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姓‘龙’。”
李长夜听懂了，准确说，确认了一些事，一直注视着他的姜王，同样确认了件事。
“你猜到了？”
李长夜问道。
“武王？”
姜王眼中露出一抹欣慰。
“是的，武王，但若要继续追溯，还要更久远。”
姜王说完，缓缓起身，原本高大的他因病而略显清瘦，但，仍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跟我来。”
李长夜没有多问，执步而随。
两人穿过重重殿阁，曲折回廊，至宫殿深处，此处寂静非常，连风声都隔绝了般，姜王亲手推开两扇厚重的石门，石门后，是一条幽暗石阶，盘旋向下，像通向无尽地底。
火炬沿壁燃烧，散发出浓浓的松脂味道，摇曳的火光照在石壁上，影影绰绰，像万千鬼影，姜王继续前行，李长夜跟着，心中这时已经有了个猜测。
抵达最底处，前方豁然开朗。
这里是姜王宫深藏的密室，亦如游戏中的墓室，殿宇开阔，穹顶极高，四周墙壁上绘着一幅幅斑驳的壁画，色彩虽已古旧，却依旧透着震撼之力。
姜王负手而立，缓缓开口。
“这是我们龙氏一族的根，亦是我族世代相传的秘史。”
李长夜的目光随着姜王指向，落在第一幅壁画上。
那是一棵参天大树，熟悉的大树，正是他穿越时所梦的【神树】，树下，人和兽共处，壁画虽简，但刻工古拙间却自有一种苍茫之意。
“这是天地初时，人与兽共存，共争，未分高下。”
第二幅，火光下，壁画之上是血与火的景象，人群与巨兽厮杀，血流成河，尸骸成山，兽躯庞大，獠牙锋锐，口吐烈焰，翼展如天幕，而人类手中仅有石矛石斧，显得何其渺小。
“后世兽渐凶，人不敌，天地动荡，生灵涂炭。”
第三幅壁画，是一人跪地仰天，天穹破开一道光芒，一柄剑从天而降，灿若流火，那人伸手接住，神色虔诚，像在祈祷，也像在誓言。
“天命所授，有一人得天剑，始为人族之首。”
第四幅壁画，那人手执天剑，率众奋起，与兽王对决，光明与黑暗，烈火与雷霆交织，山川崩塌，江河改道，最终，人斩了兽首，立于山巅，举剑而呼，群兽退散。
姜王在此驻足良久，眼神复杂，有自豪，也有无言的沉重，不语。
第五幅壁画模糊不清，并非残破，也非石壁剥落，而是，本就模糊，影影重重，只隐约可见【人】持【剑】与什么而战。
第六幅，是【灭世】洪水，天地之间，江河泛滥，万物淹没，无数人族溺死，尸体漂浮，洪涛之上，群山尽覆，只有几座高山露出尖顶，以及一座高悬天上的飞岛。
第七幅，人治水，江河终得分流，山川复归正位，九州初定，名为【夏】。
第八幅，是【商】的血祭，无数人被推向火炉，鲜血染地，炉火之中，一柄【剑】渐渐成形。
第九幅，亦是最后一幅，【周】成功伐【商】。
姜王回到第三幅和第四幅之间，再次开口。
“我们是【人皇】轩辕的后裔，他率领人类打败了上古【兽族】首领蚩尤，我们人族才成为现在的大地之主！”
话音如钟，轰然震荡，回响在整个密室，烛火一颤，火焰抖动。
姜王凝视着李长夜，眼神沉沉，重重的，一字一字，一顿一顿的继续说道。
“龙，不过是避祸之名，然我等血脉，源自轩辕，世人不知，世人不识，但你要记住，你不是寻常的姜国世子，你身上，承的是轩辕之后的血，是人皇遗脉，是这世间最古老，最伟大的传承！”
李长夜听后沉默，不是被震撼到，而是，他知道壁画是有问题的，因为他知道仙剑世界的核心世界观，正如前文所提，盘古死后，所分的【三皇】，是女娲，神农，以及伏羲。
历史，终归是胜利者的史，伏羲赢了，而女娲，神农，皆为败者，遂被削弱，被妖化，甚至直接抹去，上古【人】的代表成了轩辕，【兽】的代表成了蚩尤，【神】高高在上赐【剑】。
李长夜目光落到模糊不清的第五幅，内容也不难猜，【人】和【神】之战。
姜王沉浸入某种情绪中，背对着李长夜再度开口。
“只是，如今，一个小小的杨国，竟也敢侵犯我境。”
声音低沉，带着抑不住的愤懑和不甘。
“还有那齐国，知道我们和武王以及姜太公一层身份的齐国……”
提及齐国。
姜王咬牙切齿，眉宇之间的戾气几乎凝为实质，话至此，他胸中一阵逆气翻涌，终是再抑不住，咳声顿作，连连震颤，殷红的血色隐隐泛在唇角，被他以袖抹去，又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下心神，缓缓迈步，再走到第八幅壁画之前，目光灼灼，沉沉望着那一柄【魔剑】，不语。
