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架子了吗?晚上的时候,可以睡那上头。”
第234章 好惨的小方
他见两人都露出些微惊讶,补充道:
“把东西都拿下来堆旁边就行,架子腾空。这硬座车厢就这么点地方,想躺平伸直腿是没戏了。”
他环视了一下挤得满满当当的车厢:
“打地铺睡座椅下面那块空地的也有,睡上面的也有。”
“反正,这节车厢都是我们的人,怎么舒服、怎么安全,就怎么来。不用顾虑太多。”
“明白班长!”
车厢里的泡面咸香尚未散尽,夜色已浓得化不开。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哐当作响,硬座车厢挤满迷彩身影。
老兵们熟练地蜷缩进逼仄空间:
有人横卧座椅闭目养神,有人在过道铺开凉席直接挺尸,更有人踩着椅背翻上行李架——正如陆晨早前指点的那样,铁架上铺件大衣便是临时床铺。
苏宇泽在狭窄的行李架上艰难翻身,骨架被硌得生疼。
黑暗中,他望向对面同样蜷在铁架上的常建,压低声音问:
“老常,你说现在小方怎么样了?“声音裹着铁轨的震颤,“我都不敢想他日子有多苦……“
常建在阴影里动了动,想起之前大巴车集合点清一色的老兵肩章,闷声回应:
“黄霖说过……集训队九十多人,最后就剩四五十个。“
“不好说,希望小方他能扛住吧。”
“那小子……可千万别被淘汰啊。”
这话让两人都沉默了,眼前闪过方辰宇空荡的床板,有些叹气。
刺耳的哨声撕裂了死寂的黑暗,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耳膜。
方辰宇几乎是弹射般从硬板床上惊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肋骨生疼。意识还混沌地沉在梦境的碎片里,身体的本能已被这哨声烙下的恐惧唤醒。
“紧急集合!楼前空场!快!”
走廊里传来教员班长山和同那标志性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吼声,在破败宿舍楼的水泥走廊里回荡,如同催命的号角。
黑暗中一片慌乱的窸窣声、压抑的咒骂和军靴踢踏地面的声音响起。
方辰宇只感觉手脚都有些发木,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立刻出去”这四个字。
迷彩服!
他凭感觉在黑暗里摸索到枕边那堆冰冷的布料,也顾不上什么顺序、章法了,胡乱地把作训裤往腿上套,急吼吼地系着皮带扣,手指哆嗦得差点扣不上。
接着是上衣,胡乱地把手臂塞进袖子,一边扣着歪歪扭扭的纽扣,一边跌跌撞撞地跳着脚蹬上作训鞋,鞋带胡乱地打了两个死结。
沉重的背囊似乎也成了敌人,被他一把扯起甩到背上,绳子勒得肩胛骨生疼。
他几乎是推搡着前面同样匆忙的同班战友,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下散发着霉味的水泥楼梯,冰冷稀薄的空气刺激着因睡眠不足而隐隐作痛的肺叶。
冲出门洞,扑面而来的是凌晨深潭般的寒意。
浑浊的天光下,门前的小空场上已经黑压压站了不少同样狼狈的身影,都在急促地调整呼吸,整理身上的凌乱装具。
整个队伍弥漫着一种睡眠被强行剥夺的疲惫、仓促和茫然。
方辰宇紧赶慢赶挤进属于“九班”的队列里,刚站定喘上两口粗气,就听到旁边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听声音是个老兵——发出了一声压低的、充满怨气的惊疑:
“操……才他妈四点钟?!”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滴冷水溅进了油锅。
方辰宇的心猛地一沉,凌晨四点!?
天还没亮!他被这个时间点彻底惊醒了,一种荒谬而沉重的压力瞬间攫住了他。
在连队,即便是最紧张的时期,也从未如此剥夺过必要的休息时间。
集训队,果然每一步都在试图打碎他们的固有认知。
就在这时,空地前方那个如同铁铸般的身影动了——正是之前收缴手机、下令二十公里奔袭的集训队上尉队长。
他那张刀削斧凿的脸在昏暗中更显冷硬,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清晰地穿透冰冷的空气,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全体都有!目标——西面‘秃头山’山头!十公里奔袭往返!冲上去!冲下来!”
方辰宇只觉头皮发麻,十公里山路……在这个钟点……
“冲下去之后!”
队长的声音没有停顿,更加冰冷:
“鸭子步!蛙跳!交替行进!给老子挪回这里!”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躁动不安的队伍,语气陡然加重,带着凛冽的杀意:
“听着!跟不上的、掉队的!发现一次!扣10分!个人积分初始100分,扣光,立刻淘汰!滚蛋!”
“这里只有钢铁!没有孬种的位置!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队伍像被投入石子的蚁群,呼啦一下朝着漆黑的山影涌去,其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闷闷的抱怨。
黑暗的山路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口。
方辰宇背着沉重的背囊,跟着前面模糊晃动的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不平、乱石嶙峋的山坡上攀爬、奔跑。
肺部被冰冷的空气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双腿如同灌满了沉甸甸的铅块,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黑暗放大了身体的疲乏和内心的恐惧。
他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停!不能落后!不能被扣分!连长的期望、班长的嘱咐、班副的担忧,还有那张空出来的观察员岗位,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胸口。一旦扣分扣光了,新一连的脸面、他自己的机会,就全完了!
