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被吊得高高的胃口，带着一丝了然，甚至还夹杂着点“好戏还在后头”的意味，随即又不甚在意地看向了前方——显然，他对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心中早已有数。
就在这空气紧绷、好奇心膨胀到几乎要炸开的时刻，面对手下兵们那几乎要灼烧他后背的探究目光，陆晨却意外地没有直接解开谜底。
他那深陷的眼窝在浓密的林荫下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黧黑的脸庞转了过来，并未回应他们的急切，反而扬了扬下巴，指向了前方——那里，林间光线豁然开朗，地势也变得低洼了些。
“来。”
陆晨的声音低沉而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换雨靴还有防水裤。”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弄得一愣，高涨的情绪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好奇心戛然而止，脸上纷纷露出了错愕和不解的表情。
顺着班长指引的方向抬头望去，这才猛然发现：
前面不过十几步开外，不知何时已悄然横亘着一条溪流。
溪水虽浅，却颇为湍急，清澈的水流裹挟着底部的泥沙和卵石翻滚奔涌，发出哗哗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想起《大纲》里白纸黑字、强调过无数遍的铁律——凡是执行边线任务、遇溪流河流需要涉水时，必须换上指定的防水装备。
以隔绝蚂蟥、水蛭等水中“吸血鬼”的致命侵袭——刚才那被故事暂时压下的、对云省边境虫害的深深忌惮瞬间又重回心头。
没人再顾得上追问班长的“未完待续”。
“明白！”整齐短促的应和声响起。所有人立刻放下背囊，动作麻利地解开装备带，甩掉沉重的作战靴。
防水雨裤被利落地套上，长筒雨靴紧紧扎住裤脚边缘，确保严丝合缝。
叮叮当当的金属搭扣锁紧声、布料摩擦声、雨靴蹬地的闷响瞬间取代了刚才那屏息凝神的寂静。
很快，一支从头到脚裹着厚重防水“盔甲”的队伍重新集结。
陆晨黧黑的目光沉静地扫过已全副“防水武装”的一班众人，确认防护到位。
他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言语，率先踏上溪流边缘湿滑的石头，同时伸出了坚实有力的大手。
“手拉紧，稳当点！”
低沉的声音穿透水声。
一只只包裹着湿滑雨裤或橡胶雨靴的手，立刻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身旁战友的手——苏宇泽攥住了方辰宇的手腕，熊力握住了常建的手肘，瘦猴搭上了班副米飞的肩膀，杨涛抓住了前人的背囊带……
陆晨在最前方稳稳立住，如同定海神针，牢牢握住了紧跟其后的米飞伸来的手，随即又攥住了身后传递过来的力量。
队伍瞬间凝成一个整体，彼此依靠，彼此支撑。
众人如同一条坚韧的绿色链条，在陆晨的率先涉水下，小心翼翼地探入冰凉的溪水中，在湍急水流与湿滑河石的考验下，一步一步，稳健而缓慢地向前挪动。
冰冷的溪水最终被甩在身后，脚掌重新踏上坚实——或者说，只是相对不那么湿滑的林地。
确认所有人都安全上岸后，陆晨一声短促的命令：“原地休整五分钟，把防水装备换下来！”
沉闷的空气中立刻响起一片雨裤和长筒雨靴被剥落的“哗啦”声。
沉重的橡胶制品带着溪水的湿冷，被随意地堆放在一旁，暂时解除了那份束缚的战士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方辰宇甩了甩有些发麻的腿脚，湿透的裤脚贴在皮肤上带来新的不适，但他此刻的心思显然不在脚踝残留的刺痒感或者潮湿闷热上。
他一边快速将沉重的作战靴重新套上、扎紧裤腿，一边忍不住抬头望向正在卷收雨裤的班长陆晨，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抑制不住的好奇，和之前听故事被打断的急切。
“班长！”
方辰宇的声音带着刚过河的微喘和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执着：
“那条溪流咱们也过来了，您刚刚那个故事，到底咋结局的啊？”
他追问着，黧黑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就您跟您战友俩人，就一个空包弹匣，最后到底怎么对付那伙雇佣兵的？”
旁边的苏宇泽也凑过脑袋，黢黑的脸上汗珠滚落，同样眼巴巴地看着班长：
“对啊班长！可急死我了！快讲讲，您俩咋脱险的？捡了对方的枪吗？还是……”
第310章 有敌人？！
陆晨刚把卷好的雨裤塞回背囊侧袋，闻言回过头。
他那张平时总是绷紧、线条坚硬的黎黑脸庞，此刻竟意外地浮现出一丝带着回忆的笑意，深陷的眼窝里也少了几分训练时的凌厉，多了几分分享往事的兴致。
他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正要开口满足手下这两个最年轻也最有冲劲战士的好奇心——
“砰！砰！砰——！！”
轰然炸响！
三声极其突兀、异常清脆刺耳的枪声，如同撕裂帛锦的铁片，骤然从队伍前进方向——也就是他们即将深入巡逻的丛林正前方不远处，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出来！
枪声在湿热凝滞的空气中回荡、叠加，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惊起一片绝望扑棱翅膀的飞鸟！
陆晨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是枪声响起的同时，他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思维更快！
那双深陷的眼窝骤然紧缩，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爆发出骇人的警觉！
“有情况！隐蔽——！！快！！！”
爆裂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撕裂了短暂的宁静！
