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先绕过司命的肩,再缠住锁骨,最后沿胸骨一道道向心窝聚拢。每绕一圈,他的脉搏就慢一分,眼前的光就更淡一层。
“你其实差一点就到了,”
莉赛莉雅低语,像在宣布一封迟来的录取信,
“一步。可惜,你慢了我们一步。门槛不是门。”
梅黛丝笑,接上她的话尾:
“现在,这一步,就是天差地别。你连抬眼的权利都要靠我允许。”
蛛丝贴上胸骨中央,只剩最后一寸。
血蔓藤在肋骨间缓慢收紧,像温柔而不容拒绝的拥抱。
司命低着头,面具粉碎后的血污糊在脸侧,像是已经认命。
梅黛丝转身,返回血胎王座;莉赛莉雅坐回苍狮,纱垂到膝。
王殿风声一空,钟在远处轻响了一下。
这时,声音响起——不在地上,不在半空,在星空里。
也在城里的每一处角落,在每一扇窗后的黑暗里,在每一个人的后颈里,甚至在梅黛丝与莉赛莉雅自己的脑海里。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我已经败北’的错觉?”
蛛丝一滞。
血蔓轻轻抖了一下。
被吊在半空的司命,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怎么抬起来的,无人看清,只看到手心里多出了一样东西:
一副骰子。
两颗白子在他掌心打了个旋,落回指间。
梅黛丝的眼神瞬间锐利,像刀沿划过丝绸:
“命运赌徒?司命?你想在这里直接晋升?你想死吗?”
司命笑了。不是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的笑,是从四面八方传出来的笑——
从穹顶里掉下,从石缝里探出,从每一张被迫做观众的脸后面绕过来。
他轻声道:
“第一,我从来不是命运的赌徒。”
骰子在他指尖停住,像是句号。
“第二——”
他抬眼,月光里,瞳孔如同被一笔勾黑。
“我的星灾,早已完成。”
“当观众以为戏落幕,编剧才写完第一句台词。”
——《噬谎之书,
第436章 从今日起,谎言为王
「被承认的谎言,比真相更有秩序。」——《剧场提示录》
血月压在王殿屋脊。
蛛丝与血蔓把司命吊在半空,他却像坐在包厢里——背直,眼神平静。
他抬头,声音不高,却像从每一面墙同时响起:
“谎言不是粉饰。谎言是愚弄——愚弄众生,愚弄神,最难是愚弄自己。”
梅黛丝侧脸,瞳孔收紧;莉赛莉雅垂睫,指尖按住膝头。
司命轻弹指——
叮。
地面亮出一条细粉线,像舞台边界。四角油灯的火舌微偏,不是风,是导演现场的提示板。
“我的晋升条件很简单:证明‘愚弄’成立。”他淡声。
蛛丝与血蔓像被礼貌提醒,只退了一寸。司命看向两位女王,像邀请她们参加首演:
“愚弄凡人,无趣。愚弄神明,才合我口味。二位,请见证。”
他背后,黄衣之影无声落座。远处有门轴轻响。
梅黛丝抬手,冷笑:“几句漂亮话,就想脱身?”
她指尖一转,血色祷句在空中扣合。
司命侧目,再弹指——
叮。
祷句像被静音。
“你说的是台词,不是命令。”他低头,语气平和,随后补刀:“在我的剧场里,神祷也只是台词。”
莉赛莉雅抬眼,冷声:“你要让这座城,继续演你的谎言?”
