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琴声如水珠滴落冰潭，清越而寒澈，在虚空中悠悠荡开，古音身躯微微一震，便再无动作，而李长夜同样缓缓阖上双目，值得注意的是，他在最后一瞬本可直接脱离的，无论是古音的琴音，还是脑袋中莫名的刺痛，只要他想，还是有办法一瞬分出结果，无法让他真正沉沦，却不知因何打算而放弃了。
两人静静对立。
暗中有诸多的人看着，却无人敢轻忽这一静，此静，如万山压顶之静，亦如风雨欲至前的压抑之静，此外，和两人静立如同陷入什么精神层面上的交锋不同的是，有人动了起来。
古音身后，妖凤和青鸾两女已相互搀扶着站起，其周边空间如水波般晃动，接着，一道道人影，自林后亦或暗影中浮现而出，是一群衣饰不一，眼神却皆冷冽而深沉，但气息诡异却无比强大的人，
为首的两人，一身着玄青道袍的道人，他之侧，是一名腰肢纤细，肤若凝脂，然眉宇间却透着森冷妖意，其足下浮冰凝结，三步一花，五步成阵，正是逆水十妖的，甲道士和冰妖娘，这群人，亦可说是【散修联盟】。
而且，来的都是真正高层，六执议中，除了宇内七妖之一的鲲鹏，以及有三元龙君之称的三头蛟怪，可说尽到，古音和青鸾不算六执议，但，暗中的身份地位却不亚于六执议，特别是古音，可说是幕后盟主。
当然，现在散修联盟还没有真正浮出水面，往常有的只是道听途说，可是，见此，很多人心中都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了，就算是假的，单单拿单独任何一人来说，都是一方霸主的存在。
随着散修联盟动起来，其他势力的人，同样也坐不住了，比如见到那群妖孽祸害，一些无论身份还是内心都可算是正道的人恨不得立即拔剑战之，斩之，而反应最大也是最快的，是另一当事人，即【明心剑宗】的人，也就林阁他们。
林阁当先而立，神色凝重，他的目光，先落到妖凤身上，再放到李长夜身上，先后经过接二连三大战，还都是宇内七妖级别的对手，此时他的状态可谓糟糕到了极点，眼里满是担忧之色，只能希冀宗门的人早点接到自己的传讯。
其余人，同样差不多，比如祈碧，她看着李长夜那满头的白发，满身的伤害，虚弱若无的气息，还有他对面，一个个现身的，可说是此界最为恐怖的魔道妖人，不自觉咬住了自己唇瓣，袖中的素手不由握紧。
之后，又有人现身了，人非常多，准确说是一个个势力冒出，不用细数，一眼环顾，通玄界【三十三宗门】，皆在，齐至，因为，此时，正值【水镜大会】召开之期。
准确说，包括明心剑宗在内，都是赶往【琅琊水镜之天】的路上，从李长夜大战妖凤时，见此地天象异变，灵机汇聚，便纷纷转道而来，于是，这些人，不在正确的时间，不在正确地点，却提前齐聚了。
如此多的人和势力，隐隐又分成三派，并非是简单魔道正道之分。
一者是目睹李长夜先败妖凤青鸾再斩魔罗喉，心生敬仰之意，欲与为友，或恨不得取而代之的，他们多为年轻一代，或修德修心者，见之风骨风流，心生共鸣者。
二者则是先不论认不认得李长夜外貌的，就他现在所行之事，还有所见之剑，所感之气，暗生警惕惧怕的，特别是见他一剑杀了魔罗喉后，有种莫名的切身之痛。
三者是大多数，他们多不言声，站于中列，既不表态支持，也不生抵意，观势而动，临机而行，不过，他们也都明白，今日此役，已非小事，堪比百年前的【杀凤】事件，不，从妖凤青鸾败北，魔罗喉更是直接身死，是已远超【杀凤】的大事。
当然，暗中依然还有人没现身，还都是些不可忽视之辈，里边甚至不乏妖凤一级真正通天的人物，另外，也有不断往这里赶的人，都是三十三宗门的人，但，最多的还是散修，是真正的散修，凑热闹的散修。
嗖！嗖！嗖！
