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的影子,仿佛就在这昏暗的光线里,无声地诉说着惨烈与牺牲。方辰宇胸口像压了巨石,窒息感让他额头冒出冷汗。
陆晨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高原的严寒与血腥,眼神陡然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狠厉,直直刺入方辰宇灵魂深处:
“方辰宇,战场就是这样!执行任务就是这样!”
“死人、见血、断胳膊断腿,就是他妈的常态!特种作战旅?那是刀尖舔血的地方!要去啃最硬的骨头,撞最厚的墙!子弹不长眼,意外处处有!
他猛地一步跨前,几乎贴到方辰宇面前,那铺天盖地的威压和话语中的寒意,让方辰宇感觉呼吸都要停止:
“这点场面就扛不住了?心里那道坎就过不去了?晚上睡觉要捂被子了?”
陆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那你趁早给我熄了去特种作战旅的心思!”
“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去了也是找死!给敌人送菜!拖累战友!”
他指着包库门的方向,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老老实实在普通连队待着!安安稳稳练两年!别他妈的到时候见了真章,在战场上尿了裤子!然后......”
陆晨的声音骤然拔高,每个字都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期给老子滚蛋退伍!回家过你的太平日子去!”
“别在这耗着,也别给我丢人现眼!特种作战旅,要的是能直面生死铁与血,不是见了点红就软脚虾的怂包!听懂了吗?!”
这最后几句,陆晨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其不争,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相剥离。
那唾沫星子几乎喷在方辰宇脸上,话里的内容更是像重锤,狠狠砸在方辰宇此刻脆弱紧绷的心弦上。
方辰宇猛地抬起头,不再是之前那种空茫的恐惧,惨白的脸上涨起一丝异样的红潮。
不是愤怒,不是羞耻,而是一种混杂着惊惧、不服与倔强的复杂情绪在剧烈翻腾。
恐惧尚未完全消散,但陆晨口中那个用生命守护战友、粉身碎骨的老班长郭建国的形象,却在脑海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带着血腥气的震撼力量。
包库里沉闷的空气仿佛在震动。
方辰宇急促地喘息着,身体依旧僵硬,但那双眼睛里,那层厚厚的、由极度恐惧和震惊凝结成的坚冰,似乎被陆晨这顿残酷的“破冰锤”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
虽然距离完全恢复可能还有段距离,但他那散乱的眼神,终于开始尝试凝聚焦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艰难地挣扎,缓慢地、沉重地……
试图重新落回到某种真实存在的点上。
陆晨看着他那逐渐有了挣扎和反抗迹象的眼神,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火候到了。
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该浇的冰水也泼了,剩下的,得看这小子自己能不能从泥潭里爬出来。
爬不出来的话,方辰宇军旅生涯也到头了,老老实实两年退伍回家。
爬的出来,那还算是有的救。
无论是血淋淋的断肢和死亡,或者是是残酷的现实,沉重的责任,这些都是他成长路上的垫脚石。
他转身,沉默地拉开沉重的包库门,让走廊里昏黄的灯光照进来,自己侧身走了出去,只留下方辰宇一个人在堆满杂物的阴影里。
第120章 方辰宇的明悟
推开一班宿舍的门,那股熟悉的汗味、布料味混合着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班里的气氛依旧凝滞,新兵们或呆坐在床边,或茫然地看着地面。
陆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沉重的伞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闷响,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宇泽一直焦急地留意着门口,看到陆晨独自回来,心一下子提得更高了。
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急切地迎了上去,声音里满是担忧和不安:
“班长!辰宇呢?他…他怎么样了?还在包库?”
苏宇泽边说边探头想往班长身后的走廊张望,仿佛这样就能看到角落里的方辰宇。
陆晨没有立刻回答,他有着青茬细须的下颌线紧绷着,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
他甚至没有完全走进宿舍中心,高大的身形刚好将走廊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
苏宇泽心里的焦灼烧得更旺,忍不住再次开口:
“班长,让我去看看他吧?他一个人待着肯定不行,我知道他吓坏了,我……”
说着,苏宇泽就要侧身挤过去,想要冲向包库的方向。
“站住!”
