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离开了烂柯寺和瓦山。
歧山大师和他的关门弟子观海僧相送。
目送,直到不见。
“师父,我想到天下走走。”
“为什么?”
“我空有观海之名,却无观海之实。”
“好,去吧。”
……
李长夜和叶红鱼继续前行。
这一日来到了宋国。
宋国虽是个小国,却出现过无数道门大人物。
观主陈某,莲生三十二,卫光明,等等,还有书院君陌也是。
所以,宋国虽是个小国,能量却不容小觑,每一个普通道观,不知会牵扯到多少西陵甚至知守观中的大人物。
叶红鱼则无惧,本已做好以裁决之名大开杀戒的时候,没想到诸多道观十分的安分。
而证据确凿的诸多道门败类,不是逃的逃,躲的躲,就是不知真有悔恨之意,还是没逃掉躲掉的,已经提前自首,甚至自裁了。
由于自裁,有很多线便也就断了。
叶红鱼因此气得不行,并做了一个决定,原本她不想这么快去做那件事的,想将时间,将青春年华放到别的事上。
宋国以东,也是这片大陆的极东,有海,名为风暴海。
这片海不同极北的热海,也不像极南的南海,亦如其名,风暴。
风起于无形,雷鸣于九霄,无数天地元气在这片海域肆虐,撕扯,纠缠……
从而激起了无数的风暴,海面常年汹涌震荡,沿岸的不说捕鱼航行了,受此影响还变得贫瘠,物产匮乏。
渔民更是一个危险到极致的职业。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全部的奢望和愿景,也只是祈祷这片狂躁的海,不再掀起那可淹没一切怒涛,还有已经不知吞噬了多少渔民生命的漩涡。
然而,这里亦有许多愚昧的地方,准确说,有专门以风暴海做文章用以谋权谋利谋私的人,用扭曲的信仰和残酷的仪式拿到风暴海沿海区域的话语权。
比如,当下,有这么一个海边村子,村民们正沉默地聚集在粗糙混杂着砂石的滩涂上,这些人除了极少数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因长年累月的生活重压而形成的麻木和深藏对大海的畏惧。
他们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一被缓缓推到海边的简陋木筏上,木筏上,坐着两个幼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童男和一个童女,还不懂事的,笑着玩着吃着木筏上诸多平日难得的玩具和食物。
直到,木筏被几双粗糙的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推入了冰冷的,翻涌着浪涛的大海之中,小小的木筏,如同风暴海面上漂浮的一片枯叶,随时都会被一个浪头轻易打翻,吞没。
看着木筏缓缓飘往海的深处,岸边的人群,习以为常的人群,亦是不知经历过多少此类事情的人群,很多还是沉默如石看着,而也有人,再也忍不住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那是一对夫妇,一对被风吹日晒,皮肤黝黑的农夫和村妇,他们跪倒在地,抱头痛哭……人群中,有老者闭上眼,有小孩不敢再看躲到家人身后或怀里,也有人,年轻的人,握紧了双拳……
这时,天色更暗了,乌云层层堆叠,海上,变化无常的海上,又有风暴开始酝酿,很快,一道巨浪,自海中升起,如天倾地裂般,也像一张张开的巨口,朝那木筏扑去。
这时,天地仿佛静止,在巨浪即将落下之时,忽然,有一缕清风,拂起,吹过,是的,是清风,不是咸湿腥腐的海风,而是真正的清风。
那风带着草木新生的气息,像自山林间吹来,轻柔,清澈,不带半点咸腥和沉重,清风一起,海风一滞,巨浪微顿,
呼——
远处,海中,木筏之上,巨浪之下,两个孩子之间,又多了一个人,同时,有淡淡的清辉浮现,如水波般层层荡开,将整个木筏笼罩其中。
那落下的巨浪,在触及清辉的刹那,如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瞬间崩解,四散回涌,只是,浪过之后,海仍狂怒,更不知是不是那清辉触怒了大海。
风暴海变得愈加恐怖起来,天色黑得如可滴下墨来,那不是王书圣在南海之畔书写那篇文章写出那道神符时可以比拟的。
轰隆隆——!
