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葵同样感到了，眉眼顿时弯弯，笑意爬满脸颊，一会后，她忽而仰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不解下问道。
“王兄，那诗具体是什么意思？”
李长夜的手少有的一僵，他看着小姑娘清澈无瑕的双眸，里边满是真切的好奇和天真的求知，默了默，没有做具体解释。
“你长大就懂了。”
说着，从书堆中抽出几卷略显古旧的书简，内容是【神话志异】一类，轻轻递到她跟前。
“你可以看看这些……以前你常缠着我讲的那些故事，都在这里。”
小龙葵眼眸一亮，眼神里闪过浓浓的意动，伸手即将触碰到竹简的时候，却又犹豫着缩回了手，还回头看眼，接着，小声开口。
“我不能看这些。”
语调怯生，接着，又补上一句。
“教习说我只能学和看诗经……父王和母后也是这个意思。”
话落，她的肩膀轻轻垂了下去，蓝色宫装微微颤抖。
李长夜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个时代的礼教之重，不过，已经做下一个决定的他，笑着开口。
“放心，我让你看的，此外，其他书，你想看什么都可以。”
“真的？”
“嗯。”
“我字还没认全。”
“我教你。”
“真的？！”
“嗯。”
随后，李长夜便教起小龙葵认字，后者乖巧地靠坐过去，纤小的身影安安静静的，眉心偶有皱起，又很快舒展开来，眼中映出烛火和书简以及兄长的影，神情清澈如初春的湖。
……
殿中，时间如水，悄悄流淌，烛火静燃，映照着案几上的竹简，还有李长夜和小龙葵并肩而坐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
有宫女提着漆黑的食盒进来，先是躬身对殿中两人行礼，再将食盒拿到另一充当食桌的案几上，远离竹简书籍，用所属下人，和小龙葵先前类似却完全不同的低姿态，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将那食盒揭开。
顿时，殿内溢满香气，那香气厚重而不腻，接着，从食盒中呈上的是【捣珍】，捣珍是周朝王室才能吃的八珍之一，淳熬，淳毋，炮豚，炮牂，渍，熬，肝肩，以及捣珍。
捣珍取牛、羊、麋、鹿、麕五兽之脊肉，先以石槌千百次捶打，使筋骨寸断，肉丝化散，直到软烂舒化，再去筋膜，用急火烤之，火焰舔舐间，肉色渐金，焦香渐生，最后佐以香料。
此珍馐置于几案上，肉色金黄，表皮焦脆，断面却柔嫩欲滴，宫女将其摆妥，双手收回，虽李长夜这些日子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她还是俯身，额头近触于地。
“世子殿下，公主殿下，请用膳。”
原本乖巧跪坐在李长夜身旁的小龙葵，见到是【捣珍】，眼睛倏然一亮，再闻见那一阵香气，明显肚腹传来几声轻响，忍不住的开口。
“王兄，是你最喜欢的捣珍！”
李长夜闻声看了食案一眼，龙阳最喜欢的，景天也曾吃过的，眼里兴致多过食欲，虽这一世现在这个身体，又有了进食的需求，但，他对食物并没有太大的要求，甚至主动要求过，普通的米面加水就好，吃得也不多，摇头。
“你先去吃吧，我还不饿。”
小龙葵怔了怔，目光从案上的珍馐转到兄长的面庞，眉眼间露出几分犹豫，他不动，她也不动的模样，没办法，李长夜只能起身，而，小龙葵这才发现他一直是盘膝席地直接坐着的，眼睛蓦然瞪大了不少。
李长夜动了筷，夹起一块【捣珍】，色泽金黄，边缘微焦，油汁微溢，方才只是闻香，此刻送入口中，肉丝在齿间便即化开，鲜香与咸香叠映，酸果的清爽和盐的辛烈交织，带来一种肥而不腻的滋味。
