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瞥见一匹倒毙的战马,肚腹被撕开,里面的器官全部流淌出来,在洁白的月光下泛着紫黑色的轮廓。
这里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无论是雷泰利亚的,还是巴格尼亚的,只有战争巨兽咀嚼后吐出的残渣。
卡萨尼勋爵胃里一阵翻涌,迅速放下了帘子,脸色在昏暗的车厢内更加苍白,这场惨败的规模,远比他接到的紧急战报描述得更为触目惊心。
在恶心之余,卡萨尼勋爵也在恐惧……他害怕在这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车队终于驶近了巴格尼亚军营的哨卡。
出乎卡萨尼勋爵意料的是,营地的守卫并非如他想象中那样混乱或松懈,哨兵穿着统一的墨绿色军装,在篝火的映照下,身影挺拔如松。
他们手中的武器让卡萨尼勋爵瞳孔微微一缩,不是常见的火绳枪或长矛,而是结构更复杂、枪管更修长的燧发枪,枪口在火光下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更让他心惊的是,即使是在夜晚,这些士兵胸前的精钢胸甲也反射着篝火的微光,打磨得相当光亮,护住了要害。他们脚上穿着厚实的、款式统一的皮靴,腰间挂着制式的水壶和弹药包。
这些巴格尼亚士兵的军容之整齐,装备之精良,远超雷泰利亚普通的常备军,甚至比得上王室最精锐的卫队。
“巴格尼亚……什么时候……”
卡萨尼勋爵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原以为对手不过是依靠雇佣兵和运气取胜的暴发户,但眼前这支军队展现出的高度标准化和纪律性,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背后代表的后勤、财力和组织能力,让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因为提前派遣信使通过信,所以,卡萨尼勋爵的车队并没有被哨兵刻意为难,在通过严格的盘查,车队二十余人被允许进入敌人的南边军营内部。
进去后,卡萨尼勋爵掀开窗帘更加仔细地观察敌人的细节。
营地的规划井然有序,帐篷排列成整齐的行列,道路清晰。
士兵们或在篝火旁安静地用餐,或擦拭保养着手中的燧发枪和刺刀,或站岗巡逻。
疲惫是显而易见的,许多人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但整体气氛却透着一股胜利后的沉稳,而非劫后余生的混乱。
随处可见的绿色军装、闪亮的胸甲、整齐的装备,构成了一幅极具压迫感的画面。
卡萨尼勋爵甚至注意到一些士兵正在清理缴获的雷泰利亚武器,堆放在一旁,这无声地宣告着下午那场战斗的结果和他们的骄傲。
最终,马车停在了一顶比其他帐篷更大、戒备也更为森严的主帅营帐前。
卡萨尼勋爵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努力维持着贵族应有的体面,在卫兵冷峻目光的注视下,昂首走了进去。
帐篷内灯火通明,将中央桌案后那个年轻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晰。
卡萨尼勋爵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震惊。
这就是克里斯?
巴格尼亚王国名义上的王子,实际上的掌控者?
太年轻了!
克里斯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脸庞甚至带着些许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
在卡萨尼勋爵眼中,克里斯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便服,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只有肩章和胸前一枚简洁的徽章表明身份,此时的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烛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听到脚步声,克里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卡萨尼勋爵。
那是一双深邃、锐利,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眼睛。
里面没有年轻人常见的浮躁或得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仿佛能穿透人心。
卡萨尼勋爵瞬间收起了最后一丝因对方年轻而产生的轻视。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掌控全局的威压,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比他见过的许多老谋深算的政客更加令人心悸。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卡萨尼勋爵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声音刻意保持着沉稳和一丝倨傲。
“向您致意,克里斯阁下,我,卡萨尼.霍亨索伦,奉雷泰利亚王子之命,特来与您交涉。”
克里斯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卡萨尼勋爵,深夜到访,辛苦了。”
卡萨尼勋爵挺直腰背,直视着克里斯那双令人不安的眼睛,语气开始带上一种刻意的强硬,试图在气势上找回主动权。
“辛苦不敢当,克里斯阁下,我来此,是代表雷泰利亚帝国,就今日战场上不幸被贵方俘虏的、包括埃卡尔.施瓦茨伯格伯爵在内的一批我国尊贵骑士与士兵的命运,向您提出严正交涉!”
他刻意加重了“不幸被俘”和“尊贵骑士”的发音,并停顿了一下,观察克里斯的反应。
然而对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确实是无关紧要,克里斯不在乎俘虏的名义,能换战马理所当然是好事,换不了也没大碍,给玩家的奖励可以换一批,然后今天晚上立刻发起夜袭。
今天玩家并没有打尽兴,有不少战团长都向克里斯发来夜袭请求,打算今天晚上继续干活。
只不过克里斯觉得夜袭有可能会误伤已经是己方财产的马儿,所以,他暂时拦下了这些申请……只是暂时的,要是使者不满足自己的要求,那克里斯就让玩家去拿自己的东西。
然后,顺便杀点雷泰利亚人。
克里斯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卡萨尼勋爵心中微沉……难道被俘虏的贵族太少,亦或者是太多了!?
太少了,敌人觉得赎金要不了多少,所以,不会在乎……反过来,战俘太多了,对方也会满不在乎,这么多的人质在手,他会觉得雷泰利亚没得选。
“殿下,我能否可知道,我方有多少人被俘虏?”
