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着威廉和朱蒂斯,目光深邃,嘴唇蠕动,即将吐出那个关键词……
“轰……轰……轰!!!”
沉闷的火药爆炸的响声并非来自地底,而是从帐篷侧后方,在五十米外,二王女带来的侍卫所组成的人墙后面,骤然爆发出三声紧密相连、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声音狂暴、短促,带着一种撕裂布帛般的刺耳感,与大地深处沉闷的爆炸截然不同。
是巴格尼亚王国的“虎蹲炮”。
这是巴格尼亚山地蛮族特有的小型野战炮,炮身粗短如蹲踞的猛虎,装填的并非单一弹丸,而是大量拇指大小的铅弹和锋锐的铁砂。
三团浓密的、带着刺鼻硝烟味的灰白色烟雾,瞬间在突然间跳开的人墙后面腾起。
几乎在炮声炸响的同时,三股肉眼可见的、由无数高速旋转的死亡颗粒构成的金属风暴,如同三把无形的巨大扫帚,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扫过了那顶临时搭建的谈判帐篷。
毁灭,在瞬间降临。
厚实的帆布帐篷在接触到金属风暴的刹那,如同脆弱的宣纸般被撕扯得粉碎!支撑的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瞬间坍塌。
帐篷内的人,成了这场风暴最直接的牺牲品。
大王子阿尔威廉那身华丽的猎装和象征王权的深蓝斗篷,连同他脸上凝固的傲慢,瞬间被无数铅弹洞穿、撕裂。
他像一个被粗暴拆解的玩偶,身躯在铅弹风暴中剧烈抖动、变形,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如同喷泉般从他身体各处爆开,染红了飞溅的帐篷碎片。
他身后的宫廷贵族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紧随而至的铁砂风暴笼罩,华丽服饰下的躯体被打成了筛子,惨叫着扑倒,与泥泞的雪地融为一体。
时间仿佛凝固,在炮声中,二王女朱蒂斯脸上的沉静被极致的惊恐取代……这火炮是她带来的,是为了在谈判结束刺杀对手而准备的,它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开火!?
这份惊恐只存在了不到一瞬,致命的铅弹风暴同样无差别地覆盖了她所在的位置。
她那件精致的海浪斗篷被撕碎,胸前的三叉戟圣徽被一颗铅弹直接击穿、变形。
她身边的高阶祭司和地方大贵族代表们,无论是厚重的祭袍还是精致的罩袍板甲,在如此近距离、高密度的金属风暴面前都显得脆弱不堪。
人体如同被投入绞肉机,血肉横飞,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整个谈判区域瞬间化作一片喷洒着血雾、充斥着死亡哀嚎的人间地狱!
唯有一处,是这绝对毁灭风暴中的孤岛。
就在铅弹风暴撕裂帐篷的千钧一发之际,伊格纳修斯大祭司身上那件镶嵌着深海珍珠与蓝宝石的厚重祭袍,爆发出刺目而深邃的幽蓝色光芒。
那光芒比之前更加炽烈、更加急促,仿佛在回应着主人遭遇的致命威胁。一个凝实得近乎实质的、半透明的幽蓝光球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铅弹和铁砂疯狂地撞击在幽蓝光球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光球表面剧烈地波动、凹陷,如同被狂风吹打的肥皂泡,上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撞击都让光球的光芒剧烈闪烁。
大祭司须发倒竖,面容因巨大的痛苦和维持神术的极限消耗而扭曲狰狞。
他的双手死死攥住那柄三叉戟权杖,顶端那颗巨大的海蓝宝石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仿佛在燃烧自身的本源力量,竭力维持着这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庇护所。
灼热的铅弹和锋利的铁砂被光球弹开、融化,在大祭司脚边堆积成一小圈滚烫的金属溶液。
他置身于这毁灭风暴的中心,毫发无伤,却如同被困在炼狱的核心,目眦欲裂地看着周围瞬间化作的修罗场,发出绝望的嘶吼。
炮击的巨响还在湖畔冰面上回荡,吓得两边军阵前排士兵一阵骚动,惊恐地望向两军之间升腾而起的硝烟。
就在这时,那片射出死亡风暴的人群中,猛地站起六个穿着联军士兵杂乱服饰、但眼神狂热的人影。
他们无视了周围惊慌失措,且愤怒的人们,其中一人猛地将手中还在阴燃的火绳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却穿透力极强的呐喊,那声音充满了疯狂与决绝,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战场。
“为了巴格尼亚,为了克里斯王子殿下,荣耀归于群山!!!”