冲上山顶,只有一道短暂冰冷的夜风掠过汗水浸透的脊背。
没有停留,立刻就要往下冲。下坡的陡峭让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滚下去,全靠本能稳住身体。
好不容易踉跄着冲回山脚平坦地,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鸭子步和蛙跳!
两条腿内侧的肌肉早已在奔袭中濒临极限,此刻屈膝深蹲、双脚外八如同鸭子般前进,每一步都像是有人拿钻子在钻他的膝盖骨和韧带。酸胀麻痛交织,肌肉在剧烈颤抖。
没走几步,山和同冰冷的声音就在身后炸响:
“蛙跳!快!”
接着是青蛙般双腿蹲下再向前猛地跃起。
第235章 高原地区好美,高反也是真头疼
沉重的背囊每一次下蹲和跳跃都像一柄重锤砸在他的腰背和膝盖上。
跳不了多远,肺就像要炸开,腿软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能绝望地趴在地上喘息。
这时,队长那如同魔鬼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那个!9班的那个兵!掉队!记10分!”
方辰宇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说自己,只知道绝对不能被扣分!
他咬着牙,用指甲掐进掌心,依靠剧痛唤醒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拼了命地往前蹭!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教员是不是真的在自己名字下画了叉,只知道必须跟上那模糊的、象征着不被淘汰的前进人群轮廓。
时间的流逝在极度的痛苦和极度的专注中变得模糊。
当那破败的宿舍楼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东方的天空才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
“停——!带回洗漱整理内务!”
队长毫无情感的声音,如同天籁。
一瞬间,方辰宇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汗水早已将崭新的数码迷彩作训服从里到外彻底浸透,冰冷地黏在身上。
他能感觉到作训服的厚重布料被汗水浸透后那种沉甸甸、黏糊糊的触感,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梁流进眼里,刺痛让他止不住眨眼,混合着尘土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污痕。
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机械地迈步往回走。
每一步,膝盖和脚踝都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在胸前那一片深暗色的汗渍上,浓重的汗馊味飘入鼻端。一股强烈的疲惫和委屈感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几天前的画面:在出发之前,苏宇泽跟常建两人特意给自己点了外卖,美其名曰的送行饭……
对比眼前这冰冷破败的宿舍楼、凌晨四点就被扔上山路的残酷、还有汗水湿透、散发着酸馊气息的迷彩服……
“唉……”
方辰宇下意识地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几乎要溢出来:
“还是在连队舒服啊……”
哐当,哐当……绿皮火车在铁轨上持续呻吟着,这声音仿佛已经钻进了苏宇泽的骨头缝里。
整整两天两夜的硬座旅行,车厢里混杂着汗味、皮革和方便面汤的气息,空气沉闷得让人发昏。
苏宇泽此刻正靠坐在窗边,尽力维持着平时的挺直坐姿,只是感觉肩膀上似乎压着看不见的重物,比训练时扛的沙袋还要沉。
他的头,从进入这片高地后没多久,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额角两侧,一阵阵隐隐地、顽固地胀痛。
这感觉很陌生,闷闷的,仿佛脑袋里塞满了浸水的棉花,连带着呼吸也比在平原时费力了些,总需要更深地吸气才能缓解胸口的憋闷。
这就是高原反应了吧?
他想,但这点不适可不能让周围的老兵们看出来,更不能让班长陆晨觉得他扛不住。
他可是暗下决心要在高原驻训里拼命学本事的。
为了驱散这轻微的烦躁和晕眩感,苏宇泽的目光更专注地投向窗外。
视野豁然开朗!列车仿佛冲上了云端。
车窗外展开的画卷是他从未见过的辽阔与壮美。
近处,草色已染上些许初春的嫩黄与新绿,远远望去,却像铺开了一张巨大而平缓的绒毯,一直延展到目力所及的天地尽头,与那似乎伸手可及的湛蓝苍穹相接。
那蓝色纯净得惊心动魄,深邃得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一丝云絮也无,只有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蓝。
空气透明得发脆,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把一切照得格外清晰明亮。
极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线晶莹的雪峰,仿佛是镶嵌在天际的巨大钻石,在耀目阳光下闪烁着冷冽而圣洁的光芒,显得既遥远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与平原上浓密的绿色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辽阔、苍劲、稀疏。
山峦的线条更加柔和绵长,很少看到高大的乔木,只有一些低矮耐寒的灌木丛顽强地点缀在广袤的草地上。
牦牛群如黑色的珍珠散落在远处黄绿相间的原野上,缓慢移动,几乎成了风景的一部分。
一条闪烁着银光的小河蜿蜒曲折,安静地流淌在谷地之中,是这片广阔天地里唯一温润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