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带着无可匹敌的毁灭之势的血色雷霆砸落到残破桃木剑上，剑身猛地一颤，却是硬生生的将其挡住了，但。
噗！！
持剑的少女，娇躯剧震，口中猛地喷出一口殷红的血，那血鲜艳欲滴，落在剑身之上，却瞬间被焦黑的纹理吞没，如久渴的土地贪婪吸收雨露。
“呃——”
少女的身子摇摇欲坠，纤弱如风中残叶，红发凌乱，还低声溢出一缕苦痛的呻吟，却没有松手，反而紧紧攥着那柄即将崩散的桃木剑。
接着，她的全身开始散发出耀眼的红光，从眉心处的红莲印记，从肌肤上的红莲纹络，那光，不是普通的光，更像是燃烧的灵魂，她的轮廓，在光中一点点虚化，逐渐淡去，玉臂，肩膀，腰肢……
红光变得愈发鲜艳夺目，还缓缓化入桃木剑中，亦像是她整个人在融入光中，流入剑中，原本残破如灰的剑，剑身焦黑裂纹间透出一丝淡淡的清辉，像隔绝，也像护住她，只是，那光太过微弱了，并无法做到。
少女的身形已半透明，如烟雾般将要散尽时，她回头，哪怕虚弱到几乎再也抬不起眼帘，她依然竭力转首，她想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她的眼中，泪与笑交织，有不舍，有解脱，有千年梦醒的怅惘，有再见又别离的心痛，只是，当她目光落下时，她怔住了，因为，李长夜这时坐起身来。
风声呼啸，雷鸣滚滚。
他伸手，比她大的手，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她的手是冰凉的，他的手是温热的，温热覆盖了冰冷，她的手握着剑，他握住了她的手，也就相当握住了剑。
轰！！！
雷光炸裂，天地为之一震，桃木剑猛地震颤，残破剑身霎时涌出澄澈明亮无比的清辉，清辉如泉，如月，如九天银河垂落，映照在两人身上。
自剑身溢出的光芒，迅速在他们周身扩散，形成一个莲花般的光罩，光罩之内，风止，雷绝，红色的劫雷被彻底阻隔在外，如洪涛拍岸，再也不能侵入分毫。
少女虚幻的身影，在清辉之中，也逐寸逐寸地重新凝实，透明的手臂，慢慢恢复了真实的质感，这瞬，即将消失的她，像被从虚幻的梦境中彻底唤出，变得真实起来，魂魄不再飘摇，心神不再迷离，同那柄她送过来的剑一样，是的，剑是真实的，她则是来送剑的。
她能清晰感到了他的体温了，从他握住自己的手传来，那温度像火焰，却不是灼烧，而是安抚，也像春风，吹散她身和魂最深处的寒意。
【交给我吧。】
简简单单的四字，落在少女耳中，却如雷霆般震动心弦，淡淡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不知多久没听过的声音，梦回萦绕，魂牵梦萦的声音，却也是让人无比安心的声音，紧握住的手不由一松。
桃木剑随之真正的落入李长夜手中。
嗡！
一声嗡鸣轻颤，自残破剑身荡出，隐隐带着一种雀跃欢呼，天地为之一颤，血色的雷霆滚滚堆叠，浩荡如海，却在剑鸣回荡之中，生出了一瞬的停滞。
李长夜握紧剑柄，随之抬手，一挥。
嗖！
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耀目的白虹，纵横天地之间，无数劫雷在剑光下，瞬间消泯，如冰雪遇骄阳，全部赤红雷霆溃散，也像被强行推回混沌。
噗！！
剑光斩开了天穹最厚重的劫云，重新显露出蔚蓝清澈的天空，温暖明媚的阳光从天穹洒下，落到李长夜和少女身上。
只是，此时。
少女彻底愣住了，眼中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有的是难言的惊恐，惊恐看着李长夜的满头的黑发，漆黑发丝，正一点一点，失却色泽，从鬓角开始，逐寸褪色，漆黑，转为雪白。
那惊恐，比先前面对劫雷时更甚，比面对自身消散时更深，她的心，亦像是被无形之刃狠狠剜裂，痛得她如同窒息。
“为什么……”
她喃喃开口，声线颤抖，随时会碎，泪水再次盈满眼眶，溢出，顺着颤抖的睫羽跌落，她身子止不住颤抖，像整个人，整个身心都在破碎。
“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她的声音轻轻的，低低回荡在天地残留的轰鸣之中，几不可闻，却满溢绝望，以及不愿接受。
李长夜对着她安慰说道。
“没事。”
只是，这话，不知怎么的刺激到了情绪本就不好的少女，刚刚凝实下来的身影，剧烈颤抖起来，她的身躯，更是如同泡影般，产生出一种模糊的溃散感。