他整个人像捕食的猎豹般猛地矮身，强壮的手臂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几乎是同时捞住了离他最近的方辰宇和苏宇泽的战术背心后领，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拽着他们就往侧旁茂密得几乎不透光的灌木和树丛里猛地扑跌进去！
“卧倒！找掩体！！”
班副米飞那特有的带着地方口音的厉喝也紧随其后炸开！
不用第二个命令！
一班的战士们在震惊的瞬间后，身体里无数日夜锤打出来的战斗本能被彻底唤醒！
所有人几乎不分前后地作出最迅速的反应：
离树林近的猛地扑入茂密植被后，来不及的立刻原地卧倒、翻滚，利用地形和树干作为遮蔽！
沉重的背囊和枪械磕碰发出闷响，粗重的喘息瞬间被放大。
不到三秒钟！
刚才还站着休整、好奇追问的一行人，如同水滴渗入沙地般，已经完全消失在林间，各自在粗壮的树干、茂密的灌木丛、凸起的树根或者天然形成的土坎后隐没了身形，只留下地上散乱的雨靴和雨裤。
每个人紧握着手中的191式自动步枪，冰冷的钢铁枪身此刻紧贴着同样冰冷的汗湿手心。
“我的天……哪来的枪声？”
瘦猴的声音在灌木后传来，带着剧烈喘息后的惊魂未定，压得极低，满是难以置信的困惑。
他和熊力紧紧依靠着同一棵大树根部的隆起，熊力的脸上也写满了骇然和不解，粗壮的指节用力扣着扳机护圈，却又不敢轻易探出头去。
“操！不是说……这地方只有我们巡逻吗？前面是什么人？”
另一处树根后，上等兵杨涛的声音绷紧了，卫生员的脸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他下意识地摸索着腰间的急救包，眼神里充满了问号。
这条路线是他们连负责的常规巡逻线，这个时间点，照理说不可能有其他友邻部队在前面。
为什么会有枪声？！敌人？越境者？误入的猎人（这可能性极低）？
一个巨大的、未知的威胁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切入了他们本以为只是艰苦跋涉的例行巡逻！
方辰宇蜷缩在一簇密集的蕨类植物和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形成的狭小夹角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刚被班长猛地拖拽进来的冲击感还没完全消散。
他死死攥着手中那支191式步枪，枪托紧紧抵着肩窝。冰冷的金属触感沿着手臂蔓延到全身，却带不来一丝安全感——里面装填的，只有毫无杀伤力的空包弹！
眼前的突发状况完全超出了新兵的经历范畴。
前一刻还在等着听班长惊心动魄的往事结局，下一刻就直面了边境线真实到恐怖的致命威胁。
他黧黑的脸上，困惑和紧张交织，呼吸急促而紊乱。
但他深陷的眼窝中，目光却没有丝毫混乱地游移，而是像焊死在岩石缝隙外的某个点上——牢牢锁定在离他几步之外，已经隐蔽在一棵直径半米多粗的参天巨树后的班长陆晨身上！
陆晨的身体紧贴着粗糙的树干，呼吸沉重但异常沉稳。
他侧过头，耳朵极力捕捉着前方的动静，黧黑的脸庞像一块淬火的钢铁，线条绷紧到了极致。
方辰宇看不到班长完整的脸，但能看到他那被汗水浸透的作训服肩部因紧绷而隆起的肌肉轮廓，能感受到那凝如山岳般的专注：
班长一定在高速思考，在判断方位、枪声性质、可能的威胁程度以及……
他们手中只有空包弹的绝境！
混乱和恐惧冲击着心脏，但一股源自无数次训练和无数次班长可靠身影建立起的信任，像压舱石一样稳住了方辰宇的心神。
他狠狠吸了口带着泥土腥气和火药残留味的湿热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唯一的指望，唯一的行动方向，就是紧盯着班长陆晨！
班长一定会有办法！
这个坚定的念头，如同磐石，在方辰宇年轻却已见沉着的眼神中闪烁。
他屏住呼吸，除了扣在扳机上的冰冷食指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地维持着隐蔽姿态，等待着那棵树后传来的，来自班长的下一个指令。
整个丛林陷入死寂，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远处溪流的呜咽，以及那三声诡异枪响后令人心悸的沉默回响。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寂静后，陆晨做出了决断。
他一只手依然警惕地按在扳机护圈上，另一只手却以极其迅捷且稳定的动作，探向腰间的携行具包，那里固定着一部专为边线执行重要任务配发的单兵背负式卫星电话终端。
卫星电话通常由一个班级的班长佩戴着，方便随时跟上面取得联系。
他迅速取出那个比普通对讲机更大、自带天线的厚重黑色设备。
丛林深处的湿润气息混合着硝烟未散的刺鼻味道，还有众人身上驱蚊霜、汗水和泥土的气息，构成了极度紧张的背景。
第311章 对策！
陆晨熟练地打开电源，幽暗的屏幕亮起，他黎黑的手指在几个物理按键上沉稳、有力而迅速地点击了几下，接通信号，同时最大限度地压低身体，确保通话不被远处可能存在的敌人察觉，并将送话器紧贴在唇边。
......
大约一分钟的煎熬等待，每一秒都仿佛被林间的湿气与恐惧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卫星电话内置的小型扬声器里传来了连长周东明那熟悉但此刻异常严肃、穿透力极强却又被刻意压低的声音：
“讲！”
“报告连长！”
陆晨的声音像淬火的铁，低沉、短促、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瞬间将情况砸了过去:
“我班于当前巡逻路线正前方，坐标（901，144）区域，清晰听到三声不明来源枪响！现全队已隐蔽待命！”
他深吸一口凝滞的空气，继续快速而准确地汇报判断：
“连长，情况紧急！根据枪响位置与当前态势，我方研判有两种可能：第一，靠近缅方一侧的武装人员发生越线行为”
“第二，不排除有雇佣兵或其他非法武装潜入我方控制区域活动！重复，位置坐标（901，144）！我请求立即支援！”
陆晨的话语干净利落，坐标精确无误，将面临的严峻威胁和自身困境精准传达。
“老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