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口，是早准备好了的，远在出剑之前，远到李长夜登山见到她之时，甚至，最早可追溯到，四九重劫前，她和钟隐拿玉散人布局的时候。
【他，是玉散人。】
音若泉珠，一字一顿，清晰入耳，入在场所有人的耳，闻此，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落到李长夜身上，沉默之后，惊呼如山崩般接踵而至。
“怎……怎么可能？！”
“怎么会？！”
“不可能！！”
“……”
先前，就有人，因李长夜的面相，产生过猜测，只是，凡是真正认识玉散人的，因他的剑意不同，心法有异，气机相悖，从而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今，青吟说出，却值得重新细思了，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青吟的【真一】是先前才突破的，换句话说，她是斩杀了当年侮辱自己之辈，心境【圆满】顺而突破。
只是，相对妖凤和青鸾一级的真正顶端人物，并知道不少内情的她们，神色却是有些怪异，准确说，在场有真正和李长夜一战的她们，同样，亦被玉散人侮辱过的她们，特别是妖凤，还是有孕期间，此时，很是想笑，笑青吟，只是，她们一伙还没有真正撕破脸皮，却也没点破。
【散修联盟】的人同样一怔，包括甲道士和冰妖娘，众所周知，明面上，散修联盟是由玉散人举旗召集的，但是，说是联盟，却不是一条心的，古音和青鸾为什么无法成为【六执议】，因为她们都划分为玉散人派系的，再加个妖凤，联盟岂不成了玉散人一言堂。
甲道士和冰妖娘的目光不像其他人主要落在李长夜身上，还侧重放在古音，妖凤，青鸾，包括现在现身的青吟身上，这会，两人不知做了何思量，互视一眼后。
冰妖娘轻笑出声。
“青吟……仙子，你可知，玉师，现今正坐镇夜摩之天，……，你这般言语，岂不是在指，那夜摩之天中的，是假的？”
青吟看向冰妖娘，看着她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意味，只是，这话，正顺她心意的，于是，不急不缓回道。
“没错，古志玄，当年被我师哥一剑废掉后，近千年来，一直打着转世重修的主意，而想要打败我师哥，不能用一般的手段，只能打着‘造化魔婴’的主意，四九重劫前，不知道使用了和谁的亲骨肉，还让他成了。”
这番话，所有的私语暗议一滞，场中再次寂静无声，默不作声中，神色间各自沉思，或惊或疑，或暗自权衡轻重，但，大多数人，联想到，四九重劫前，【杀凤】的大事，便是因【造化魔婴】而起。
他们自觉发现了真相，无论林阁是不是一开始就被戴了绿帽，妖凤当时可说吸引了整个天下的注意，是最好的幌子，而古志玄，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且都是此界最杰出的女人，如今在夜摩之天的【妙化五侍】，玉散人明面上的妻妾，都不是一般人，自然也就不缺孩子。
于是，很多人，渐渐有些认同青吟的说辞，但，也有人，比如，林阁这个【杀凤】事件的当事人，很难再忍，可是，原本重伤的他，却被人联手压制住了，李长夜的身份暂且不提，现在要顾全大局，以及明心剑宗的脸面，有人更是用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青吟师叔，如今已经突破‘真一’了，还有，她现在拿着的，可是钟隐师叔的斩空神剑，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李珣他，一直没有答应掌门成为我们小师叔……还有，被斩空神剑斩到的他，活不了了的……”
林阁咬着牙，握紧手，但是，除了他外，还有人，看不下去的，忍不了心中一口气的，是专修浩然之气的【天行健宗】，里边有人，挺身而出。
“不可能！这位李道友，如果是玉散人，为何会接连同妖凤，青鸾，魔罗喉，还有现在的古宗主对战？！！”
众人闻言，又齐齐看向青吟。
青吟神色不动，睫羽微垂，风掠过她的侧脸，将几缕鬓发吹起，她淡淡回望了那天行健宗修士一眼。
“‘玉散人’坐镇夜摩之天，相信，在此之前，大家都坚信不移，所以，他现在要伪装成‘李珣’，虽不知他打算以此策划什么阴谋，想来足以影响到在场所有人，宗门，势力……而且，真正被他杀死，就只有一个不受控制的魔罗喉！”
话音刚落，场中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接着，是一波更汹涌的低语和议论，这次却已不是最初那种怀疑，更多的是一种逐渐凝聚成形的倾向。
但，也有人，再次做出质疑，没有拿李长夜为什么用玉散人一样的样貌说事，因为那一切都可归为阴谋，用的是，他的功法，还有剑，特别是后者，从剑，可见人，见气，见意，见心，见道。