明心剑宗同样有人也到了，而且让林阁意外的，是自己师弟，玄冥剑洛南川他们，原本是要先去【不夜城】就【北极夜摩之天】也就玉散人和散修联盟之事议事的。
同林阁带领祈碧这群顺路去历练的弟子不同，洛南川带领的，可说是宗门真正的高手，祈碧的道侣，三代弟子第一人，洛南川亲传弟子文海都只算是里边最弱的一位，理所当然，其他宗门现在逐一支援增援般赶到的人同样差不多。
这些人，见到此时场中的情况，皆都是一震，等见到魔罗喉那死得不能再死的尸身，便是【真人】之流，都不由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等见到妖凤青鸾的惨状，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是钟隐出手了吗……”
“不是……”
“好像是同样出身明心剑宗的人……”
“一个钟隐已经够……怎么又来一个……”
“连败三个七妖还斩杀一个……钟隐也做不到吧……”
“钟隐很已经多年没出过手了……上次出手好像还是追杀鲲鹏的时候……”
“……”
“这位道友面相有些熟悉……嘶……玉……不对……不是……看起来像……还像钟隐……年纪太小了吧……感觉……有问题……”
“……”
洛南川一群人此时无论神色还是心情都复杂到了极点，特别是他身后一些当日在【未明观】中持有色眼睛，以及暗暗反对掌门清溟决议的人，但，也有个别异常兴奋激动的人，明心剑宗，甚至可说通玄界第一八卦，明彦，打探完来龙去脉后，很想当众对李长夜直呼一声。
先不提洛南川此时是怎么想的，大局观他还是有的。
“通知宗门了吗？”
“通知了。”
“只是，这阵势，要宗主亲自，不，要钟隐师叔（师兄）来才行了……”
提到钟隐，没人注意到林阁的表情微变，当年，【杀凤】事件，他就是去找的钟隐……他也感着先前李长夜留在自己体内的一道清气，将自己百年暗疾修复，还护住自己没【化阴】完成的最后一点【真阳】的清气……
此时，可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李长夜身上，所以，之后，他身上起了变化，也第一时间被人注意到了，只见，某瞬，他唇角有猩红出现。
起初，是细微的，一点点，缓缓溢出，那血并不浓稠，反而透着一种异样的清透，和他先前所流之血完全不同的，还有着只有个别【非人】能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难以言喻的清香。
【散修联盟】中，【非人】存在最多，包括妖凤，还有拥有严重洁癖的青鸾，闻到那缕清香皆是一怔，亦包括，暗中的某些存在，其中有一双眸子，清澈透彻无比的眸子，从初见李长夜身上清辉就再挪不开的眸子，见到那血，闻到那香，又散发出明亮无比的光。
随后，从李长夜唇中溢出的血越来越多，一寸寸蔓延开来，如春雪初融，化水沿着下颌滑落，顺颈，入衣，渐渐染满整个胸襟，接着，他的身影还忽地一颤，虽很快恢复了，但全身骨血从这一刻开始，逐渐失去什么支撑，也像有什么源源不断流失一般。
很快，在场的高手都得出了个结论，是生命，亦是本源，亦如，他那头先前由黑化白的头发，他的气息，本就已如风中残焰，此刻更是飘摇欲灭，像只剩一缕将尽的魂魄，坚持微弱的呼吸，生死的缝隙之间。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并未倒下，他的脊背，仍如剑般挺直，他的身姿，依旧端然不倾，但，有人握紧了剑，有人暗中调息，也有人不动声色，只静静地看着。
就在这时，古音也变了，盘坐虚空端然清静抚琴的她，放在琴弦上静止不动的玉手，微微一颤，从而化作一缕不协调的余音，极其短促，转瞬即逝，但在耳力敏锐的修士听来，却是极为清晰的【乱】。
