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让无数人意外的是，包括病情一天比一天重的老将军，宁缺全部都坚持了下来，甚至一天比一天做得好，于是老将军开始暗自安排事，也可说后事。
训练也不是每天每时每刻都进行，里边有休憩，就少不了各种闲聊，因为少了去夏侯处当卧底暗探消息的卓尔，有很多事需要宁缺自己去打探。
所以训练完，宁缺也不急着回家，而是留下来，看起来是为了蹭饭，实际，是在暗暗听着各种消息，并在合适的时候，往军中各种事引，大将军夏侯和其军队便混在里边。
除此外，宁缺将某种兴趣直接表露出来，可说是渭城皆知，那就是对修行的好奇，众人都年轻过，也曾向往，更是理解，只是，宁缺却表现出难以想象的痴迷。
第一次跟随运粮的大伙去开平府，将辛辛苦苦存下的钱买了本太上感应篇，卖书的一个老道士明确说了他没有修炼的天赋，可他仍将其当作宝，连续半个月不眠不休打坐冥想，去感悟感知身周的天地元气。
直到老将军看不过眼，让人用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才将他从疯魔的状态中抽醒，可是，他依然没有放弃，不时拿起那本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太上感应篇看着读着，仍希望能一朝顿悟的模样。
这日，训练完一边翻开太上感应篇的宁缺，听到些重量级的消息，也可说是传闻，不过因渭城过于偏僻，商队往来更是极少，这些传闻，也算是旧闻了，实际上，也有人封锁之故，但是，封只封得了一时，因为当事人实在太多了。
“听说了吗？”
“什么？”
“前些日子长安城来了位世外的大修行者闹出了好大的事情……”
“……”
“细说！”
“我也只是听说，而且听说严厉禁传。”
“军中有明确下令了吗？”
“这倒没。”
“……”
宁缺将太上感应篇一合。
“我请你喝酒！”
“这怎么好意思，你家的酒还是留给桑桑吧，我也只是听说……”
“我请得了吧，快说！”
“……”
“那还涉及我们大唐……甚至我们唐军的脸面……你们听后别乱说，更别说是我说的……听闻前些日子长安城中有一批贵女……贵到什么地步，我们老大的老大的老大……的顶头上司的女儿就在里边……还是里边不起眼的一个……甚至听闻就连我们大唐四公主……”
宁缺将李长夜在朱雀街引发的事迹听完，出身长安城的他，对那座雄伟的巨城是亲眼见过的，脑海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剑惊长安的画面，另外，他更在意一点，连忙追问道。
“修炼那剑的功法口诀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呀。”
“不是说那位是当街传授的吗？！”
“听说是这样，但具体内容就没有了。”
“……”
”还有，除了那一剑外，那位离开的时候还做了一件事，比那一剑影响还大的事。”
“什么？”
“那位还可以招雷，呼风，唤雨……近些年的旱灾知道吧……连我们大唐皇帝都惊动了……亲自到长安城墙淋雨相送那位离开……”
宁缺想到数年前那场亲身经历的大旱，一路北上中，更见到无数惨绝人寰的人间惨剧，如果当时……
“而且，听说同样有一篇功法流传开来……”
宁缺心动，但脑筋转得快的他。
“不会又没有口诀吧？”
“是，因为那人是一大早离开长安城的，只有一些早起的人，而且还是在求雨祭坛那的人才真正听到……”
……
渭城南面。
有一条连小溪都算不上的浅浅水沟，水流纤细，只有些许稀疏的野草生长着。
水沟旁有座低矮的简陋草屋，门前有用篱笆简单围成的小小庭院。
一缕薄烟从屋顶袅袅升起，随风斜斜地飘向更远的天边。
宁缺回到这里。
屋内光线昏黄，炉火正旺，里边有一道正在忙碌着的小小身影，是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女童，身量矮小瘦削，肤色黝黑。
火光映在她脸上，照亮她紧抿的唇角和专注的眼神，睫毛低垂，额前有几缕碎发被热气打湿，轻轻贴着皮肤。
又因个子不够，只能踩在一个旧木凳上，重心微微前倾。
是桑桑，黑黑的瘦瘦的小小的桑桑。
她见了宁缺。
“宁缺。”
桑桑一开始称呼宁缺便是直呼其名，后来才改的少爷。
“我回来了。”
“饭还要等一会。”
