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路易斯教士在事态发生前就对这桩惨剧隐隐有所预料。
他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决定成为圣职并非出于自己的想法。
在进入神学院之前,他也有自己的家庭,并且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按照神秘学的常理,他会具备一些奇异的特质,比如能看到鬼魂,免疫诅咒之类的本领。这种力量会在成长后回退,却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看到了那个改变自己一生的人。
那是个很老的女人,在一个炎炎夏日从镇子外的地方来,自称为了探亲而来,还是个孩子的路易斯帮助了这位老女人,他为她找了一个荫处的树墩,扶着她坐下来,还送上一杯凉水。
老女人于是为他做出两则预言作为报答。
一是他会在成为黑衣修士后得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二是他会在看到脸上密布血丝之人后感到真正的痛苦。
年幼的路易斯并没有因为第一则预言感到欣喜,反而在当夜对着还无法理解的第二则预言做了一个预知的梦境,梦中他见到了那令人怖畏的场景,极度恐惧导致的惊厥发热让他在床上连续躺了一周,当他醒来后还想要去寻找那个老女巫,却被父母告知,那个外乡女人已经死了,她死在拉克斯家的门前,但拉克斯们却没有一个认识她。
依照惯例,死去的外乡人在墓园下葬,路易斯亲眼看见她的棺材沉入墓穴中,被厚土覆盖。
随着年纪增长,他选择了前往神学院深造,接下来的过程正如女巫的预言那样一路顺风顺水,唯一的瑕疵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领悟奇迹的要领。没有人怀疑他的虔诚,他被遣送回自己的家乡服务信众,事业不高不低,但对于任何一个凡人来说都算得上成功,只是那一张布满蛛网似的血丝脸孔仍不时出现在他的梦中。
路易斯曾以为那象征的痛苦会是亲人去世所造成的,但他的父母是寿终正寝,他最后反而为他们感到高兴。
老人们去世后,他不再做梦,因此一度以为第二个预言是女巫的出错,直到他收了一个养子,并将其抚养成人,与此同时,幼年时的那个噩梦便再次出现了。
充满血丝的脸.路易斯的眼神掠过教堂壁龛中的一位位先驱,心思渐渐放空。
他没想过那张脸会是一头孽物的脸,那些神奇的事物、还有邪恶的异端、邪祟.他知道它们存在,但没想过它们有朝一日会闯进自己平凡的生活,打破热沃的宁静。
在重新梦到那张脸的时候,他便有预感那个预言会应验在自己的养子身上,他做足了准备,要送塞万去修道院学习,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掌握真正的【奇迹】。
如果具有【奇迹】,那么塞万或许可以摆脱那个预言的钳制。
然而奇迹没有出现,塞万回来了。
苦修是最后一条路,没有获得【奇迹】也可以通过严苛的苦修刺激出另一种力量抵御预言、或者诅咒的力量,许诺成为黑衣修士正是取得苦修法门的捷径,自愿的圣职可以在教会内申请得到至诚兄弟会的苦修引导。
路易斯说明了理由,但那个孩子另有想法,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不能继承养父的衣钵。
黑衣教士知道那个姑娘的身份,包括他们调查阿德莱德·拉克斯的过程也是,从完成学业返乡之后,他便关注着拉克斯家族的信息,试图找出那个做出预言的老女人的来历,他们从文册室中找到的卷籍也是他曾翻阅过的,因此他知道拉克斯家是水泽仙女的后裔,那是暗裔的一种。
他知道这件事后没有插手年轻人的恋情,他也希望这个姑娘能有一天觉醒血脉,用她的力量遮掩住其祖先的预言,但萨沙市教会的命令和来人令他不得不终止了计划。
然后塞万就在他的视野外死去了,皮被制皮师灌注了邪能做成奇物。
路易斯不得不承认命运的力量。
可尽管他挽救养子的努力失败了,那份预言也终究不算完成。
黑衣教士的身体在长椅上微微摇晃着,他的手仍在抚摸塞万的头发,心中光明澄净,令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切骨的悲痛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的理智就又恢复了,并没有真正浸没血液心灵的心碎之感,威胁了他将近三十年的预言终于实现后,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心脏也成了空气般,轻飘飘的,不会伤也不会痛,轻松的要命。
这一切就像夏季的暴雨,狂乱的雨水之后便是烈日晴天。
他感到自己应该为这平淡的反应忏悔,因为他不仅为塞万抛弃了信仰,放任非人者和养子厮混,随后又因为对信仰的畏惧而逼迫了自己的孩子。他是这样的软弱,活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可如果他该忏悔,那么,那在他心底萌发的微弱呼唤又是什么?