紧接着，她的面色，也开始泛白，先是淡白，如霜落眉间，再到苍白，如月下雪，最后，白得毫无血色，连唇角的殷红也在这一刻褪去，整个人，像只剩下一副清清冷冷的淡然外壳。
她的气息，随之变弱，很突兀的，极盛而衰般的，一下子就倾塌了，她的身形开始摇晃起来，像是风中孤枝，随时会从那虚空中跌落，但，她也没倒，没摔，没落，始终坚持着。
有风，吹了起来，风吹古琴，风穿白发，风中，有血，有意，有情，也有道，血，自唇角溢出，自胸口淌落，染尽衣襟，意，自识海起，若剑若锋，与风共舞，情，缄默于眉眼间，未曾言语，却早已漫过山与海，道，不在言，不在形，不在势，两人身上皆有。
李长夜，脚踏大地，风或许吹得动万山，吹得落群星，却独吹不动他分毫，而他对面盘膝虚空的古音，雪衣不动，纤指仍抚琴，可她的身形，不断摇曳起来，若一瓣秋叶。
她将要倒了，就在风要将她吹落虚空之时，异变，陡生，风中，忽有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那是一个女人，一身青衣，衣袂素雅清简，却难掩其绝世风华。
她的出现，亦像自风中凝成，自空中而来，一步踏出，便跨越了重重天幕，踏入此间，她没有言语，神情冷漠如霜，眉心不含情意，眸中却藏着某种沉寂已久的火焰。
她手中持剑，通体古朴，看不见任何流光溢彩，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为，那是天下闻名的斩空神剑，所有人亦被控了一瞬，这瞬间，她持剑，直刺李长夜胸口。
这一剑，快如电，剑锋轻易破开他的道袍，肌肤，血骨，无阻无拦，如入无物，直抵心脏，他的心脏，不是一般的心脏，这么多年来，如蛇的血魇，一直盘踞心室，随呼吸而动，现在，似沉睡，实警醒，此外，更有一缕清气扎根于心脉最深处，深如古松，镇守心神。
女子感受到阻碍，坚不可摧的阻碍，单凭她，用尽全力亦突破不了阻碍，可，她还有剑，斩空神剑，那不是一般的剑，可破心，可斩神，可断道，此剑上，还有一道凝若实质的剑气，与那缕淡淡清气不同。
她推着剑，剑锋，终于触及到了他的心脏，那血魇之气，来自三大散人之一，与玉散人齐名的大魔头血散人的血魇之气，猛地苏醒，如洪水破堤般向四肢百骸汹涌扩散，像要将此剑腐蚀，甚至要将持剑之人一并吞噬。
她却更用力了，体内真气如九曲江流，尽数灌入斩空神剑之中，意欲在这一剑中斩尽一切阻挡，心脏中那缕清气，这瞬，微动，又未动。
噗！
剑，彻底穿透了李长夜的心脏，那一声，低沉，迟滞，却胜于雷鸣，像是重锤敲响了大钟，丧钟，也像是天地间某种隐秘的线，被生生斩断。
吹起的风，停了，不是缓慢止息，而是骤然寂灭，如被那一剑镇压，震止，所有流动的气，悬浮的尘，天地间本就微妙牵连的律动，都在这一刹静止无声。
只有，天地间，无形的气机在震荡，像为什么而悲，为什么而鸣一般。
李长夜不动，紧闭的双眼，睫毛轻颤，却，没有立即睁开，像是，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要忙，要处理一样，血，从他的心口处奔涌而出，不再是细流，而是沸泉。
他的身形没有倒，但那站立的姿态里，却有了些许弯曲的影，他的白发，在风停之后，依旧缓缓拂动，只是缓慢，而沉重。
第265章 脏言污身
忽然出现，一剑洞穿李长夜心脏的女子。
正是，青吟。
一剑之后，她微微恍惚了下，亦如同样陷入现今李长夜和古音相似的状态。
不过，转瞬。
她就恢复了清醒，她看着眼前的他，手微微颤着，面容有些脱力的苍白，呼吸略显紊乱，额角有细汗浮起。
随之，她笑了。