他细细嚼过，味道确实不错，却没有再多食，只是浅尝辄止，相对的，小龙葵，吃得有些欢，毕竟，以前是周朝王室，甚至周天子才有资格吃的美食，姜国宫中不知为何会制作，但过往却是极少，她身为姜国公主也极少能吃到，肉香溢满口腔时，眼神清亮，神色间写满满足。
而，李长夜，这时对退在一旁的宫女问道。
“牛可以随便吃吗？”
这一声问出，殿中烛火恍若一颤，宫女亦是一怔，她没想到李长夜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像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公主小龙葵自然不会想及这些，而宫女进宫前，见过宫外百姓生计，才懂得其中分量，准确说，她某种意义上便是因家中养不起，活不下去，才进的宫。
宫女默了默，许久，低垂眉眼，语调压得极低，开口。
“不可以……”
顿了顿，还是谨慎补充说道。
“死的可以……这是摔死的。”
语音落下，殿中又是一默，空气如同静止，小龙葵还咀嚼着肉，眼神茫然，不解李长夜和宫女的问答。
李长夜则说道。
“以后，不用给我这些，米面加水就好，我想吃的时候，会说。”
听此，宫女口头依旧称是。
小龙葵依旧听不明白，但她感到了些什么，将口中不知因何不再是滋味的美味咽下后，轻声问道。
“王兄……你不喜欢吃捣珍了吗？”
李长夜看着她唇瓣沾着一点肉汁，笑问。
“你喜欢吃吗？”
小葵张了张嘴，本欲点头，但，又咽了下去，声音低了些。
“如果王兄不喜欢吃，我也……”
李长夜摇了摇头。
“我也喜欢吃。”
顿了顿。
“只是我现在不太想吃。”
“呃？”
“等你……你们天天随便可以吃的时候……我再吃。”
你们。
殿中，除了李长夜和小龙葵外，有的是宫女，以及门外的普通护卫。
第300章 姜国和龙氏与轩辕和剑
李长夜每日照旧研读书柬，书卷或摊开在膝上，或横列于低案之上，竹简之声在翻动间簌簌作响，而龙葵则日日夜夜守在一旁，和李长夜席地而坐不同，她依旧规矩地端坐，遇到不懂不解的便向自家兄长询问，李长夜也一一作答，顺带讲一两个并不存在书中的寓言小故事。
就这样，书卷堆积日渐高起，初时，只是小几案旁一叠，后来如小丘，再后来，简简札札，几乎将寝殿一隅挤满，殿中日渐多了一片山峦般，竹色青黄相间，带着特有的香气。
一日日，一卷卷。
这日，李长夜合上手中最后一卷书简，“啪”的轻响，在静谧中如一记收束，纵然将整座王宫所藏尽数读罢，他的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愈发清亮的眸光里边也无得意，很是平淡。
简册在他掌心中停驻，目光微移，顺着桌几一隅看去，只见龙葵正伏在案上，稚气未褪的小脸因熟睡而泛着微微红晕，睫毛轻颤，呼吸平稳，时而唇瓣轻启，溢出一两声含混不清的呓语。
“……王兄……”
声音轻轻软软的。
李长夜笑了笑，将书简轻轻放下，伸手，替小姑娘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轻得如落尘，只在她眉心落下一瞬的注目，便收回手来。
寝殿寂然，烛火摇曳。
忽有细微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李长夜转头看去，片刻后，这段时间照顾他起居，名为小草的宫女恭谨走来，低眉敛目，注意到熟睡的龙葵，向李长夜走近了些，低声开口。
“世子殿下，姜王有令，让您看完书后，即去寻他。”
李长夜微微颔首。
“好。”
……
姜王宫，深殿之内，帷幔垂重，炉香沉沉。
李长夜随引而入。
殿中央的御案之后，姜王端坐。
那是一个年近中年的男子，眉目深沉，目光如炬，不怒而威，只是，眉间隐有疲色，面色微白，还时不时掩唇，咳出一声两声，声音压抑，显出几分难掩的衰弱。