喊声未落,六名死士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涂抹着剧毒的锋利匕首,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心脏,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在这之后,他们的身体晃了晃,带着那狂热的呐喊余音,重重地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嘴角溢出黑血,瞬间毙命。
山坡上,查尔斯.斯图亚特手中的望远镜,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三团致命的硝烟、以及剧烈晃动中的帐篷,还有从帐篷内投射出来的幽蓝色光芒。
他握着缰绳的手,稳如磐石,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在硝烟与血腥的背景下,如同死神的微笑。
“巴格尼亚的虎蹲炮……克里斯王子的死士……”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多么……完美的国王登基礼炮啊。”
第334章 宁静的和平是一种奢侈品
外面正在打仗,雷泰利亚军和米尼西亚军打,巴格尼亚军和雷泰利亚军打,巴格尼亚军和米尼西亚军打。
劳伦斯.达内尔知道,但是他现在完全不想管这样的破事,因为他已经厌倦了战争,并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男爵倚靠在分配给他们的营帐门框上,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件统一配发的、厚实耐磨的灰褐色棉布外套。
远处隐约传来模糊的号角声,似乎是雷泰利亚的斥候又在试图靠近大营,进行一次抵近侦查,亦或是某支巴格尼亚的骑兵正在得胜归来?
劳伦斯懒得分辨,也拒绝去分辨,这事情和他没有多大关系。
雷泰利亚、米尼西亚、巴格尼亚……这些名字在他舌尖翻滚,只留下铁锈与灰烬的苦涩。
那场由雷泰利亚入侵者点燃的、席卷他领地和亲族的血色风暴,早已将他心中关于效忠、荣誉和故土的残念焚烧殆尽。
劳伦斯很愤怒,巴格尼亚的入侵他能理解,也能知道铁砧要塞完全挡不住,可是雷泰利亚人的出现,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有人故意抽调了边境守卫,放入侵者进来。
因为米尼西亚和雷泰利亚的交界处,和米尼西亚与巴格尼亚的交界处完全不同。
后者居高临下,下山的道路有很多条,铁砧要塞只是堵住其中最大的一条路,对于其他小路完全无能为力。
而前者不同,米尼西亚和雷泰利亚的边界线有着卡斯罗山脉隔开,双方能够过去的地方,也就一处,双方都在两边修建了易守难攻的要塞群。
从巴格尼亚雇佣的职业雇佣兵夜以继日地守在这里,只要薪资和粮食不断,很有职业道德的他们会一直死守下去,
内战的爆发,雷泰利亚人的入侵,这说明了很多事情,让劳伦斯心灰意冷。
所以,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块石头,一块在克里斯王子治下这片难民营地里沉没的、无思无感的顽石。
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劳伦斯打着哆嗦,但他却不想回帐篷,而是继续呆在外面看着营地。
他目光所及,是排列整齐、如同巨大灰色蘑菇般的营帐群落。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帆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营帐内部却出乎意料地温暖干燥。
这得益于厚实的双层帆布和内部仔细压实的防潮垫,甚至比他逃亡路上栖身的那些漏风的谷仓或废弃农舍要强得多。
克里斯王子的人,那些穿着深绿色制服、臂章上绣着黑底双头鹰的士兵们,管这叫“标准制式营房”,并严格规定了每顶帐篷的居住人数和通风要求。
劳伦斯对此并无异议,甚至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心。
严苛的秩序,曾是贵族生活的底色,如今在这片流亡之地,竟也成了庇护的围墙。
军管?是的,进出需凭木牌,夜晚有宵禁,物资配给定时定点。
但比起混乱与掠夺,这刻板的规矩,反而让他那饱受惊吓的灵魂找到了一丝可以蜷缩的角落。
劳伦斯甚至还觉得,自己正在抵抗巴格尼亚对米尼西亚的入侵哩……他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正在奋力“销毁”着巴格尼亚人的后勤物资!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抵抗和战斗?
生存,在这里被简化成了最基本却也最可靠的方程式。
每日清晨,当儿子还在沉睡时,他便起身,与妻子一起拿着配发的粗陶碗和木牌,汇入沉默而有序的队伍。
配给点弥漫着食物温热的气息。
大麦被丢进大铁锅煮成的浓粥,稠厚而饱腹,是早餐的常态。
午餐和晚餐,则常有一种被士兵们称为“土豆”的金黄色块茎,或煮或烤,口感软糯,带着泥土朴实的甜香,搭配煮烂的猪肉和鸡肉,常常让人赞不绝口。
劳伦斯从未见过这种作物,在他的领地上,贵族餐桌的荣耀属于精白面包、鹿肉和鳟鱼。
猪肉?