对此，青吟继续回道。
“这正是他伪装身份加入我宗的原因……他成功窃取我们三代齐仲祖师爷的坐忘心法和归一剑诀！！”
众修闻此，神色各异，正如【未明观】有些人一开始猜测一样，李长夜在【启元堂】当所有弟子面授法传诀，肯定会泄露，但，大多人还是不解。
“什么坐忘心法？”
“不知道，我只听说过，明心剑宗有座坐忘峰……”
“归一剑诀又是什么？”
“明心剑宗不是说只有四法三诀吗……”
“齐仲，谁呀？”
“明心剑宗上一个成功飞升的前辈……”
“……”
“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不会吧……”
“什么传闻？”
“近年，黑市曾流传过一门功法，传闻可直通‘真一’。”
“啊？！”
“……”
闻此，明心剑宗众弟子中，有人露出了异样的神色，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还有挣扎，林阁面色由红转白，下一瞬，被封住经脉的他，噗的一声，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祈碧不知何时咬破了自己的唇。
而，也有长老，看了眼被斩空神剑洞穿的李长夜，依然一动不动的他，若如已死去的模样，站出，当众开口。
“坐忘心法和归一剑诀，是我宗秘传，却遭人偷盗泄露，日后，凡不是我宗弟子修习者，皆视为我宗叛徒，格杀勿论！！”
至此，一言定音，一语定论般，再无人开口。
事实上，李长夜此身的前身确实是玉散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正如，此时他的身躯，灵魂，彻底被那斩空神剑钉死了一般。
这段时间里，他那头雪白的发，颜色再变，褪去了雪的纯净，少了光泽，变成一种枯槁的白，灰白，身上的生机和气机如被那柄斩空神剑彻底湮灭殆尽了。
青吟开始缓缓将斩空神剑从李长夜心口抽出，剑身带着血，淌出的是黑红之色，混着星星点点的清辉，像是有什么已彻底燃尽，灰飞烟灭。
她看着他的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满是血污，却又无比干净的脸。
一些东西，从她心底翻涌上来，不受控制地溢出脑海，压都压不住的，她不想去看，也不想去想，所以，她也不想再看他的脸，打算，将剑抽出后，就一剑将他的脑袋也砍下来。
可，就在这时候。
垂死的李长夜动了，本垂落的眼睫微微一颤，紧接着，一双眼缓缓睁开，一双极度虚弱的眼，却又极度清明，清澈得毫无杂质，明亮得几乎要将天地反映其中。
她从中也看到了自己，脸色一下子失色的自己，不知她此时觉不觉得自己难看，但，有人和非人，觉得她很难看。
第266章 断剑
李长夜缓缓睁开了眼。
此刻，无声胜有声，整个天地都一滞。
这瞬，青吟怔住了，惊到了，更像吓到般，清丽绝俗的面容，刹那间，褪去所有血色，满脸煞白。
刚踏入【真一】境的她，本因境界大成而心神澄明的，可，此时她却失了冷静，没有半分从容。
只是，下意识的，将自身境界修为爆发而出，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若万丈怒潮，让天地震动，虚空层层塌陷。
同时，她将刚从李长夜胸口抽出的斩空神剑，朝着他的脑袋砍去，原本她就有的打算，所以，这一剑，很干脆，也很快。
但，这一刻，时间缓了一息，李长夜动了，仅剩一口气般的他，没有避开，没有退让，只是，抬起了手。
他的动作若没有力量支撑，极其缓慢的，这一抬手，如倾尽他最后所有的气力。
李长夜手中，一直握着桃木剑，自妖凤，青鸾，罗魔喉，到古音，一直握着的，从没有放下的。
现在，桃木剑，自下而上，一挑，迎着斩空神剑，一上，一下，两剑在虚空之中，相碰。
轰！！！
两剑交汇，无声一息之后，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一下子，天地动摇，风云翻涌，万雷齐鸣，千岳崩塌。
恐怖的波动，猛烈地从两人之间爆发而出，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如让虚空都扭曲了的波动，横扫四野。
古音首当其冲，她本就在先前对峙中消耗极大，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双眸失神的，显得呆呆愣愣的，看着李长夜，看着他被青吟洞穿的心口。
这股余波袭来，她娇躯一颤，连琴带人，被生生掀飞，坠落山石之间，而不远的妖凤和青鸾，本就已伤，难以抵御的，同样横飞而出，口吐鲜血，重重落地。
【散修联盟】众人，除了立于近前，境界修为处于全盛时期的甲道士和冰妖娘成功一闪外，其余人，一时间纷纷倒飞，如断线风筝般撞入山壁，石崖，林木之间，哀鸣不绝。
远处，明心剑宗，以及现身的【三十三宗门】所有修士，皆被这股震荡逼得纷纷后退，气息浮动，不少人脸色骤变，心神皆惊，那两剑对碰，只能说，恐怖如斯！