“你可以去看看,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去看一下人,回来后,我们再谈下一步的事情。”
卡萨尼对这个条件很满意,他急迫的希望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第366章 我的东西和赎金
卡萨尼勋爵在两名巴格尼亚士兵的“护送”下,走向营地边缘灯火通明的战俘区域。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和汗臭被一种新的气味覆盖……那是消毒药水和燃烧木炭的味道,这奇特的气温这让卡萨尼紧绷的神经感到一丝放松。
战俘营的景象,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克里斯王子居然派人管理了雷泰利亚的战俘。
战俘营内并没有出现卡萨尼预想中的哀嚎遍野、混乱不堪。
相反,这里被规划得井井有条。巨大的篝火堆驱散着夜晚的寒气,也照亮了区域。
最显眼的是几个用防水帆布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面人影晃动,隐约传来压抑的呻吟和冷静的指令声。
“这边还有人。”
带路的士兵声音平淡,指向其中一个棚子。
卡萨尼连忙走过去掀开粗布门帘,一股更浓烈的药水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进去后的他愣住了。
棚内点着几盏马灯,光线不算亮,但足以看清,一排排简易担架或铺着干草的地铺上,躺满了受伤的雷泰利亚士兵。
他们的军服破烂,沾满血污泥土,但伤口处都被清洗过,裹上了干净的、虽然粗糙但显然是崭新的亚麻绷带。
几名穿着绿色军装、但臂膀上别着白色布条的人在伤兵之间走动,他们显然是巴格尼亚的医疗士,这些受人尊敬的人正蹲在地上,手脚麻利地为一名士兵重新包扎渗血的腿部伤口,旁边有人在分发面包和清水。
这些都是玩家培训的NPC医疗兵,今天晚上己方的伤兵太多了,医生玩家空不出手来“使用”这些雷泰利亚材料,所以,他们决定让自己培训的医疗兵来“享用”。
卡萨尼特意走过去看了一下,面包是白面包,而并非是黑面包……巴格尼亚人真有钱。
一个年轻的医护兵抬头瞥了卡萨尼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专注的疲惫,然后又低下头去处理伤口……晚上加班太累了。
他小心翼翼地剪开旧绷带,露出底下狰狞但清理过的伤口,撒上一些黄色的药粉,再缠上新的布条。
卡萨尼勋爵看到这里,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惊……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战胜方会如此“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在普通的、毫无价值的敌国士兵身上。
干净绷带?药物?
这在雷泰利亚军中,通常是骑士和贵族才能优先享用的待遇。
卡萨尼下意识地看向那些伤兵的脸,除了痛苦,竟还带着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的微弱感激?
如果换成雷泰利亚军俘获了米尼西亚人,后者当天就得去干活。
伤兵?
怎么可能会有伤兵战俘出现啊!
受伤的战俘没有价值,雷泰利亚士兵会在战场上处理掉这样的人。
“贵族和骑士俘虏在那边。”
士兵的声音打断了卡萨尼的震惊,指向另一个用木栅栏简单围起来的区域。
卡萨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快步走向贵族区。
这里的气氛和普通士兵的截然不同。
没有棚子,穿着单衣、长袍内衬俘虏们席地而坐或靠坐在栅栏边。
虽然同样疲惫不堪,身上带伤,但他们的待遇显然比普通士兵好一些,地面上铺了更多的干草,每人身边都有水囊和食物,身上的伤口也大多经过了处理,包扎手法和医护棚里一样细致专业。
几个穿着残破但还能看出身份的贵族骑士正低声交谈着,脸上混杂着屈辱、焦虑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到卡萨尼勋爵出现,尤其是他那身虽然风尘仆仆但仍显华贵的使者服饰,贵族俘虏们瞬间激动起来,纷纷挣扎着起身。
“卡萨尼大人!”
“勋爵阁下,是塞巴王子派您来的吗?”
“感谢太阳神,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卡萨尼勋爵强作镇定,目光快速地在人群中扫视,一一辨认着那些熟悉或半熟悉的面孔。
埃卡尔.施瓦茨伯格伯爵,他的一条腿明显是断了,脸色苍白的坐在一个箱子上,但眼神依旧锐利,还有年轻的海德男爵,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道血痂。
随着观察,卡萨尼的心跳越来越快,目光扫过一张又一张脸,从期待到焦虑,最后沉入冰冷的绝望。
没有……没有小埃德蒙!
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带着年轻人特有倔强的脸庞,不在这里!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卡萨尼的心脏。
难道……真的……不!卡萨尼不敢想下去,德蒙的骑术和剑术都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怎么可能……
“大人,您……在找谁?”
一名骑士看出了卡萨尼的失魂落魄,低声问道。
卡萨尼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巨大的失望和悲伤几乎将他击垮。
儿子,他唯一的儿子,难道真的像战场上那些破碎的残骸一样,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泥土里?
越来越悲伤的卡萨尼感觉眼前发黑,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就在这时,战俘营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伴随着一个大大咧咧、带着浓重伤员喘息却又异常精神的声音。
“喂……让让,送货上门,高价值战俘一个,热乎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奇异裙甲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拖着一个,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半拖半架着一个身穿华丽但同样残破板甲的骑士,艰难地走进来。
来者正是狂砍一条街,他大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些,鲜血染红了临时加固的布条,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在炫耀战利品。
而他拖着的那个骑士,头盔歪斜,面罩缝隙处凝结着大块黑红色的血痂,胸甲上的裂口触目惊心,整个人几乎失去了意识,全靠狂砍一条街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但那身甲胄上的家族纹章,霍亨索伦家族的红白麋鹿图案在火光的映照下,却清晰得刺眼。
卡萨尼勋爵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攥紧后又猛地松开。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他完全忘记了贵族的矜持和使者的身份,像疯了一样推开挡在身前的巴格尼亚士兵,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埃德蒙,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