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盔甲同样残破、脸上带着血污和疲惫的将军闯了进来,为首的是负责西线攻势的指挥--霍恩海姆侯爵,他的脸色比塞巴还要难看。
“殿下!”
霍恩海姆侯爵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西线接到南线崩溃的消息后,我们立即组织了有序撤退,但那些溃兵……那些从南线逃过来的溃兵,像受惊的羊群一样冲垮了我们的后卫。
我们损失了整整两个大队的精锐步兵才勉强稳住阵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集结地的骑士团呢?为什么米尼西亚人没有压制住磐石高地!?”
侯爵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塞巴。
今天的战斗,霍恩海姆侯爵的家族同样损失惨重,他麾下的一名子爵和数名男爵也折在了南线,他现在需要解释,更需要有人为这场灾难负责。
塞巴迎着他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却无法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难道说,他错误地判断了巴格尼亚人的重炮位置?说他的情报被米尼西亚人误导了?说他把帝国最精华的力量投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死亡陷阱?
“米尼西亚人!”
另一位脾气火爆的将军,施坦因男爵怒吼道。
“那些狡猾的鬣狗,东线的炮声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巴格尼亚人的重炮能毫无顾忌地轰击我们的骑士?!他们是不是早就和巴格尼亚人串通好了!?”
“米尼西亚人……”
塞巴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他也想到了东线那诡异的“激烈”炮战,想到了米尼西亚人那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撤退,一股炙热的愤怒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被耍了!被那些看似恭顺的米尼西亚人当成了消耗巴格尼亚的棋子,或者说,当成了吸引火力的诱饵!
“现在不是追究米尼西亚人的时候!”
霍恩海姆侯爵强行压下怒火,但语气依旧冰冷。
“当务之急是收拢残兵和战马,重整部队……”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无比。
“殿下,我们必须要尽快派出信使,去巴格尼亚人的军营内赎回那些被俘的贵族。”
塞巴没有说话,他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我会派人去巴格尼亚军营和克里斯进行谈判,同时,我也不想放过米尼西亚人,将军们,我们明天就行动起来,去金穗城的东边拟补我们的损失。”
“我们要怎么做?”
“怎么做都可以……我们输了,米尼西亚人也绝对不能赢!”
第365章 圣水和使者
天黑了,夜晚降临了。
在距离巴格尼亚军营的西南方向,大概七八公里,也可能是更远的地方,在一片小树林内,狂砍一条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岔开双腿,让裙甲落在裤裆前,勉强隔开了冰冷的金属与血肉模糊的创口。
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大腿内侧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都会让大腿的肌肉一阵抽搐。
即便狂砍一条街已经把痛觉调到最低了,这样的伤口还是让他倍感不适。
一把横刀放在他腿上,刀身沾满了暗红色的血痂和草屑,原本的寒光早已被污浊掩盖,刀柄被他无力的手松松地握着,指尖因为失血和脱力而微微颤抖。
在狂砍一条街的对面,四五米外,那里有一个雷泰利亚的骑士。
骑士的境况,绝不比狂砍一条街好上半分。
他没有坐在石头上,而是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背靠着一棵被拦腰撞断的小树树干上,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
他那身华丽的板甲,此刻成了囚笼和负担,胸甲中央被某种利器劈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缝,边缘翻卷,露出里面被染红的锁子甲和内衬。
骑士的左臂的臂甲扭曲变形,无力地垂着,护手上的指关节处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血迹。
最糟糕的是他的头部,那顶装饰着家族纹章的头盔歪斜地扣在头上,面罩的观察缝劈砍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从面罩的缝隙里不断渗出,沿着银亮的甲面蜿蜒流下,在胸前染开一大片污渍。
他的呼吸声透过变形面罩的缝隙传来,如同破风箱般急促而嘶哑,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闷哼。
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长剑的剑柄,但那把剑却深深地劈进了他依靠的树干里,几乎没入一半剑身。
骑士显然尝试过拔出来,但手臂的剧痛和体力的枯竭让他最终放弃,只能徒劳地握着剑柄,把它当作一个支撑点。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这片小小的林间空地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水的酸馊味和金属摩擦后的铁腥气。
月光艰难地穿过稀疏的枝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将他们染血的残甲和痛苦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狂砍一条街想动,想扑过去,但他稍微一动,大腿的伤口就传来向他抗议
对面的骑士,他也想动,想拔出那把卡在树里的剑,或者干脆扑过去用拳头砸碎敌人的喉咙,可胸口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尝试深呼吸都如同酷刑。
为什么两人会在这里?
狂砍一条街也想知道,他就记得自己原本在战场上抓捕俘虏的,然后看到一个高价值的目标……就是面前这个家伙。
然后,他就步行冲过去,将骑在马上的他打了下来,接着自己追,后者逃,一追一逃的,就追到了天黑。
“嘿,喂……对,我在叫你。”
狂砍一条街冷不丁的向对面的骑士搭话,像个小流氓一样。
“你跑到这里来,不回自己的军营,是有人接应你吗?”