这种腥臊的食物怎么能端上餐桌呢?
但奇妙的是,这不起眼的“土豆”竟异常可口,尤其在烤得表皮焦脆、内里绵软时,配上一点点粗盐,竟成了妻儿眼中难得的美味。
偶尔,配给中会掺入一些切成小丁的、装在扁平铁盒里的猪肉。
那肉带着一种明显的、属于猪猡的腥臊气,绝非他昔日城堡厨房里精心处理过的上等火腿可比。
然而,这油脂和蛋白质的滋味,在寒风中、在繁重的体力劳作,有时是帮忙清理营区或修缮设施后,却显得如此真实而珍贵。
能吃,能提供热量,这就够了。
他默默地咀嚼着,将那点腥臊连同过往的精致一同咽下……险些饿死一家人的饥饿,已经让劳伦斯不再挑剔。
营地的管理透着一股近乎冷酷的效率,却也处处可见对“活着”的保障。
公共厕所被安置在下风向,每日有专人清理并撒上生石灰,那股刺鼻的味道虽不好闻,却有效地压制了秽物的臭气,大大减少了疫病的可能。
这点,劳伦斯深以为然,作为军事贵族的他见过太多因污秽而蔓延的瘟疫。
更令他暗自惊讶的是营中的医疗站。
那并非什么豪华场所,同样是几顶相连的大帐篷,但里面整洁有序,弥漫着一种刺鼻,但让人安心的气味和煮沸绷带的气息。
有穿着白围裙、表情严肃的妇人,被称为“医护员”的她们在忙碌。
这些妇人都是从难民当中招募而来的,作为酬劳,她们除了有着更好的居住环境、更精致的食物之外,听说还有工资可以拿,这真让人羡慕。
劳伦斯计划让自己的老婆当医护员,可惜在考核中,教官说她过于粗心大意了,所以没能通过考核,最后只能遗憾的去当一名难民营护营队女兵的队长。
这也不错,至少也算是参军了,这符合军事贵族的身份……劳伦斯苦中作乐的想道。
劳伦斯对医护员和医疗站很有好感,因为他曾因挖掘壕沟时,被隔壁的工友挥舞的锄头不慎划伤手臂,被带去处理。
在医疗站中,他被人清洗伤口、敷上一种气味奇特的药膏、再用干净的白布条包扎……整个过程迅速、专业,与他记忆中那些乡下庸医的草率或战时医疗的惨烈景象截然不同。
他的妻子前些日子在训练中感染了风寒,也领到了热腾腾的一种奇怪,但是却很有效汤剂和持续三天的肉罐头补给。
食物、住所、卫生、医疗……克里斯王子似乎将这些难民最基本的需求,当作一项必须精确完成的工程来对待。
他的妻子,那位曾经在城堡训练场上舞刀弄剑的强壮女骑士,如今穿着同样的粗布衣,正小心翼翼地用配给的木炭在帐篷中央的小铁皮炉上加热一罐土豆汤。
炉子设计巧妙,烟道直通帐外,确保了温暖而不至于呛人。
他们的儿子,小埃利奥特,裹在同样厚实的棉衣里,安静地坐在铺着干草的简易床铺上,用一小块炭笔在木片上涂画,学着名为中文的文字和语言。
营地里甚至有一小块区域被辟为临时“学舍”,有识字的难民在教孩子们认字。
这景象,在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的背景下,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珍贵。
平静。
是的,一种由强力保障、建立在匮乏之上的、脆弱的平静。
劳伦斯·达内尔男爵深深地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感受着肺部那熟悉的、带着旧伤的隐痛。
雷泰利亚军和谁打?米尼西亚军又和谁打?巴格尼亚人是否又在觊觎新的土地?
这些消息如同营外呼啸的风,偶尔会刮进耳朵里,劳伦斯知道这些事,他的出身和经历让他比普通难民更能拼凑出那些模糊情报背后的脉络。
但他现在完全、彻底地不想管。
管它谁胜谁负,管它疆土如何变迁,他只想守着这顶挡风遮雪的帐篷,守着炉火旁加热的土豆汤,守着妻儿尚存的气息。
克里斯王子的秩序,提供的正是这样一个坚硬的外壳,让他得以将破碎的自己连同那些血色的记忆,深深掩埋。
外面的厮杀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是“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