陆晨低沉的声音像一道铁闸,瞬间落下,挡住了苏宇泽的去路。
他没有咆哮,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比任何吼叫都更有力量。
苏宇泽猛地顿住脚步,不解又着急地望着陆晨。
陆晨的目光沉得像深潭水,牢牢锁住苏宇泽,那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抚,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判断。
“他现在不需要你。”陆晨的语气斩钉截铁。
“不需要任何人围着。”
“你进去没用,说再多,那截骨头,那股味儿,还在他眼前晃荡,在他鼻子底下窜。”
“现在这个点,就该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陆晨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
苏宇泽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他和方辰宇同吃同睡同训练五个月,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在这个时候拉兄弟一把。
但陆晨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班长的眼神加重了力度,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命令,像无形的墙壁横亘在苏宇泽面前。
陆晨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隔壁的方向,不再说话,径直走到自己床铺边。
苏宇泽僵在原地,看着陆晨沉默而坚决的背影,班长刚才那句“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如同冰冷的回音在他脑海中撞击。
他好像明白班长的意思了:
有些坎,旁人伸出的手无法替代,必须独自面对那一片黑暗。
他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床位边,重重地坐下,双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
宿舍里重归死寂,只留下陆晨卸装具的细微声响和苏宇泽那一声无奈的叹息在凝固的空气中回荡。
厚重的包库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走廊微弱的光线和隐约的说话声。
黑暗中,方辰宇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柜滑坐在地上,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狭窄空间里格外清晰。
那绝望的坠落、那沉闷的撞击、生命的瞬间消亡……画面碎片如冰冷的刀片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胃里阵阵翻涌,浑身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灵魂仿佛被剥离开来,悬在那片血泊上空,冰冷、麻木。
班长陆晨那如同冰锥般刺骨的话语却在脑海中炸响。
一句一句就像是刀在他身上剐肉。
他不想当懦夫...
班长残酷的训斥,混杂着老班长郭建国为保护战友而粉身碎骨的壮烈影像,在方辰宇混乱的脑海里激烈碰撞。
恐惧依然如潮水般涌动,但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种更尖锐的羞愧和被点醒的刺痛感开始刺破恐惧的泡沫。
“我来部队……是为了什么?”
这个被热血和憧憬冲淡了根本的问题,第一次如此清晰、沉重地砸在心头。
不是为了酷帅的伞降姿势,不是为了成为别人羡慕的“老鸟”。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细微的疼痛带来一丝清醒。
郭建国班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战友撑起一线生机,那才是军人面对生死时刻的最终答案:
是担当!
是守护!
是明知凶险也义无反顾的选择!
班长口中的战场常态,特种部队要经历的,正是这血与火的试炼场!
自己向往特种作战旅的根本,不正是为了能去守护更重要、更艰难的东西吗?
恐惧像一层顽固的寒冰,但此刻,一股源于内心深处的不甘和倔强,仿佛被陆晨这盆混合着老兵热血与战场残酷的冰水浇醒了。
这恐惧不再是无边无际的吞噬感,而变成了一座横亘在前的、必须攀登的山峰!
颤抖渐渐平息下来,虽然胸腔里心跳依旧沉重,但那份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麻木感开始退去。
“是的,我看见了死亡,我害怕,这或许是真的,但这绝不能是终点!”
“如果连直面战友牺牲的勇气都没有,还奢谈什么去往最危险的地方,承担最重的担子?郭班长面对雪崩时,难道就没有恐惧吗?”
方辰宇的牙关越咬越紧,一种决绝的情绪开始取代单纯的恐惧。
“我不能让班长看扁我!更不能让那个用生命书写忠诚的老班长看轻!我要翻过这道坎!必须翻过去!”
他不再是那个初入军营带着懵懂憧憬的青年,而是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目睹过生死残酷、渴望成为真正利刃的战士!
包库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方辰宇推开沉重的木门,重新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
他脸上的惨白并未完全褪去,眼底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疲惫,但那层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空洞已经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清醒和尚未完全沉淀的坚毅。
推开班级门,他没有立即回应苏宇泽和常建投来的关切目光,只是沉默地走到自己的铺位前,开始利落地整理脱下的迷彩服。
动作不复之前的僵硬迟钝,虽然有些机械,但恢复了节奏。
第121章 即将下连的前夕
“嘟——嘟——嘟——”
刺耳的熄灯哨准时划破了营区的夜空。
班里的灯瞬间熄灭,黑暗笼罩下来,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着床铺的轮廓。
方辰宇换上体能训练服,平躺在硬板床上,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上铺的床板。
一只手急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旁边铺位的苏宇泽侧过身,压低声音,满是担忧:
“辰宇?你…真没事了?班长他……?”
苏宇泽显然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又怕刺激到他。
方辰宇转过头,在阴影里看着战友模糊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缓缓起伏一次。
接着,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平静,没有丝毫迟疑,更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恐惧:
“没事了,苏哥。”
他顿了顿,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那声音虽轻,却带着穿透寂静的力量:
“我想明白了。想当特种兵,这条路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班长说得对,以后,流的血……绝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