骑士不回答。
即便提问者是敌人,埃德蒙也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对方,自己其实有点路痴,以至于在混乱的战场上边打边跑的时候,反而一头扎进了这片该死的、仿佛永远走不出去的小树林。
更让他羞愤的是,在那场决定性的、从马上摔下来的缠斗中,他的方向感彻底被疼痛和眩晕搅成了一锅粥,只记得要拖着这个如跗骨之蛆般的敌人远离战场中心,结果……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两个伤痕累累的蠢货,在这片鬼地方像被遗弃的破铜烂铁一样耗着,连军营的影子都看不见。
“投降吧。”
狂砍一条街那带着戏谑和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像砂纸摩擦着埃德蒙紧绷的神经。
“我会优待俘虏的,克里斯说了,你能换战马……所以,你死不了。”
“为什么你不投降?我也优待俘虏……”
埃德蒙忍不住反驳,然后狂砍一条街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打不过我。”
埃德蒙不想说话了。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当初埃德蒙来到这片树林时,并非是孤身一人,还有一队骑士侍从、弓弩辅兵跟着他,而对面的敌人就一个人追上来。
结果现在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还活着,其他人都死了。
所以,埃德蒙现在能做的事情,就通过头盔那道被劈开的缝隙狠狠瞪视对方,传达自己的愤怒和蔑视。
但是等了一会后,埃德蒙就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胸口的伤势一直在用疼痛提醒他,再等下去,自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
“不如我们和平离开,我不会对你出手。”
埃德蒙试着和对手谈判。
“想得美。”
狂砍一条街想也不想的否定了埃德蒙的提议。
“我给你东西,好东西。”
埃德蒙继续努力,他还很年轻,还有大好的前途,不想死在这里。
他费力伸手腰间摸索了一会,从腰后的腰包内掏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着半瓶泛着微弱金光的稠粘液体,即便是相隔四五米的距离,也引起了狂砍一条街的注意力。
看到对手看过来,埃德蒙介绍道。
“这是太阳神的圣水,只要你放过我,我就把它给你?”
“这玩意有什么用?”
“啊,你不知道?”
埃德蒙愣一下,然后他介绍说道。
“喝下太阳圣水后进行身体锻炼,可以在短时间内增加身体的力量和耐力,并且马喝了也有用,是骑士的圣物,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啊。”
还有这事情?
这圣水岂不是一般奇幻游戏中的力量药剂!?
狂砍一条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但是你拿这个和我说也没有用啊,我抓住你了,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好吧,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你不知道太阳圣水了……
在雷泰利亚国内,小孩都知道,圣水是太阳神给予信徒的恩赐,只有真心实意的赠予才能保持它的效果,而偷窃、抢夺,还有欺骗,都会让它失去作用。”
埃德蒙将手中的小瓶子举高一些,让对手看清楚瓶子中的光辉。
“一旦你抢夺我手中的圣水,水中的太阳光辉就会流逝,圣水就会变成普通的水。”
“真的?”
狂砍一条街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他看了一会埃德蒙后,就信了后者的话,因为这事情回头他找个雷泰利亚战俘一问,就能问出来了。
其次,狂砍一条街也不在乎埃德蒙手里的东西,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雷泰利亚骑士打不过他,这就说明对面骑士手里的好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好。
“算了,我也不在乎。”
狂砍一条街那条没有受伤的大腿发力,使得他站了起来。
“束手就擒吧……”
……
打赢了今天的这一仗,克里斯现在是彻底的轻松下来了,虽然己方损失也不小,但是对比收获,这些伤亡完全是值得的。
打完这一仗,克里斯基本上确定了自己的收获是稳了,不管米尼西亚人有什么想法,雷泰利亚人明天会不会离开,塔维茨基行省都确定是巴格尼亚王国的。
因为,在今天晚上,雷泰利亚就派来了使者团队。
夜色如墨,只有稀疏的星光和远处巴格尼亚军营星星点点的篝火勉强照亮前路。
雷泰利亚使者……卡萨尼勋爵,一位以沉稳著称的老派贵族,此刻却紧抿着嘴唇,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家族徽章戒指。
去出使巴格尼亚的军营,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但是卡萨尼别无选择,除了领主的要求之外,更因为他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没有回来的儿子或许只是被俘虏了,而并非是战死在战场上。
车窗外,一片死寂的黑暗,但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焦糊味、血腥味和硝烟味的独特气息,却越来越浓烈地钻入车厢。
使者车队正在经过今天下午那场血腥战斗的南线遗址。
车轮碾过松软的土地,偶尔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是压到了某些无法辨认的、被泥土半掩的物体。
卡萨尼勋爵强忍着不适,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夜空的月光吝啬地洒下,勾勒出战场凄凉的轮廓,破碎的盾牌、折断的长矛、散落的箭矢如同被遗弃的枯骨,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更多是深色的、不规则的斑块,浸透了土地,散发出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