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全都要吗?”
李长夜听后一怔,然后笑了,远在长安城外一座高山上的夫子,一怔后,也笑了,只是,两人的笑是不同的。
宁缺在登二层楼时,陷入幻境中的时候,夫子也给过他一个选择,关于黑暗和光明的选择,那时,他的选择是,我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宁缺看到了李长夜的笑,不知因何而笑,也暗暗注意到一旁叶红鱼的反应,像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般的正常反应,于是,真正厚起脸皮。
“我听闻您老可是不世出的活神仙,现在真的人命关天,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呀。”
李长夜目光放到宁缺身后的破旧小草屋,嘴角的笑微敛,开口。
“你有多少钱?”
宁缺这次没有思考,而是直接的,毫不犹豫回道。
“二两三钱四分……一本太上感应篇……这处房产不是我的……”
宁缺一一细数,最后只略过了一把大黑伞。
……
李长夜随宁缺进了茅屋,在一张简陋的矮榻上,见到了桑桑。
很黑很瘦很小的桑桑。
她此时正紧紧蜷缩着,成了更小的一团,身上正源源不断的泄出一股极为恐怖的冰寒气息。
那不是寻常的寒,而是一种直刺骨髓,冷入神魂的寒意。
连周围的空气都凝结成了雾霜,贴着屋角一寸寸爬上墙面,渐渐化作晶莹的冰晶。
李长夜感到那股寒,独特的寒,眉头微蹙,也继续看着桑桑。
看到她黝黑的肌肤,开始透出一种异常的苍白,一种像是血液退尽生命枯竭般的死寂苍白。
她的双眼紧闭着,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霜,唇色泛青,颤抖着,申吟着。
看着她忍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
宁缺站在一旁,努力强忍着什么,眼神微微发红,他打算开口,详细讲述桑桑病症的时候。
李长夜伸手,并指,不是出剑,而是聚气,轻盈如雾,柔和如月的气,一点点从指尖漾出,是别样的清辉,丝丝缕缕的落到桑桑的身上。
只是,那清辉刚一触及她的身体,便被那寒气吞噬殆尽,与寒气相比,那清辉就如冰天雪地中的渺小的烛火。
李长夜神色不变,自手中溢出的清辉愈多也愈盛,如水长流般不断倾泻而下,持续不断中,有清辉渗入桑桑的体内。
没有立刻奏效。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桑桑那僵硬的肌肤,黝黑中透着死寂苍白的肌肤上,泛起一丝淡淡的血色,身上的冰寒之气也化开般散了些。
紧闭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紧咬的齿,轻轻松动,紫黑的唇,缓缓恢复正常……
宁缺看得忘了呼吸。
和逐渐好转的桑桑相反,李长夜的脸色变得愈发的难看,比那晚,在长安城中,将军府外,所做之事还要困难艰辛的模样。
但,他手中的清辉不减。
叶红鱼立于一侧,俏立着,静立着,只是,素手不知何时收回袖中,她看到桑桑好转后就没有再看她,而是沉默无语的看着他。
看着他一点点失去血色的脸色,看着他额上冒出的汗珠,看着他那头缓缓少了些光泽的白发……
……
时间缓缓流逝,夜色慢慢退去,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清晨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鲜活气息,拂进破旧的草屋。
李长夜收手,淡得如水的清辉隐去。
榻上。
桑桑睁开了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干净而空灵,此刻却显得格外迷茫,像从极深极远的梦魇中醒来,缓缓坐起。
她微微低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四周,目光先落到李长夜身上,他淡淡笑看着她,她一怔。
“桑桑,你感觉怎么样了?!”