李长夜还能看出更多东西，没有杨国入侵，他大抵也没有几年好活了，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随之，他的目光落到姜王的身后。
墙上有一幅巨大的图案，是【九州】地图，亦是真正的【山川社稷图】，巨幅展开，山河脉络蜿蜒如龙，江川走势绵延浩荡，江，河，淮，济，青山，苍岭，等等，皆在图中一一描绘，山色以墨勾勒，水脉以青染就，恢宏气势自图卷上扑面而来。
难怪龙阳母亲离呕心沥血刺绣两年直至身死都没完成。
图卷之上，有一处特意以丹朱加重描摹，正是【姜国】所在，放眼整幅九州，姜国疆土不过一隅，位于【扬州】右上角，狭小如掌心之石，旁边诸多强国，或横跨两州，三洲，延展千里，声势浩荡，而姜国却似夹缝间的微草，风雨欲来之际，摇曳欲折。
此时，姜王的视线亦落在李长夜身上。
许是因久未见，或因正在成长年纪之中，姜王发现自己这个儿子比从前更高了，肩背渐展，身姿挺直，不复过往仍显稚气的少年，眉宇间虽仍带青涩，却已见隐隐锋棱。
更令姜王讶然的，是他气质上的变化，以前的龙阳，常常练剑不辍，额间常皱，神情冷峻，身上带着未褪尽的锋锐和急躁，而今，他的气息收敛沉稳，眼神澄澈而内敛，不知是不是读书积累，还生出一种难言的宁静和自持。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望着自己，不再像过去那般带着隐约的畏惧和局促，多了一份淡然和坦然，姜王心中不由一叹，自己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但，同世上每一位父亲一样，姜王并没有将其表现出来，正欲开口，忽然胸中一窒，接连咳了两声，肩膀随之微微颤动，殿侧侍臣忙上前，欲递茶盏，被他抬手拒去，并让所有人撤离殿中，而面对李长夜转而投来的关心目光，将脸绷得更紧了些，稍缓片刻，开口，嗓音带着些许沙哑，却依旧威仪不减。
“你将所有书，都看完了？”
姜王宫书籍虽多，如山，可使用竹简所记，内容不算多，李长夜主要花的时间在所思所想，以及养【浩然气】的同时依旧不断尝试着解禁【太上感气】，他点了点头。
“是的。”
声音清朗，不急不缓，既不炫耀，也无谦抑，对他而言，这不过是自然而然之事。
姜王闻言，沉默半晌，目光微敛，像在凝思，心底却泛起种种复杂滋味，李长夜每天废寝忘食读书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甚至要比过往练剑还要勤学刻苦。
“你有什么感想？”
李长夜闻言，将目光移回到那幅庞大的【山川社稷图】上，【姜国】的上方，有一片辽阔之地，有【青州】大国，国力正盛，在天下诸国都排得上号的强国【齐国】。
“听闻，齐国有一座天下最大学宫，不知我们的藏书和其相比如何？”
姜王一默，眉头微蹙，像是被李长夜提问中的什么牵动了某种隐痛，比身体的病痛还难受得多的，忍住再次咳嗽的冲动，回道。
“以前，他们有的，我们都有，他们没有的，我们，也有！”
李长夜再次问道。
“以前？”
姜王本以为李长夜会问齐国没有的而我们有的会是什么，也是知道自己身体情况正打算交给他和告诉他的一些东西，却没想到李长夜更在意的是【以前】。
姜王很是意外的，他不由多看了李长夜一眼，想了想后。
“当今，诸子百家，皆出稷下学宫。”
顿了顿。
“你想去稷下学宫学习？”
对此，李长夜摇了摇头。
“不……您方才说，他们没有的，我们有的，是因为，我们出自齐国？”
齐国，又有【姜齐】和【田齐】之分，【姜齐】更是可追溯到某位天下闻名的人物【姜太公】，但，对此，姜王却是莫名的一笑，那笑非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