李长夜注意到姜王此时不对劲模样，他也知道铸造【魔剑】最为关键一步是什么，龙阳知道，姜王自然也知道，脑海不由浮现出后来龙葵的选择，还有这段时间和小龙葵的相处，想着那张稚嫩的笑颜，还有那一声声清甜的【王兄】。
“书里记载，殷商以刑杀为道，以血祭为力，天下民心尽失，天命尽去。”
李长夜开口的同时，并指，一缕淡淡清辉，没入姜王体内。
姜王一颤，怔然回神，眼底那一抹执戾，缓缓消散，神色微滞，心底同样浮现出小女儿龙葵可爱的模样，心头一紧，良久，他背脊微弯，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后，开口，声音低沉而嘶哑的。
“我有此剑的剑铸造之法……我还能再撑几年……若是以后姜国……你自己决定吧。”
对此。
李长夜摇了摇头。
“我不会用这剑，我会铸一柄其他的剑。”
姜王转身抬眸，看着李长夜。
“其他的剑？”
李长夜点头。
“是的。”
姜王又问。
“什么剑，怎样的剑？”
李长夜想了想。
“我还要看看。”
看什么。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读完了书，自然是想要看看这个世界，同过往几个世界一样，只是，他却遇到一个意外，因此，他只能又铸造起另外一柄剑，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301章 她和他的剑
自姜王宫密室离开后。
李长夜立于自己寝宫外的院落，沉默着，思量着什么模样。
院中有一株老桃树，粗干嶙峋，苍枝虬结，树皮班驳剥落。
一如宫阙之内的静寂，老桃树沉默地矗立，花已谢尽，枯枝萧条。
李长夜行至树下，仰首望着老桃，打量着。
这时，风起。
初时轻抚，似有若无，继而渐急，卷动尘沙和枯叶。
紧接着，方才还明净晴朗的天幕，转瞬间被厚云吞没，层层叠叠，将天光掩尽，黑云滚滚，如压城之势，气息闷沉，像是天地屏息，压得人心口发紧。
李长夜的目光转向天穹，像有一只无形巨手，将天地间的光和气息尽数遮蔽，且要压下来模样，而后，他抬起一只手，伸向老桃树的一枝枯干。
那一枝早已干瘦无力，枝皮粗糙，触之冰冷，就在他轻轻握住的瞬间。
轰隆！！！——————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从天穹深处爆裂开来，无数雷霆扯裂了天幕，赤红之光贯穿了万里乌云，一道赤雷猛然劈落，天地俱震。
这瞬。
风声被压碎，四方皆寂，只余雷声轰鸣，震耳欲聋，赤色的雷光，如火焰般蜿蜒，带着焚尽万物的气息，直直落到李长夜身侧不远处。
石屑飞溅，尘土翻涌。
带着无尽焦灼和毁灭的雷光中，一道纤长的人影，缓缓显现，那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火焰般的赤光环绕她的周身，她像自赤雷中生出，又像从无尽虚空坠落而来。
身着对襟低胸的鲜红上衣，衣襟随风微敞，露出雪肌一抹，下身裙摆裁至大腿，两侧还开又高叉，边缘随风翻飞，清纯中又带着股魅人之姿。
最引人注目的是，少女精致绝美的脸蛋上，眉心处有一朵小巧的红莲印记，栩栩如生，如真实盛放，赤光流转，若有暗火燃烧，而她果露出的肌肤上，若隐若现地浮现莲花纹路，像火焰般在肌理间游走。
白皙的肌肤和赤红的花纹交织，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像火中莲，妖冶与清丽同在，美得惊心，艳得动人。
少女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雷霆之后的寂静中，红衣随风猎猎，烈焰般的红色发丝翻卷，眉心红莲熠熠，她凝视前方，怔怔看着，视线的尽头是李长夜。
她的眼眸，如同两汪燃烧着火焰的清泉，红得摄人，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似喜似悲，似嗔似怜，千般滋味，都凝结在这一瞬，随之，有晶莹泛出。