“不是演。”司命看她,“他们是观众。二位——你们是演员。”
他掌心向上,细光串起:灯位、提词、换景、出入场,像一张简洁的道具表。
“别紧张。今晚只要做一件事——见证。”他笑,“我让谎言立起来,你们承认它。”
梅黛丝压下眼睫:“你在自杀。”
“恰恰相反。”
他抛出微光,光点落在城里各处:烟囱刻印、路牌铆钉、报童帽檐的暗线、海报余白的号码、井盖环字……零碎的记号一齐亮起,像全城小秘密被一一翻开。
“从现在起,”司命吐字清晰,“这里是剧场。按规矩走。”
无形的帷幕落下,空气一紧。火舌细响、蛛丝轻颤都变得清楚。司命向看不见的观众席微礼:
“谢谢配合。”
王殿四周依次亮起红灯:观众入座,主演注目,编剧宣告。
“欢迎来到我的谎言剧场。”司命抬眼,“今晚,这座城只承认一种秩序——谎言的秩序。”
他第二次弹指——
叮。
台阶边缘分出两道极细的光线,像走位箭头。箭头尽头的字影尚未全亮,红晕已落在两位女王的影子上。
远处钟楼预响一记,场内安静。
“第一条规矩。”司命道,“台词会被记录;承认会生效。”
他背手站在灯下,像从未被吊起过。
梅黛丝盯着他;莉赛莉雅指尖绷直。
司命看着她们,像老师点题,又像编剧读提纲:“——开始吧。”
帷幕并未升起,却像被人从天穹的一角轻轻一拽,顺着王殿屋檐往下落。
第一缕变化出现在最庞大的一笔——血河。
血河猛然一顿,像被看不见的手指掐住脉口,随即抽丝般退色,化作一匹光滑的红绸,从街角与屋檐之间垂下,规矩地收回为幕绳。
触须蜿蜒回缩,束成两根冷静的牵幕索,在檐口并列垂落。
哭嚎不再尖利,像被乐师一把按住止音,余音在梁间颤了两格,继而转作铜管短促的试音:一声、两声,错拍却整齐。
尸潮先是像一片迅速黏合的影,忽而崩解为轻盈纸屑,逆风回旋。
纸屑在街灯下闪了几下,落进阴影里,像被扫帚默默推到台口之外。
城的骨架从浓雾里现出旧时线条,石狮的鼻梁、钟楼的窗楣、下水道井盖的环形字被擦亮了边,恢复为“应该被注意却常被忽略”的那种清楚。
钟楼照例在整点前先响一下,干脆利落,像指挥棒轻点谱面。
随后的节拍沿着码头到面粉街一路按点敲开:老面包师推炉,第一炉黑麦面包掀起厚厚的热气,黄油与烤壳的香气倾泻进巷子;
面粉街的小窗一盏盏亮起,孩子们端着碗,吸溜着热粥,手指还沾墨,翻着新印的连载;
破塔街的小号吹出走调的一个长音,被人笑着“嘘”回去;
镜报街口,报童把《晨星时报》的新刊用绳扎好,举起头版向路口吆喝;
塔兰医生提着药箱在诊所门口骂骂咧咧,还没来得及继续,妻子从背后拍了拍他肩胛,把一块冒热气的面包塞到他手里,他骂声顿住,咬了一口,面皮的碎屑落在扣子上;
仓库门口,夜课的孩子们在绳上晾字帖,墨迹未干,纸上歪歪扭扭的命纹笔划被月光擦了一层亮,路过的巡夜人看了一眼,没阻拦。
抬头,是干净的月亮,白而薄,像舞台顶灯蒙上了温和滤片。没有血,连红边都没有。
王殿的台阶上空旷,风翻过旗面,露出金狮的纹章。
旗布发出轻响,像侧幕后衣褶的相互摩擦。
四周墙面没有哀丝钉痕,街角没有血眼看守,祷告钟声清清楚楚落在每一户屋檐上,像从前那样——只有金属,沒有惩罚的刺。
司命垂目俯视这座被“规整”回旧日秩序的城。
灯位在各处暗记上微微点亮,井盖的环字、路牌的铆钉、烟囱的轮缘各自亮出极细的红晕,像座位号在开场前依序点亮:
一排、两排、三排。
每一扇窗格后,隐约有一枚更细的红点亮起又熄灭,像观众入座时被扫描过的票角。
远处的街口,马车停下。皇幼女莉赛莉雅从踏板上跳下,裙摆提到膝,手心护着一本诗集,笑得像尚未学会伪装。
她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币,塞给两个为了糖块拌嘴的小孩,按住他们的手让他们分开数到十,再一起跑。
再远一些的灯下,一位姿态雍容的小姐从人群中走过,披肩上别着王徽,正与修女低声核对慈善的账目,举杯致意,言辞得体。
有人小声唤她——梅黛丝殿下。她微颔,笑意温和。
这幅“旧阿莱斯顿”从容地铺开,像某种极熟练的快场换景:
台车滑入,幕景翻面,光从侧翼推到正台。美好的、可被嗅见与触摸的日常一格一格对齐,整洁得近乎挑衅。
梅黛丝的血瞳在这幅“仁慈的自己”上停了半息,瞳孔骤缩,像刀刃忽然抽细;
喉头的肌肉轻轻绷起,她带笑的唇角压出一道冷线。
莉赛莉雅看着那个蹲下分纽扣的“她”,指尖无意识地又按紧了裙边,指节泛白。
她们不是不识舞台术的贵人,自然看得懂这场景的用意——这是将“体面”借花献佛,借她们的脸作为讽刺的镜面。
“你在挑衅。”梅黛丝开口,声音极低,像在齿间摩擦碎砂。
司命的回答却只是一记眼神从城上掠过,像把目光当作拂尘,轻轻拂去一层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