风暴如猛兽出笼,咆哮四起,无数道飓风于天际成形,旋转着,撕扯着,一道道可怕的罡风像是能将苍穹都撕碎,亦或是这风正是从撕裂的天刮下。
雷霆骤鸣,闪电如蛇舞动,海面翻涌,惊涛拍岸,浪高数十丈,数百丈,而且不是一道,两道,而是像一整片海面都鼓起,沸腾着,如巨龙翻身,像万山起伏。
那是一股足以毁灭暴风海广阔沿岸一切的波动,如巨幕倾覆,同天河倒泻,与此同时,整片漆黑的天幕也正在缓缓压下,彻底遮蔽日光。
岸上的人,不止献祭孩童的村子,而是沿岸的无数村子小城,无数人,都被那末日一般的景象震得无法出声,只能跪伏于地,瑟瑟发抖着。
第212章 请真人登仙
海上的木筏。
在这天地崩裂般的动荡之中,显得分外的渺小。
像是一枚浮尘,在飓风中飘摇,像是一张青叶,在洪流中颤抖,可谓沧海一粟。
可它,没有沉。
它依旧在漂着,在淡淡清辉笼罩中,稳稳地浮在那狂涛怒海之上,随波不沉,避锋不破。
出现在木筏之上,护住那两个要献祭于大海的孩童的。
自然是李长夜。
风吹不乱他衣角,雷电不惊他神色,滔天巨浪中,他如高山静石,纹丝不动,那天地的狂怒,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般。
清辉微微颤动,却未曾崩裂分毫。
他抬眼,望向天,天之怒,在他的眼中,只是迷雾,他俯瞰看海,海之狂,在他脚下,只是尘波。
风狂浪骤,天地失色之中。
李长夜手持桃木剑,举剑向天,剑身上同样有清辉浮动流转,同春水微波,如晨曦轻洒,清而不耀,淡而不灭。
这时,异象突生。
风暴海,无边无际的极东之海,忽然一顿,海中,不知埋葬有多少被献祭的孩童还有渔民的海底,有幽影浮现。
它们,像魂非魂,似魄非魄,它们虚幻而游离,散发着苍凉冰冷之意,像被人世人遗忘了千年万年的残念。
它们,没有形状,更不能发出声音,只是一缕缕幽光,又像是这风暴海中沉没亡灵的最后一缕意志。
它们,带着无尽的怨气,哀意,执念,从四面八方,自近岸到远海,无数虚影,源源不断,如潮汐般朝朝李长夜汇聚而来。
带着海的深寒,天的悲鸣,先进入了他的身体,随后,又涌入那柄清辉微漾的桃木剑之中。
嗡~
木剑轻颤,似感其悲,其哀,其惨,其怨,其念,其憎,其怒,……
而在这异象之中,天之怒,骤然翻倍。
轰隆——————
雷霆咆哮,天火狂舞,一时间,整个黑云密布的天空,被雷电天火撕裂成千万道狰狞的裂口,如有神明天女怒目俯瞰人间,接着,惩戒般的神罚,亦如极北之时,天诛降下。
云层翻卷如墨,雷声不绝如鼓,无数交织的雷电和漫天金色的天火,铺天盖地地落下,同极北之时一样,那一层,薄薄一层,如纱如雾的清辉将其完全阻挡在外。
雷电击之不破,天火焚之不毁,狂风撼之不动,……
清辉之下,是清,是静。
是道心不惧天地怒的从容。
轰隆隆—————
这时,更骇然的事发生了,大海,裂开了,是的,狂怒的大海,暴风海,极东之海,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一条深不可测的裂缝,黑暗的,像能直通地底幽冥的。
波涛从裂缝两侧奔腾退避,像畏惧,像臣服,狂风止住了呼啸,浪涛停下了咆哮,裂缝如天渊,幽深无底,但,那张小小的木筏,却没有坠入其中。
它缓缓浮了起来,悬于裂缝之上,凌于海之巅,不凭风,不借浪,只由那一团清辉,托举而起,清辉不盛,却纯净无垢,如莲生暗水,像雪落夜空。
李长夜立于其上,白发飞扬,破烂道袍翻卷,手中之剑依旧举天未落,他的背影瘦削,却如擎天之柱,立于天地之间,散发的清辉,如一缕孤光。
无惧海怒,无畏天雷,无顾神火……
他的身影,映入东海漫长海岸边,无数双惊恐的眼中,还有远在内陆,世上各地,感到此地异常而将目光投来的诸多神色复杂的视线里。
亦映入滔天风暴的中心,映入天地记忆的深处。
李长夜现在究竟是什么境界,无数修行者,再次反问,而就此,夫子和李慢慢曾聊过一个话题,清静而无为,清净之上有境界的话,或许可称无为。
而此无为非彼无为,亦如无矩,不是随心所欲而无矩的矩,反是随心所欲不逾矩的矩。
此外,按传统的修炼道路走的话,最出名的是,四大不可之地,也是目前所知最高境界分别是,魔宗之不朽,书院之超凡,道门之羽化,佛门之涅槃。
之上还有吗,有,夫子就是例子,书院超凡而入圣,众所周知,夫子便是千年前的那位圣人,那么道门的羽化之后呢?