“嗯。”
“有从营中偷油回来吗？”
“说过多少遍了，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用偷？！”
“油呢？”
“忘了……明天吧。”
“洗澡的水，我烧了，你先去洗澡。”
“不急……你今天有出汗吗？”
“没。”
“身体感觉怎么样？”
“还好。”
“有哪里不舒服，和我说。”
“好。”
吃完饭，洗了澡。
天天渐渐暗了下来。
这时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可言。
宁缺推门走出，直接在门口石阶坐下，桑桑跟着，紧挨着坐在一旁，他感到她身上的寒意，于是伸手将她拉过来，搂进自己的怀里。
她的身子瘦小，轻得没重量般，还很冷，非常的冷，准确说是冰，从骨子里生出的寒。
“宁缺，我想听故事。”
宁缺想了想，将今天听到的传闻说出，桑桑听的过程中，听到一剑的时候，身子出现些微的一颤，宁缺没有注意到，桑桑自己也没注意到。
听完，天还没彻底黑下来，桑桑开口。
“我更喜欢你以前讲的那些。”
“童话呀。”
“嗯。”
“丑小鸭？”
“听过了。”
宁缺想了想。
“很久以前……有个砍柴的少年……他有一柄斧头……斧头对他来说像生命一般重要……斧头掉进了河里……幸运的是河里冒出一位神仙……他从河中捞出两柄斧头……一柄金斧头和一柄银斧头……”
……
桑桑听着听着熟睡了过去，宁缺就抱着她回屋子里睡觉去了。
只是，没过多久，桑桑又开始发病，急病，重病，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紧急，也危及，危及生命的危及。
与此同时，远处的军营中，那位老将军同样出现病危的状态。
宁缺急得不可开交，也打算急病乱投医的时候，他见到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却有一头白发的少年道士。
“你选什么？”
“什么？”
“什么斧头。”
第189章 看病和修行与选择
斧头。
什么斧头？
最著名的斧头要数盘古开天辟地的斧头。
但，宁缺给桑桑讲的故事，并非是盘古的神话，而是某个贫穷少年凭借善良诚实，换回两柄值钱的金斧头和银斧头的故事。
现实真有这种好事吗？
宁缺以前是不信的，正如他后来自己说过，童话都是骗人的，丑小鸭是这样，他自己也是那样，他不是将军府的儿子，更不是复仇的王子。
夜，幽沉寂静，位于渭城之南的小草屋外，有风拂过，吹动墙头上的野草轻轻晃动，左右摇摆。
宁缺怔怔看着自南出现的两人，也就是一路北上的李长夜和叶红鱼两人，他看着李长夜那头显眼的白发，看着叶红鱼那鲜艳的红衣，也想着白天听到的传闻。
“那位是个怎样的人？”
“听说是一个年纪不大少年……可也有人说是位修道有成童颜鹤发的老者……”
“他身边那个女孩呢？”
“很年轻……很漂亮……很强大……一身红衣……”
宁缺看着两人，身体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口舌更是感到干涩无比，心说自己真是见了鬼，不，是真有可能遇到神仙了，想到现在桑桑的病，也想着不久前给桑桑讲的那个童话故事。
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听到的，但想来他口中所说的斧头，就是那故事里的斧头，而问自己选什么，自然也想到故事中那善良诚实的乡村少年毫不犹豫的选择。
他说他掉的不是金斧头，也不是银斧头，只是一把普普通通，却是自己最重要宝贵，以此生活求存的普通斧头。
宁缺看着李长夜的眼睛，澄澈如镜的眼睛，淡然的，平静的，干净的，透彻的，包容一切的，又像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亦如，后来他第一次看到李慢慢时，感到的莫名干净，不由生出的紧张，当时，他还不知道李慢慢的身份，现在他隐隐猜到了李长夜的身份。
宁缺不知道李长夜为什么要问自己这样的一个问题，但他肯定，李长夜能听出那个故事里的寓意，他很想说自己掉的是普通的斧头，然后希望对方将金斧头银斧头也给自己。
咕噜。
许久，宁缺咽了咽喉咙，开口，凭此时本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