见此，李长夜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收敛起来，眉头微蹙，看了看少女逐渐崩解的轮廓，如同沙漏里的最后一线尘沙，又看了看手中残破的桃木剑。
他将桃木剑递了过去，可少女却没有伸手去接，无尽惶恐中还抗拒着什么，但，李长夜连剑带手，一并握住了她的小手。
同时。
有清辉自他掌心涌出，流入剑中也流入少女的身躯中，清辉如春日里最温润的细雨，又像冬日最温暖的炉火，少女逐渐崩解的身躯重新稳固了下来，透明的轮廓重新填充了质感。
好一会。
少女才从惊惧惶恐中渐渐回过神来，她下意识想将自己手从他手中抽出，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没能抽离，感着那温柔的力道，温热的气息。
她的眼眸微颤，目光再次落到他的脸上，那重新挂上微笑的脸上，熟悉的脸上，而后，再也克制不住，身体不受控制的，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
“骗子。”
她说。
他听到了，没有回，默了默后，同样伸手，缓缓环住她，轻轻的将她拥住。
第302章 红羽
“王兄！！！”
清脆而带着担忧的呼声响起。
是不知何时从寝宫中出来的小龙葵，蓝色的双眸盈满泪光，步伐慌乱的朝李长夜奔跑而来，只是，很快，就被身后惊急而上前的宫女紧紧抱住。
同时，脚步与甲胄碰撞之声如潮水般涌来，姜王宫中的【方士】匆匆赶到，还有数队护卫持戈而来，甲光闪耀，寒气森森，围住了这一片院子。
先前天变，第一道红雷劈落的时候，整个姜王宫阙，甚至整座城池都惊动了，不仅宫中所有人，包括满城百姓此时都抬头目瞪口呆望着天。
现在的天，还保持着被一剑劈开的留痕。
小龙葵，宫女，方士，护卫，全部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到李长夜那头变白的头发上，在他们眼里，前一刻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却染上暮雪般的颜色，白得刺眼。
随之，目光不由又落到那与他相拥，准确说，所有人都能看到，认真用力搂着自家世子的少女身上，红发红瞳红纹红衣，烈烈如火，妖艳如血，满是妖异之感，下意识都就将其当作了【妖】。
千多年后的神州大陆，都有着大量的【妖】肆虐，而如今，【蜀山】还没一统，【蓬莱】还是传说，算比较有名的是琼华派所在【昆仑】的如今。
众所周知，真正的【妖界】在蜀山，至于【幻暝界】则是属于【妖】的分支，虽说有【化妖水】相隔，但却无法做到百无一失，所以后面才会建起【锁妖塔】。
而今，震慑【妖界】的是什么，想来正是飞蓬的配剑【照胆】，也是后面蜀山统一后的镇派之宝【镇妖剑】，可是【剑】终究不是【人】，镇妖剑也只有在飞蓬手中，才是真正的神剑。
所以，当今的世道，【妖】非常的常见，准确说，【周】之前的【商】与【妖】更是紧密相连。
院子中，方士们眉头深锁，护卫们握紧长戈，警惕和惶惧并生，这时，注意到来人的红衣少女，松开紧搂李长夜的手，因为，她注意到，可能是因为被大量的人看到，里边还包括小龙葵。
【天地】隐隐又被触动，天空中，方才被李长夜斩碎的劫云，再度翻涌，风声低沉，她【存在】的本身，正被排斥着，而她至今没消失，是因为有人正帮她承受，她又看了一眼李长夜的白发，还有不远处的小龙葵。
嗖！
红衣少女化作一道红光，没入了李长夜手握的残破桃木剑，不过，她这次化入，和先前血色雷劫之下的化入是不一样的，李长夜还能感到她的存在，甚至可说，她化入剑中后，状态反而更好了，而被触动的【天地】渐渐平息下来。
院子中，死一般的寂静，风，吹过枝桠，卷起一地枯桃叶，这时，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人群侧让开来，一个身影缓缓走进院子，是，姜王。
所有的方士，护卫，宫女，随侍，纷纷行礼，他没有回应，目光落到李长夜的身上，他的白发上，他的剑上，也想着，先前仿佛将天都斩开的一剑，开口。
“你们先退下吧。”
方士们对视一眼，有打造【魔剑】之能的他们，对李长夜手中的剑以及那少女明显非常感兴趣的，神色迟疑，终究还是离去，护卫们同样收起长戈，沉默退开，宫女也不敢多言，连忙带着小龙葵悄声远去。
院子里，只剩父子俩，姜王目光落到李长夜的剑上。
