻常的秘密，甚至可能与某些古老的存在的有关时，我还不太相信，只当是他过于敏感多疑了…现在看来，他的直觉，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得多。”
作为阴影之塔曾经的巫主虽然基本从来不露面，但整个阴影之塔乃至黑暗森林都始终覆盖在他的精神意志之下，下至学徒上至奥义都从来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而林奇作为在学徒当中比较特殊的一个，甚至由他亲自赐下不死鸟羽毛，对他当然是有着很深刻的印象。
林奇身处这片诡异的“仪式海”中，面对这位昔日阴影之塔的掌控者，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礼节，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巫师间的礼节：“巫主大人。”
艾洛迪安淡淡地摆了摆手，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疏离：“巫主？不必再用这个称呼了。现在的我，早已不再是阴影之塔的巫主，阴影之塔本身，也已成过往云烟，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