路易斯站了起来,他的手托在养子的皮肤下,宛如捧着圣物一般向宣讲台走去。
一层炽白色的微弱火焰从他的指尖缓缓地向外蔓延,将皮肤中蕴含的邪能逼烤出缕缕黑烟,很快,这几不可查的透白色火焰蔓延至人皮的全部部位,将脆弱的组织连同邪恶的能量一同焚烧殆尽,灰烬碎片透过他的指缝摔落地面,只留下一缕金发仍托在手上。
【奇迹】终于回应了他的呼唤。
路易斯将圣典翻开,将养子的金发夹入其中,随后又合上书页。
他眨了眨眼,开始感到无聊。
新获得的奇迹也没法挽回他的想法,他现在不觉得奇迹有什么好了,这仿佛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现在该做什么?”他自问道,随后又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我要去找阿德莱德,她可能会知道什么。”
“或许,在找到她之前,我还需要弄到一把枪”
第195章 盗墓贼的需求
过去操练时的平等身份,到军队的军衔被对方压一头,再到退伍后对方又成了自己所属帮派的上级组织成员,温斯顿·让·斯图尔特其实不愿意看到克雷顿,这让他感到不自在,但他这次不得不来旅店见他。
“听着,克雷顿,你之前向我买的那匹马现在没法给你了,那个怪物把它开膛剖腹,屠夫刚刚才收拾完它的尸体,但你要是还要肉,我们可以给伱送点过来。”
然而克雷顿在听到他要违约的消息后并没有露出或惊讶、或愤怒的神色,而是疑惑。
“什么马?”
温斯顿不得不承认自己感到了恐惧。
实际上,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询问一些情况。
自从上次离开河边,他们就遗忘了一些东西,直到他们在行李中找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衣物才勉强回想起失去的那个同伴。
他仅存的那个同伴几乎被这份清醒吓疯了,即使是现在伴随他一起出门,还是会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温斯顿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听说过类似的巫术诅咒,因此还不至于因为恐慌失态,还能理性地思考原因。他还记得克雷顿·贝略在上一次会面时的疑问,他们在失去记忆前和他,还有他的侄女见过面。
所以他们这次来找克雷顿的主要目的还是寻求帮助。
没想到这次连克雷顿也出现了失忆的症状。
温斯顿不自在地向脸色苍白的同伴回望一眼,又转回头看克雷顿:“前几天你问我,我的另一个同伴去了哪里,我们现在需要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克雷顿·贝略把眉毛微微蹙紧,不耐烦地回答道:“真是莫名其妙,温斯顿,你的脑袋还清醒吗?不会是在战场上留下了什么暗伤吧?从刚刚你们跨过门槛走进来开始,你就喋喋不休着这些令人难懂的话。”
“我什么时候向你们买过马了?还有你们的人.你们不都在那儿了吗?”他向另一个盗墓贼指去。
温斯顿忍不住又向后看了一眼,确定身后还是只有一个人,又转回头。
“这不对,你前天肯定问过我们关于那个人的事。你现在是长老会的成员,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手段是能够消除人的记忆的。”
“我问了谁的事?”克雷顿问。
“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但他现在失踪了。”
克雷顿看温斯顿的眼神变了,像在看一个丧失理智的人:“斯图尔特,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这样白痴!要是我问过你这件事,我会不知道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会被乡下的三流巫师算计?我身边可还有一个重金聘请的法师顾问!”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一个绿头发的人从厨房缓缓探出头来,活像一只懒洋洋的乌龟。
贝略中尉对着绿发人大喊:“你告诉他,我的记忆是否有遭到魔法的破坏?”
绿发人眨眨眼,哦了一声:“当然不可能有了,这就是你雇我的原因不是吗。”
看到这样的景象,温斯顿如坠冰窟,他没想到连长老会的正式成员都被干扰了记忆,热沃隐藏的恐怖已经超过了他们能够应付的范畴。
“不了,可能真是我弄错了。”
“你知道就好。”
温斯顿不敢再停留,脚步匆匆地离开,没发现身后克雷顿·贝略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朱利尔斯又从厨房出来,他穿着围裙,叉腰倚在门边,立刻就有一种技艺精湛的厨师应有的风范。
“晚饭弄得怎么样了?”克雷顿问。
唐娜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拳捶在墙壁上,愤怒地嘟囔着:“干洋蓟全放坏了,真是不像话!”