正所谓。
【大梦初醒已千年，凌乱罗衫，料峭风寒。放眼难觅旧衣冠，疑真疑幻，如梦如烟。看朱成碧心迷乱，莫问生前，但惜因缘。魂无归处为情牵，贪恋人间，不羡神仙。】
李长夜也看着少女，陌生中又熟悉的少女，眼里有的是意外，不过，转瞬，意外就化作喜悦，一种像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也像是看到某个小姑娘成大后的喜悦，同时，一笑，淡淡的一笑，清浅如水，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这一笑，穿透了阴沉天色，穿透了风声呼啸，穿透了万千雷火，也穿透了少女眼中纠缠千年的迷惘，看着那熟悉的笑，心中之意轰然决堤，眸光震颤。
少女从梦魇般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也就在她回神的刹那，她注意到了李长夜的手，他的手，仍握在老桃树的一枝枯干上，枝身颤动，像承受不住力道，下一瞬便要折断，她的心陡然揪紧。
“不要！！！”
少女的惊呼，破开了天地的寂静，带着撕裂般的急切，声音清脆，却因其中的情绪而颤抖，不是出自一瞬的担忧，而是承载着千年轮回的惧怕。
同时，她的身影便化作一道炽烈的红光，比雷电更快，比风暴更急，一把将李长夜扑倒了，两人的身躯骤然相撞，重重倒在湿润的青石地上，尘土四散，桃树枯叶簌簌而落。
李长夜被压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对上少女近在咫尺的眼眸，红瞳灼灼，泪光未散，她的呼吸因骤然的急切而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带着烈焰般的气息，她的红衣，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微微凌乱，火焰似的裙摆拂在他身侧，带来难以忽视的炽热。
滴答，滴答……
泪水，从少女眼中，不受控制的涌出，带着一种几近透明的莹润，如同露珠自晨曦草尖滑落，又像燃烧着微光的红玉碎片，轻轻滴落。
一滴又一滴的打在李长夜的面庞上，他的心一颤，像是她温热的泪穿透他的胸膛，直落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他也注意到她的肩在颤，娇小的身躯因某种强烈的情绪而抖动不止，像是风中摇曳的花，却比任何花都更为脆弱，亦如向阳的葵，失去了光。
李长夜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想要搂住她，想将她的泪和颤抚平，想以一个拥抱，隔绝外界所有的风雨和寒凉，然而，就在他手臂微微动起的刹那。
轰隆！！！
天地骤然暴鸣，依然乌云密布，愈发阴沉压抑的整个天穹，像被某种无法容纳的意志贯穿，又一道骇人的红色落雷，从云端坠下，那雷，血一般的颜色，赤红如炼狱。
它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天界】的神威，而是这个【世界】，这座【天地】的本身，针对的是少女，像是她的【存在】是天理不容的。
李长夜注意到了，少女也注意到了，那双红眸里，先是惊愕，而后，却意外地平静下来，在那即将粉碎她的雷霆面，她对着他一笑，那笑，灿烂明媚，恍若夏花盛放，美得不可方物，艳得像能照亮天地间所有阴霾。
少女轻启朱唇，说了句什么，风声掩去了她的言语，雷霆吞没了她的声音，可，李长夜看见了，看见了她唇间的形状，也听见了，听见了那无声的句子。
她抿了抿粉嫩水润唇瓣，还想再做点什么，但是，鲜红的眸中有清辉一闪而过，以及，那落雷也即将到了，她只能坐起身来，纤细的手伸出，向着那道血色雷霆。
呼。
她的手掌间，光华一闪，一柄剑，悄然出现，不是神兵，也不是魔器，而是一柄残破的木剑，桃木所制，焦黑如炭，像被万千劫火灼烧过，剑身布满裂痕，触之就会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