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沉稳,步伐有力,目光在方辰宇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里没有挑剔,没有倨傲,甚至没有过多的好奇,只有一种平静的打量,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他对具有潜力苗子的…观察。
仿佛透过眼前这个有些紧张的列兵外表,在掂量着什么。
这份沉默的注视,没有言语的压力,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让方辰宇感受到:
集训队,不是靠军衔说话的地方,连长点了他,羊勇便把他当成一个要去共同面对挑战的、需要判断分量的同行者,而非一个需要“照顾”的后辈。
这无形的目光,让方辰宇握着背包带的手心微微出汗,也更攥紧了几分。
走在前面的羊勇似乎感觉到了身后那细微的局促气息。
他脚步未停,却侧过头瞥了方辰宇一眼,突然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老兵油子特有的粗砺,却很温和。
“我年纪比你大,直接就叫你小方了。”
羊勇的声音不高,在清晨的宁静中却很清晰,他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肩章的位置,但那动作里完全没有强调身份的意思,反倒更像是在强调某种共同的“命运”。
“绷那么紧干啥?从这门口出去,坐上去集训队的大卡车,咱俩就是一个连队出来的亲兄弟!”
“什么一期二期,都他娘的得去当孙子!兵龄?嘁,那儿只认成绩,谁趴下了都是孬种。甭那么生分!”
方辰宇一愣,羊勇那直白又接地气的话语像一股暖风,瞬间吹散了他心里裹着的那层冰冷的紧张外壳。
他看着羊勇真诚爽朗的侧脸,那股刻在骨子里面对老兵的敬畏感,确实松动了不少。
“嘿嘿……”
方辰宇也跟着笑了出来,嘴角的弧度自然了许多,身体也不自觉放松了些:
“知道了,羊哥!”
“这就对了嘛!”
羊勇满意地点点头,肩膀也松了松,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包袱:
“你瞧瞧我这老兵油子都紧张得心里打鼓呢。”
“说说,你小子对这集训,都听老兵们唠了啥?是不是被那帮家伙唬住了?”
羊勇主动打开话匣子,还自曝紧张,让方辰宇彻底放松下来。
他不再犹豫,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语速也快了些:
“嗯!羊班长,我是听我班上黄哥说的,他也是去年去过的。”
“他说……那个集训是全程淘汰制,听说竞争特别特别残酷!刚进去有九十来个,最后毕业的听说也就四五十个!他说压力特别大……”
方辰宇说着,脸上刚消散的忧色又爬上来几分:
“我心里真是有点打怵。”
方辰宇这话头一起,特别是提到“一班”、“新兵”这些字眼,立刻精准地勾起了羊勇藏在心底的那份强烈好奇。
他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一班派去的会是个新兵?
这可是代表一营一连去参加旅级尖子集训啊!
光凭连长一句话?这小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羊勇那双沉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探究的光。
他脚下步子慢了点,与方辰宇靠得更近了点,脸上笑容更深,带着点不着痕迹的“套近乎”意味:
“嗨,淘汰制嘛,听着是吓人,可咱当兵的,什么场面没经历过?是吧?”
他先打了个哈哈,然后话锋一转,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开始了他的“摸底”:
“不过话说回来,小方,我倒真有点好奇。一班……啧,陆晨这个班长带的班里牛人也不少,他怎么会让你去的?”
“兄弟别介意啊,我就是单纯好奇!是不是你体能特别棒?拉单杠能拉多少个?还是射击准头特别好?听连长提过?”
羊勇的问题一抛出,目光便牢牢锁在方辰宇脸上,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能打破常规、以新兵身份挤进尖子序列的小伙子,究竟藏着怎样的潜力。
这份好奇,甚至暂时压过了他对即将面对残酷淘汰制的隐忧。
连他自己的话,都是转了一期士官之后,再因为还不错的体能,并且班内缺少狙击手,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去集训的机会。
两人就在这走向集合点的路上,从微妙的等级隔阂,迅速切换到了“难兄难弟”外加互相“摸底”的新状态。
“是不是你体能特别棒?拉单杠能拉多少个?还是射击准头特别好?”
方辰宇的心猛地下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大半。
刚才路上因羊勇爽朗态度而松开的五指,此刻又无意识地蜷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体能……单杠……”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单杠场上力竭落地的画面,还有苏宇泽那锐利的爆发力、常建那永不枯竭的耐力。
自己那“最多也就二十四五个”的成绩,在新一连确实只能算“勉强及格”,跟这二位公认的优秀同年兵相比,差距何止明显?
