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用力抿紧了干裂的嘴唇，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集训以来那些连轴转的魔鬼训练、摸爬滚打、风餐露宿、身体极限一次次的冲击与煎熬……
所有的汗水、疲惫、挣扎，在班长这句沉甸甸的肯定面前，如同冰雪消融般化开。
值了。
心里猛地跳出这两个字。
那些夜不能寐、累到骨头散架、脸上被风沙磨砺得几乎看不出本来肤色的日夜；那些咬牙硬撑、将每一口呼吸都化作继续前行动力的瞬间……原来班长都看到了！
这份来自最信任的长官的认可，瞬间填补了所有身体的亏空与精神的消耗，沉重却无比甘甜。
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意迅速涌上眼眶，视野开始模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眶发热发胀，眼角瞬间就红透了一圈，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颌线紧绷得像是要嵌进骨头里，硬生生将那股汹涌的情绪憋了回去。
新兵连时班长的教导在脑中闪过：
“眼泪可以有，但别让它掉下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脸上那标志性的、尽力想显得轻松和坚韧的憨厚笑容，虽然那笑容在此刻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强忍的痕迹。
“班长你放心！”
方辰宇的声音因为强忍情绪而有些变调，带着鼻音，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掏出来、经过了千锤百打：
“我是不会给你丢人的！也不会给我们新一连丢人！我会……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这份誓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发自肺腑，带着承诺的分量。
视频那头的陆晨，看着屏幕里那个黧黑瘦削、眼框通红却咬着牙笑、竭力保证的新兵，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那是对这份骨子里韧劲和承诺的赞许与信任。
他微微颔首，正准备开口结束这场短暂却意义非凡的通话。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拿着几串冒着油脂、热气腾腾、撒满孜然辣椒面的烤羊肉串，突兀地塞到了方辰宇空着的左手里。
那浓郁的烟火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方辰宇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肉串，还未来得及反应，是他教官班长——那位同样一脸风霜、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士官山河同。
略带沙哑的声音已经在头顶响起，带着轻松的笑意：
“小方，趁热乎……嗯？”
山河同的声音一顿，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方辰宇握着的手机屏幕，以及屏幕上那张虽染风尘却难掩棱角和锐气的脸。
陆晨。
山河同那双看过无数生死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清晰的讶异，随即被浓浓的兴味取代，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饱经沧桑却爽朗非常的笑容在布满痕迹的脸上绽开。
他没等方辰宇回答，几乎是自然而然地从还处于情绪激动中的方辰宇手里接过那油腻腻的手机。
“哈哈哈！”
山河同畅快的笑声穿透了电波：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不是……陆晨小子吗？！”
他啧啧两声，声音洪亮粗犷，带着老兵特有的调侃和毫不掩饰的熟稔，眼神灼灼地盯着屏幕里的陆晨，笑意直达眼底：
“哈！好家伙，这得有日子没见了吧？瞧这架势……不错啊，在新一连混得人模人样的了？都带出这么一股杀气腾腾的尖刀班了？”
他顿了一下，揶揄的语气里带着货真价实的打量和那么一丝前辈对后辈成长满意的试探：
“怎么样，当初那个莽撞新兵蛋子，现在——真让你混出个模样，成一个合格的班长了？”
山河同脸上绽开爽朗的笑容，他先是转过身，凑近还沉浸在情绪中的方辰宇，声音放低了些，带着询问的意味：
“小方，手机我先用一下？跟你班长聊两句。”
方辰宇还带着点鼻音，眼圈红红的，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信任和“您随意”的意味。
“嗯！”
见方辰宇点头，山河同满意地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顺势在方辰宇那因激动和疲惫微微耸动的肩膀上，用力地、带着赞许地拍了拍，仿佛要把“不错，好小子”的肯定拍进他骨头里去。
随即，他毫不客气地拿过方辰宇手中那油腻腻、尚带着体温的手机。
山河同拿着手机，往篝火旁的清静处稍走了两步，确保通话清晰。
他对着屏幕里那张熟悉又带着硝烟气的脸，洪亮的嗓门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去：
“陆晨！”
山河同的口气带着老兵特有的熟稔和调侃，但眼神却亮了起来：
“你小子倒是带出来了一个好兵！”
他瞥了一眼远处重新蹲下、显得有些局促又无比关注的方辰宇，语气转成了不掩赞赏的评价：
“这个小方，虽然各方面都不如其他的老兵，但是有韧性！有你以前的几分影子在身上的。”
山河同说着，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满意神色，仿佛在把玩一块刚被发现的璞玉：
“之前第一阶段的最后一个科目，他小子顶着高烧硬是完成了！烧得跟炭似的，还能咬牙把那活儿干漂亮了！”