“这就是你先前说的剑？”
李长夜点头。
“是。”
姜王目光又落到李长夜的白发上，默了默，唇齿动了动，终究没有问出口，代价是什么，或许，知道打造【魔剑】代价的他，心中已有了个答案。
转而，又抬头看向天穹，因先前的一剑，天幕被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裂缝，至今，久久难合，姜王眼中流露出很复杂的神色，隐隐有什么火燃了起来，只是，当自家儿子那头白发再次晃入他眼中，又慢慢熄灭了，最后，问道。
“你还能再用出那一剑吗？”
这时，李长夜脑海忽然响起一道清晰的声音，是少女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再用……除非我死！】
清脆，干脆，说到做到般。
李长夜只能回道。
“现在不行。”
顿了顿。
“不过，真要到您先前所说的时刻，应该可以。”
什么时刻，姜国破灭的时刻，他有种感觉，就算自己不用，如今相当剑灵的少女，亦会使用，虽说她的外貌和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某些本质还是没变的。
姜王沉默了，好一会后，迈步走过去，伸手，拍了拍了李长夜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而后便离去了，同时，也下令，此事不得外传，当然，是相关李长夜的事，至于，劈开那天的一剑，则可好好利用下，世上知道【魔剑】存在的势力也是存在的，比如像【齐国】这种大国。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
噗！
李长夜猛地一震，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喷出，面色瞬间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而落，身躯摇摇欲坠，即将倒下的刹那，红衣少女再次浮现伸手，迅速扶住了他。
李长夜有话说，但，还没开口，少女就白了他一眼。
“别说没事了！”
……
少女将李长夜扶入寝宫中，她对里边份外熟悉的，就像曾在此间走过无数次，还想要伺候他躺下，对此，李长夜明确拒绝了。
“不用了。”
他没有躺下，而是盘膝坐着，双目微阖，隐约间，一缕缕不稳定的气息自他周身浮现，有水，有火，有风，有雷，有土，杂乱无章，也有清辉在整合。
少女凝视他片刻，而后同样坐下，静静在一旁看着，守着，时间缓缓流淌，直到李长夜的气息恢复平稳，可他还没有睁眼的迹象，少女转而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衣衫破损，裙摆散乱，肌肤还有各种焦痕，她眉头轻轻一蹙，随之，又看了身旁的李长夜一眼，而后，悄悄离开，再回来时，她换了个新的模样。
发丝湿漉漉地披散着，几缕水珠顺着鬓角滴落，在修长白皙颈项处留下晶莹的痕迹，月光透过窗棂洒落，映出一层淡淡的光辉，使她本就精致的面庞更添几分清澈的韵致。
身上破损的红衣换了，换了一袭普通的宫女素服，布料平淡，色泽寻常，甚至带着几分朴素的旧意，不过，她天生丽质，肌肤若雪，反倒让这身朴素的衣衫衬出一种别样的清丽之姿。
李长夜依然不动坐在榻前，少女便继续看着他，守着他，直到她湿润的头发干了后，整个人也有些乏了，想向他倾倒的时候，他睁开了眼。
“好了，不用担心，你也去好好‘休息’吧，”
休息不是指一般的休息，少女来到这里并非没有代价的，更别提在这里驻留了，她自己也知道，大部分代价，都由李长夜承了去。
少女知道自己瞒不住他，甚至自己的身份和来历，都被他一眼看破，不过心中又是理所当然的，但，她斜视着他，白皙的手抬起掩在唇前，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声音带着满满的怨嗔。
李长夜看着她，淡淡笑着，摇头。
“不，看到你，我很高兴。”
这话是真的，真心，真情，也是实意。
少女眼底有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怎么压都压不住，以她的性格，索性不压了，紧紧盯着他。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