“射击准头……”
这个念头更让他喉咙发干,新兵连打错靶、最终自己靶子上只有“四十多环”的糗事仿佛又在眼前重演,那难堪的死寂感几乎能穿透时光扑面而来。
他在一班,甚至在同年兵里,综合成绩从来都不算出挑。
连长为什么会选自己?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这份“殊荣”来得毫无征兆。
羊哥这问题,他该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
那不等于承认自己是“关系户”或者“运气好”,不仅丢自己的脸,更会让推荐他的连长和班长蒙羞……
第228章 大部队也要驻训了
方辰宇张了张嘴,只觉得嘴唇发干,声音像是被什么卡在了喉咙里。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自己“体能一般”“射击出过丑”的事实,毕竟这跟他能参加尖子集训的身份太不相符了。
可让他硬着头皮吹嘘自己?
那更不是他的性格。
窘迫瞬间爬上他的脸颊,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羊勇那带着审视和好奇的目光,眼神有些慌乱地飘向地面,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不会太丢人也不会太虚假的说辞。
“这个……连长他……嗯……”
方辰宇支支吾吾,憋得脸都有些发烫,感觉每一个字都烫嘴,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解释不清,完全解释不清!难道要说“连长看我闲着去练单杠就心血来潮”?
还是说“因为我说想考军校留队长干”?这听起来都像是借口!
就在他绞尽脑汁、脸涨得通红,几乎要被这份难以启齿的尴尬吞噬时——
啪嗒。
两人几乎是同时踏上了旅部门口的水泥平台。
嗡……!
方辰宇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震得脑袋一空。
方才让他窒息的问题瞬间被另一种更直观、更强烈的冲击取代了。
旅部门口的空地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一个个身板笔挺、背着沉重背囊、穿着相同迷彩的士兵列队而立。
目光所及之处,清一色的上等兵军衔占据了主流!更多的是像羊勇这样,肩扛粗犷“双枪拐”的一期士官,甚至还有几位资历更深、肩章上杠线更多的老班长站在前排。
他们的眼神锐利,表情沉稳或带着严肃的审视,身上沉淀着训练场打磨出的硬朗气质。
整个集合点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精英压迫感和等级森严的气息。
方辰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用目光飞快地扫了一圈,脊背上瞬间就沁出了一层冷汗——一个和自己一样、肩章只有光秃秃一道细拐的列兵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他自己就是这近百人方阵里最扎眼、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新兵蛋子”!
之前羊哥的疑惑瞬间有了最残酷的佐证。
这种身份带来的巨大反差和孤立感,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把他之前的纠结和窘迫都暂时冻结了。
“哎!那边那两个!几营几连的?”
就在这时,一个带车的干部也看见了他们两个刚到的,立刻朝着他们招手,声音洪亮带着任务在身的催促。
“报告!一营一连方辰宇!”
“报告!一营一连羊勇!”
方辰宇几乎是下意识地、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趁着羊勇还没来得及再次追问那个尴尬的问题,立刻挺直腰板,大声报出了自己的单位和名字。
羊勇也跟着报了名。
“一营一连?好好好,是你们俩!快!上那辆依维柯!”
带车干部快速在名单上一点,没多废话,直接指着旁边一辆贴着“狙击集训”标识的绿色依维柯中型客车。
方辰宇甚至都没来得及再和羊勇对视一眼,就被那干部催促着走向了车门。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过去,沉重的背囊在肩上一晃。
就这样,在那个集合点令人窒息的老兵氛围笼罩下,方辰宇极其偶然又无比幸运地避开了羊勇那个令他无比难堪,也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
他匆匆挤上车门,只想尽快找个角落坐下,把自己淹没在人群中。
至于刚才的窘迫……暂时,总算是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营房的窗户,懒洋洋地洒在地板上。
苏宇泽洗漱完毕,匆匆扒拉完早饭,推开一班宿舍门走了进去。
房间比往日显得空旷了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那张熟悉的床架上——此刻,那上面只剩下光秃秃的硬木板条,方辰宇的绿被背包早已不见踪影。
苏宇泽心里蓦地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昨天早上小方还在那打背包,今天就……他默默走到自己的床边,开始利落地整理起行装。
明天,他们也要拔营启程,奔赴遥远而严酷的西北高原,进行为期数月的驻训和演习。
手指抚过叠放整齐的衣物、崭新的高原防风面罩,苏宇泽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视线再次飘向那张空床板,一种淡淡的失落感悄然弥漫。
“少了个人……还真有点不得劲。”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思绪却飘得更远。
小方去了那个据说“非常残酷”的狙击手集训队,是为了变强,为了考军校。
看着战友毅然走上更艰难的道路,苏宇泽心底那股在方辰宇走后就一直盘旋的紧迫感变得清晰起来——自己呢?
总不能就这么“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