“这小子我看可以，前途很光明，只要不是出现什么严重的训练伤，这小子以后妥妥的是中流砥柱！”
第283章 方辰宇是个好苗子
手机那头的陆晨，听着山河同这位老侦察尖子、如今的严苛狙击教员班长，如此不吝溢美之词地评价自己的兵，棱角分明的脸上也浮起了沉稳而欣慰的笑容。
他轻轻笑了笑，回应道：
“我说山班长，这主要也不是我自己教的好。”
陆晨的声音里透着真诚，目光似乎也通过屏幕扫过了远处的小方：
“是方辰宇本来就是一个好苗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笃定：
“他到了你手里头，我也算放心。现在啊，听了你的话，看着他这劲头，我是越来越期待他未来的发展了！”
山河同看着屏幕里陆晨脸上那沉稳而欣慰的笑容，再听到他对方辰宇的信任与期待，心中那股子对手下好兵的欣赏和对老友带兵有方的赞叹更是翻涌。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对着手机屏幕上陆晨的影子笑骂出声：
“行啊你小子，挺会往这小家伙身上使劲儿！”
笑声带着老兵特有的粗砺和爽快：
“你这么说，那我可更得好好招呼他了——真得给他上点强度了！我倒是要看看，这跟你一个模子磕出来的韧劲儿，到底能撑到哪儿！”
这“高强度”的宣言里，分明听得出他对挖掘方辰宇潜力的兴奋和期待。
但紧接着，他那笑意爽朗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手机壳上摩挲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些许，像是感叹：
“嗨，就是有点可惜喽……”
他微微摇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旁边还拘谨站着的方辰宇那黧黑精瘦的身影：
“老子挺喜欢这小家伙的，有股子劲儿！要不是知道你们新一连那个连长周东明，估摸着早惦记着让他回一班当你的尖刀用……我都琢磨着想办法把他直接塞在咱们这集训队生根发芽了！”
这“塞在集训队生根发芽”的比喻，正是老兵舍不得好苗子的心直口快。
不过这点遗憾转瞬即逝，山河同立刻又扬起了声音，仿佛要挥去那点多余的思虑：
“啧，算了算了！好兵哪都是香饽饽，我也不能拦人家前程不是？”
他咂巴了下嘴，摆摆手，像是要把这些“有的没的”心思甩开：
“得了，不说这些了！电话我挂了，等你下次下连队或者再有机会碰头，咱俩再好好掰扯掰扯！”
就在挂断前的最后一瞥，山河同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陆晨那边的背景：
跳跃的篝火、围聚的人群、那金黄油亮半只羊的轮廓、还有米飞手里翻动的滋滋作响的肉串……
这景象，让他这个刚刚也在组织集训队烧烤的老兵油子，也忍不住撇了下嘴，那表情混着对比之下的“嫌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馋意：
“……操，还是你们这帮高原驻训的家伙们搞晚会懂行啊！”
他的语气带着点酸溜溜的打趣：
“这规格……烤全羊都整上了？啧啧，估计是陆军旅长给的红利吧？真他娘的……舒坦！”
话音未落，他也不等那边陆晨回话，利落地一指点在屏幕上，切断了视频。
通话结束，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山河同转身，随手将手机递还给旁边站着的方辰宇。
看着这新兵蛋子脸上紧张与期待尚未散去的神情，尤其是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刚刚给他烤的那几串已经有点凉了的羊肉串，山河同乐了。
他伸出手，用那同样沾着油渍和炭黑的大手，用力在方辰宇有些紧绷的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语气从刚才的通话状态切换回来，带着老班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随意和关心：
“傻愣着干嘛？拿着串儿摆造型啊？都凉透了！”
他朝方辰宇手里那几串肉努了努嘴，声音洪亮，透着股战场催进度的习惯：
“吃你的！赶紧的，给老子嚼了！省得白瞎我功夫！”
说罢，不再管他，转身又朝着篝火旁那堆得满满当当的烧烤架走去。
演习的硝烟尚未在高原的寒风中彻底散尽，篝火旁庆功的肉香也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但新一连乃至整个红军旅的将士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三个月，这片平均海拔超过四千米的广袤练兵场，将不再仅仅是检验战斗意志的舞台，更将成为锤炼专业尖刀的熔炉。
旅长的命令清晰而有力：
深化高原驻训！
班内每个专业的尖子、骨干都被赋予了新的任务。
不再是单纯的敌后穿插或正面冲锋，而是要在极端环境下，精研高原地貌的特殊性。
复杂的气象变幻对装备性能的影响、稀薄空气对弹药轨迹的改变、严寒环境对战术手势和协同的挑战……
步兵班组战术、精确火力引导、复杂地形下的渗透与潜伏、战场急救与生存技能……
各项专业技能都要在这片世界屋脊之上，结合严酷的环境进行针对性培训和深度磨砺。
这三个月，是新兵的淬火，是老兵的升华，是旅长决心将新一连乃至整个旅锻造得更加强大的关键一步。
与此同时，远在湖北的林间，狙击手集训队的营地也迎来了新的阶段。
方辰宇，那个曾被苏宇泽调侃“下井挖煤”的新兵列兵，以惊人的韧性和全队最高的意志力，熬过了堪称残酷的第一阶段高淘汰率筛选。
他身上浓重的疲惫虽未完全消退，但眼神却比初见山河同时更加专注、沉稳。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将告别单纯挖掘意志力的基础考验，真正推开狙击艺术殿堂的大门。
教员班长山河同那粗糙有力却极稳的双手，开始将深奥的理论化为直观的操作：
呼吸与扳机的微妙协调、风偏修正的精妙计算、不同距离上弹道落点的精准预判、各种复杂光学设备的灵活运用、伪装技巧的极致追求、超远距离观察与战场态势感知的建立……
每一课都是对生理极限和心理耐性的双重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