正中心。
青吟，她的神色此刻复杂到极点，清冷，怔然，错愕，疑惧，惊悚，……，种种情绪，层层叠叠，浮现在那双冷若霜雪的眸中，此时的她，显然已乱了心神。
她，惊慌中，满是不解的，为什么，李长夜明明只剩一口气了，是真正的将死之人，怎么还能挡下这一剑，不仅是她的一剑，也是她师兄钟隐的剑。
青吟咬紧牙关，玉齿轻颤，手中斩空神剑猛然一沉，将自己所有的修为都灌注到剑中，若如汪洋倾注。
“去死吧！”
她无声吐出这句，紧接着，剑光如练，照亮天地，然而，转瞬，她就感觉到不对，李长夜的不对，还有他手中剑的不对，此时她有种面临如渊如岳，手中的剑更是如撞向一道天堑。
她来不及再想，下一瞬，剑锋停滞，她感觉到一股可怕至极的反震之力，如浩瀚海潮席卷全身，从掌心而入，顺着手臂直冲经脉丹田，最后直达神魂。
“唔！”
青吟闷哼一声，五指一松，那柄名震通玄界的斩空神剑，叮的一声轻响，从她手中脱离，剑身嗡鸣不止，而她自己，面色一变，娇躯一颤。
那股反震之力，没有结束，反而如长河倒卷，狂潮逆涌，她体内灵气紊乱，五脏六腑剧烈翻腾，方才凝结不久的真一元胎剧烈震颤，若风中灯火般飘摇不定。
紧随而来，还有一道剑光，准确说，是桃木剑挑飞斩空神剑后的余势，剧痛，在这刹那骤至！
“啊——！！”
她终究无法强撑，身形猛然一颤，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锤轰中，倒飞而起。
啪！！
她的衣裙，不是普通的衣物，祭炼多年，拥有无数禁制纹络，防御力提高到极致，非名心剑宗普通云袍能比拟，却如纸薄弱般被轻易的撕裂开来。
噗！！
那白皙如瓷，细腻若凝脂的肌肤，出现一道，长长深深，隐将她切成两半的剑痕，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绽放，如落樱纷飞。
青吟在空中翻滚，姿态狼狈，再不复昔日清冷高绝之姿，最后，更是重重砸入地面，溅起一地尘土。
天地震动，草木俯首，万物皆寂。
场外，无数双眼目睹这一幕，皆失声震惊，要知道，青吟如今可是实打实的【真一】宗师，用的还是斩空神剑，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尘烟未散。
地面之上，青吟狼狈的趴着，她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不过，不是因为身上的伤，而是心中的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浸入灵魂的恐惧。
她的手指轻轻颤动，随即，是手臂，是肩，是腰身，是全身，包括灵魂，身与魂，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而，李长夜身形这时微微一晃，但，很快就稳住了，接着，他还举着的手，抬起的桃木剑，向着远处的青吟，斩落，这一剑，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没有光芒万丈的华彩，有的，是淡淡的清辉，先前，上挑时，都没有的清辉，也显得比先前还要认真的一剑。
为什么。
因为，这刹那，忽然的，一股无形之力，自虚空高处陡然降临，无声无形，却强大得如神如魔，天地之间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掌控，时间亦随之一滞。
那手出现的瞬息，还将那被挑飞没落到地上的斩空神剑接住了，下一息，斩空神剑，凭空消失，再现时，已不在空中，而是在地面，还是李长夜的前面，他的桃木剑下。
斩空神剑同先前的桃木剑一样，自下而上，一挑，一上一下，两剑，换了角度方向，再一次，交锋！
轰隆！！！！！
刹那之间，轰然巨响炸裂天地，如山川崩塌，如日月倾覆，是比先前还可怕，威力更强的碰撞，空气被挤压成实质，光线在剧震中扭曲，甚至，连空间，都一寸寸真正裂了开来，一条条裂缝，如蛛网般，以两剑为中心，不断扩散，亦如破碎的镜子。
接着，让所有人都骇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咔嚓——！
一声极轻，却无比清晰的脆响，在众人耳中仿若雷霆的脆响，传出，不是空间裂开的声音，而是，剑裂之音，是斩空神剑，镇压通玄界千年，曾一剑定乾坤，斩天裂地，震慑百万修士，天下无敌，举世无双的斩空神剑，裂开了。
一道裂纹，自剑脊中央蜿蜒而出，如风中轻拂的发丝般柔细，却带着不可阻挡的毁灭意味，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寒光自裂缝中逸散而出，像无数流光溢散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