“今晚只有苹果南瓜粥,没有炖肉,你得去后院弄点生肉了。”朱利尔斯用围裙擦了擦手:“别这样看我,这个厨房的原材料种类太贫瘠了,毕竟这里是乡下。不过我加了点肉桂,这总不会错。”
肉桂永远是对的。
唐娜则根本看不起这个暂时的厨房合伙人,她扭过头去。
“炼金术士做菜的水平呵,你没把水银加在菜里就谢天谢地了。”
朱利尔斯眼珠转动:“哼,游巫的烧火水平也不怎么样,你最好祈祷自己早点变成狼人,这样才好有理由向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茹毛饮血。”
唐娜瞪起眼睛还想继续发展战火,但男巫这次对争吵的乐趣浅尝辄止,因为唐娜的叔叔——他的雇主正坐在不远处。
朱利尔斯很快转移了话题,还有说话的对象:“这些盗墓贼真好骗,但你觉得他们不会突然想明白吗?”
阿德莱德说过他们会恢复记忆,但没说过会这么快。
这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事,即使摧毁失踪者所有附带灵性的随身物品,但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个失踪的盗墓贼,他们的灵性溢出时就会像磁铁一样不断勾引起遗忘者下意识忽略的记忆,哪怕是克雷顿这个主祭也是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过去的德鲁伊主祭平时都深居简出。
“我才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能猜出真相,只要没有证据,他们想怎么怀疑都成,他们敢再打扰我们,就要做好我们把他们的身份透露出的后果,光是盗墓贼的身份就够本地人处死他们十次了。”克雷顿冷冷地说,纯素的菜单真的把他激怒了,他要吃着这些东西去做本职工作东奔西走,这简直无法忍受。
厄运是已经解除了,但他的回收工作,还有老猎人富有深意的暗示都让他感到不快。
他还不知道后者替唐娜隐瞒身份的代价是什么。
“哦,我正好有一个建议要给你。”朱利尔斯说:“既然你的厄运已经解除了,我们最好今晚就去举行咒缚仪式,之前清理出的空地仍能作为这次仪式的场地。”
举行咒缚仪式之后,克雷顿·贝略的狼人血脉将再次加强,而男巫将得到大笔的报酬,这是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就说好的。
克雷顿身上寄居的异种诅咒也实在让他受够了,那让他变形时一直体会到肌肉撕裂的痛楚。
听到他们在讨论神秘学相关内容,唐娜立刻贴了过来。
“咒缚仪式?我也要去观摩。”
她知道咒缚仪式是什么,她正想借此机会观摩一下狼人本体——要是她以后也要变狼人的话,现在就该熟悉起来了。
“不,你不能去。”克雷顿拒绝她道:“你要待在芭芭拉夫人家里,直到我们回来。咒缚仪式有失控的风险,要是我失控的丑态被别人看见,我一定会感到羞耻的。这是私人原因,请你尊重我。”
这个回答让唐娜有些诧异,但她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我会在芭芭拉阿姨家等你们的。”
她虽然真的很想去看,但听到这个解释,还是决定再收敛一次。
看到她的反应,朱利尔斯撇了撇嘴。
想当初,这个男人狼人化打倒自己后对父亲提出的要求就是要一条裤子,他拒绝唐娜的真正理由也一定和那次类似。
人类的外形才是伪装,克雷顿·贝略仍然不能接受这一点。
“咒缚仪式还需要准备什么吗?我想镇上的商店这会儿应该还开着。”中尉从椅子上站起来。
朱利尔斯站直了身体,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最主要的材料我这里都有,不过你最好再去买点铁链,嗯,我不是说第一次咒缚的失败风险会很大.这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温斯顿很想走,但他有必须留下来的原因。
“我们赶紧回去吧。”剩下的同伴福代也劝说道。
福代不断地发抖,尽管现在是白天,他们又处在大街上,阳光和人群还是不能打消他的恐惧。
温斯顿厌恶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为了钱,这个人根本不配和自己说话。
他假装同意,点头对福代说:“回去,好啊,不过这里一匹马都找不到,我们乘船回去吧。”
然而听到“船”的字眼,盗墓贼的整个身体都缩成一团,尖叫起来:“不要乘船!不要乘船!”
温斯顿冷哼一声,这个反应不出意料,
“那就去把该死的活儿干完!”
他转身向街道的一边走去,福代立刻不安地跟上来。
克雷顿不肯交出项链,而马匹又都死光了,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放在往常,他会为了安全离开,但他和手下租的马都被那个该死制皮师杀掉了,他需要再赔一大笔钱给马主人,马匹可不是便宜的畜生,就算把他的全部财产和失踪同伴的行李全都拿去变卖也不够赔偿三匹马的费用。
而且马主人都是复活岛的合作者,他根本没法赖账。
盗墓贼是犯罪者,如果他欠的债太多,说不定还会被卖给医学院——医学院是不收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