继而，从她周身，忽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升起，那气，带着一种超脱之感，如云涌，如涛卷，先是轻轻浮现，转瞬奔涌四方，终成汪洋。
那原本属【真人】境的气息，陡然拔高。
更有道音响起，非琴鸣，非天籁，是天地间自生的震颤，是大道回响！
她的修为，在那一剑之后，于沉寂之间，于杀伐之后，于无言之中，从【真人】境，直接破入了【真一】。
此境，执道之始，神意归一，心魂合真，气与道不分，道与人同形，是通玄界至高之境，算是真正的大神通者，更重要的是，达到此境，便有了飞升成仙的可能。
青吟，就这样，提前迈出了最重要的一道门槛，她笑着，笑着感受着，感受着手中的神剑正一点点，将李长夜心脉之中残存的生机，一寸寸，毫不留情地磨碎，湮灭。
同样，也感受着，感受着洞穿李长夜心脏后，【心魔精进法】给自己带来前所未有的大进，感着自己的修为境界，发生着的翻天覆地变化。
那是修道千年中，最大的蜕变，周身气机如水流般自然流转，所经之处，旧伤尽愈，气脉自通，连骨血皮肤都在悄然焕变，最后转成一种【圆融】感。
她看似也变得更年轻，更美，更漂亮，达到【真一】后，在通玄界，除了三千六百年一次的【四九重劫】，已经没有什么可威胁到她了，包括【时间】【岁月】，已算是另类的长生者。
与此同时。
四周观望的三十三宗门及散修联盟的诸多人才反应过来。
“谁？！”
“真一？！”
“那是……斩空神剑？！”
惊涛骇浪般的呼声接连响起，原本静默的山野瞬间如炸雷般喧嚣起来，三十三宗门的诸修面色一变再变，有的震惊，有的错愕，而也有的，最先反应过来的，认出青吟的，脑筋转得飞快的，神色就变得愈发复杂了。
明心剑宗的人便在此列，同其他人惊骇难平，亦或幸灾乐祸，等着看什么好戏的情绪不同，他们看着场中的人和剑，脸上全是不可置信，有人忍不住失语开口。
“青吟仙师……？”
但，反应最大，最剧烈的，要数，离得最近的林阁，他看着李长夜胸口的血，看着他那始终不倒，却愈加羸弱的身形，再望向，此时，还露着笑的青吟。
林阁双目赤红，喉头如被火炽，猛然爆吼出声。
“青吟师叔……你……为什么？！！”
声音中带着撕裂，带着狂烈的不解，震怒，还有痛苦。
他还想要冲上前去，不知是想去挽救李长夜，还是想攻击青吟，只是他刚一动身，便被洛南川和个别宗门长老死死拦住。
“冷静！”
“不可妄动！”
明心剑宗诸人的异常反应，还有林阁那一吼，顿时引来四方无数修士的目光，三十三宗门，散修联盟的众修，那些未明身份，藏于暗影中的人物。
“青吟？”
“谁呀？”
“有点耳熟。”
这些都是年轻一辈的人，而，也有老一辈的，不嫌事大。
“她自然就是，当今天下第一人钟隐的道侣。”
“啊？”
“想起来了……她就是传闻中千年前被玉散人那啥的那个？！”
“没错，自那后，她就没有在通玄界露过面了。”
“原来她长这样……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难怪玉散人当年……”
“话说，钟隐，居然没有将玉散人杀了……那事，是人，是男人能忍的吗？！”
“我倒是听说有一些隐情……”
“……”
无数议论之声，自人群中传开来，或冷眼旁观，或幸灾乐祸，或趁火煽风，更多是低语非议，里边不乏讥刺，有些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摆明的，存心的，让周围人都听见。
这些声音，当然，也瞒不过已经突破【真一】的青吟，或说，有些人，就没想过瞒，是故意的，特意的，她听闻，神色微微一变，唇角的笑意稍敛，眸中，有冷意，如幽泉深井，静静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