这时,忽然的,整个世间都没料到的。
【请真人登仙——】
自苍穹之巅,神国之上,一道无形却不可违逆的意志,降临人间,是天上的昊天神女。
大音希声,至音无声,却震荡九霄。
没有人能在字面上听懂祂说的话,祂的声音,不是语言,不是文字,更听不清是男是女。
却如风啸长天,如雷鸣万壑,穿透万山千水,越过时空和界限,响彻整个人间。
这一瞬,整个人间,无数人,便都知道了此刻极东之海,风暴海上正发生的事,于是,很快,整个人间,便回响起一道声音。
【恭请真人登仙!】
从山河中传来,从万物之中传来,从每一缕风,每一线雨,每一滴露,每一颗星,……,传来而回响。
继而。
【恭请真人登仙!】
宋国境内,无数道观的钟声同时敲响,晨钟暮鼓不再如常,而是齐鸣若惊世之号角,无数道人,或须发斑白,或年幼如童,此时,如临天命,有人,更是迫不及待的跪伏在地,额头触地,而也有人,只是低头,没跪。
【恭请真人登仙!】
西陵神国,桃山之巅,神殿巍峨,殿前巨石坪上跪着黑压压的人群,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红衣神官,黑衣执事,现在却如蚁伏地,甚至,包括西陵掌教,还有裁决神座,一个个皆俯首在地。
除了少数的,也不知因何故,原本作为聆听昊天之音的天谕神座却没有跪,只是垂头,依然被困在幽阁中的光明神座卫光明,不仅没跪,更不知因何故,还抬头看一眼,接着,他就瞎了,但,也笑了。
桃山之下,天谕院中,诸多不明所以的天谕院师生,此时同样跪倒一片,包括两条腿都断了的隆庆皇子,更是积极而显兴奋的忍痛跪下呐喊大呼。
可,同样也有没跪的,小花痴陆晨迦紧紧抱着手中那枝,不仅长满绿叶还隐隐有花苞冒出已经不能再算枯枝的桃枝,眉心处渐渐还有粉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着。
此外,也有一些学生,比如某个连掌教都敢骂的,还没被抓进裁决,更没被隆庆折磨至死的,还有那些,过去经常挨叶红鱼揍的,虽都颤抖着,可仍尽量的挺直腰杆。
【恭请真人登仙!】
西陵神殿桃山之后,深山之中,知守观,青山里,蚁洞中,或残或疾,曾都是道门大人物,道门传奇,道门底蕴,行动不便的他们,此时,不少人,同样趴伏岩前,额触青石,反倒是,独守道观的中年道人没跪。
【恭请真人登仙!】
南晋国,大河国,燕国,月轮国,等等,这些大陆比较有名的国家,包括国君在内,很多人也都跪了,但同样也有没跪的,比如,南晋,那座笔直通天的高峰,剑阁,以剑圣为代表的修剑之人,没跪,如剑,是直的,亦是宁折不跪,同样也没开口,剑圣柳白则心说,你要上去了,自己养了这么久,又等了这么久,就等你天下行走来到南晋的剑,又该对谁出。
大河国,莫干山下,墨池苑中,王书圣依旧不知所踪,里边有弟子也跪了,但,也有人没跪,比如,莫山山,依旧是清丽绝美模样,腰系蓝丝带,纤细的她,直直站着,看着,远方,心说,下次,就直接开口了吧,不留遗憾。
月轮国代表人物,却不在西北,而是大陆东南的瓦山,同样有人没跪,当年入泽以身抵抗滔天洪水的岐山大师,要是当时跪了,亿万百姓无数良田也就没了。
【恭请真人登仙!】
南海之上,无数岛屿,同样也有跪了,但不跪同样不少,或许,同样身为渔民的他们,原本自觉自己活得已经够艰辛了,可和极东风暴海相比,只能说太过幸福了,南海大神官一脉同样如此,只是和数百年那位,因想要更改昊天教义而被迫离开西陵的光明大神官不同,有人也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