视线接着才落到宁缺身上,捡到自己,养大自己,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宁缺身上。
“很好……”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一点都不冷了。”
听着这极轻极短的回应。
宁缺一怔,那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下意识的伸手,将她一把搂进了怀里。
而后。
他就感到种陌生的感觉。
怀里的她,不再是冰冷的了,连在最炎热夏天正午都凉凉的她,变了,变软了,也变暖了,是真实的,是令人安心的暖,暖暖的贴着他,和他体温相合。
他抱得很紧,像是怕一松手,这奇迹般感觉便会成为幻觉,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直到她轻轻的推了推他,看到她黝黑小脸浮出淡淡的红晕,才回过神来。
宁缺将桑桑松开,拉着桑桑起来,不用多语,桑桑知道他想做什么,两人就欲对在屋中桌子坐下的李长夜跪下的时候,一股风拦住了他们。
“二两三钱四分。”
宁缺听后一怔,想到那是昨晚自己说自己有多少钱,随后,他看着李长夜那苍白无比的脸色,还有那头白发,他还没有修行,看得没有叶红鱼多,可是,他能隐隐感到一些叶红鱼都感不到的东西。
宁缺将心中某些翻滚如沸腾般的心绪压下,稍做犹豫,开口。
“要不再加点?”
“加什么?”
“我成为您徒弟,以后我来服侍您怎么样?”
李长夜摇头。
“我没能将她真正治好,二两三钱四分已经够了。”
宁缺和桑桑一愣,接着,桑桑没有太大反应,宁缺急了。
“还没好?!”
“嗯。”
李长夜点了点头,他看着桑桑,桑桑没有看他,冥冥之中的一道视线也不再看他。
它虽然看到了他,但是,他和世上很多人不一样,他是大海中的一条小鱼,很小的一条鱼,不大,不肥,不好吃,它也不喜欢,可也难抓,不好抓。
因为他也让它想起一个人,一个连它都要称为疯子的人,它在钓鱼,想钓的不是他这种鱼,它想将条真正巨大肥美的大鱼钓到后,再将这小鱼处理了。
李长夜感到它的视线消失,他看着桑桑,对宁缺说道。
“她的病是先天的,我也只能做到治标。”
“那怎么治本?”
“本是她,根也是她,所以只能由她自治。”
是自治而不是自愈。
宁缺和桑桑面面相窥了下后。
“如何自治?”
“她先天不足,少了气,那就练气。”
“练什么气?”
“她是人,自然是人气。”
宁缺还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他忍住吐槽让李长夜说人话的冲动,这次没有跪,而是认真揖手,真诚问道。
“请您教我……我们。”
李长夜默了默,开口。
“可以,但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先天不足,气不足,练起来很难,准确说,她可能没那么多时间练到大成。”
“何为大成?”
“长安城外,有一座山,要比那座山还要高。”
宁缺知道那座山代表的是什么,书院,大唐书院,也是他人生计划中的一个目标,从军入伍后的下一个重要目标。
他也知道那座山很高,但对其究竟有多高却是一点概念都没,犹豫了会。
“听闻我们大唐国师俗名叫李青山,不知此山和彼山比如何?”
“不如。”
“听闻您一剑惊长安。”
“也不如。”
“听闻西陵神殿为天下道门之首,不仅有数大神官,有包括世间第一高手柳白在内的强大客卿,还有高坐其上的……”
“西陵掌教算是个什么玩意……也配将他放在后面?!”
最后那话不是李长夜回的,而是叶红鱼回的。
宁缺知道夏侯在西陵也有身份地位,但再有身份地位也比不上西陵掌教。
说难听的,也是能让他感到些许快意的是,夏侯算是西陵的一条。
叶红鱼却表现对西陵掌教的不屑。
能听出其话真假的宁缺,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着李长夜和叶红鱼,因前者的出现,他从传闻中提前知道关于修行界更多的东西。
“听闻世上还有一些不可知之地。”
“长安城外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又有谁见过其真正的全貌?”
宁缺懂了。
“桑桑要练得比那座山还高?”
“嗯。”
“您觉得可以?”
“可以。”
“您也说过时间可能不够。”
“是的。”
“有快一点的方法没有?”
“我只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