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它的衣褶会变成纸页翻动的声音,像有一本更大的书正要从城的背面翻出来。
“你用剧场律对冲眷属律?”
莉赛莉雅终于开口,声线仍是晚祷,却更低了半度,“你在改规则。”
“他在偷我的词。”
梅黛丝把指骨压得更紧,血瀑咬着台阶,不肯再退。
她望向黄衣,第一次,像是看到了一个不会被喂饱的胃。
司命抬了抬剧本,像赌桌上用指尖点了点台面:“一段剧本,换你们一城笑场。开局还行吧?”
笑声继续。
有人笑到肺叶鼓出血浆,有人笑到牙缝里长出触须,有人笑得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对着空座位致意,像向观众道歉。
王宫背后的海在此刻传来一个并不存在的波卷声——因为这座城的背面,被临时拼装了一片湖。
黄衣之王微不可察地点了一点头,像对湖行礼。
“欢迎来到剧本之上。”
司命的声音极轻,轻到只够两位女王听见,“你们以为我站在门槛前?不。我把门搬来了。”
梅黛丝没有笑。她张开五指,血瀑上腾起一圈红色的消声罩,要把笑压扁。
莉赛莉雅收拢哀丝,哀丝末端的四面小脸一齐闭眼,试图把“笑场”改回“静场”。
黄衣没有阻拦。它只是把指尖停在纸上方,不再划。
一旦它不动,所有人都不敢先动。
因为在“剧场律”里,谁先动作,谁就背台词。
笑声尚在城中回荡,忽然像被人从喉咙里轻轻按住了“停”。
莉赛莉雅抬眸,未动身,薄唇开启。
没有伴奏,没有鼓点。一人的清唱,像从雾里递出的一根冰冷的针。
第一句落下时,哀丝一齐轻颤,宛如万弦同鸣;
第二句接上,血月瀑面上浮起一圈圈细碎的纹,像极冷的手在抚平水。
黄衣之王的衣褶里风声缓了一瞬,剧场灯光仿佛被一层薄幕裹住——喜剧被合上,场记翻到“挽歌”页。
她唱的不是人能懂的词。
像“言”的骨头被抽走,剩下纯粹的情绪——
“你的名字很轻,像灰。”
“你的梦没有主人。”
“你的路在白纸上,白纸没有方向。”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粒寒霜,落在肺叶、落在脊椎、落在握拳的指关节上,把力量一点点熄灭。
城里的人先后停下了笑,他们没有吵闹,也没有呼喊,只是安静地坐下或跪下,像回到某个从未真正离开的夜晚。
连血骑士的枪尖也慢慢垂落,盔甲里的心跳声变得很远。
司命的耳中,黄衣的“纸页翻动”退去,另一种重量压了上来——
不是恐惧,是彻骨的无意义。
他眼前的光换了色。剧本页在指尖发凉。
下一瞬,幻觉从“歌”的缝隙里推开一道门——赌场。
桌面是黑的,像刚擦过油。
荷官戴白手套,四张脸叠在一起:悲伤、温柔、冷静、疲倦;她递牌的动作极稳,像在给病人盖被。
司命低头,看自己的手牌——永远是最小的组:七、三、二、九,花色散乱。
对面的手牌没翻,他却知道答案:总是最好,整副牌为对手预设了最亮的那条路。
他试着加注,筹码像被歌声熔化,化成一摊温热的蜡。
他想数概率,概率的刻度忽然变形为对手的侧影;他要调动命运丝,丝在指尖松了一线,像被谁温柔地按回去。
——“放下吧,司命。”
清唱并不高,却像从耳后向里慢慢拧。
“希望太吵。”
“来,做我的安静的一页。”
黄衣之王站在他身侧,兜帽里的星空缓速旋转;可旋律将星点一颗颗吹暗,像有人将夜空一枚枚摘去。
剧场律没有消失,却像被盖上棉被。
舞台上无灯,无景,只有一束白落在莉赛莉雅的眉骨与指尖。
司命抬手,扑克牌轻轻一响,又垂落。
他看见自己每一次下注,都在输向同一个答案。
他想笑一声,喉间只出了一口白气。
远处,雷克斯的命运之茧安静起伏,像冬夜里一盏不敢惊动人的小火。
近处,哀丝末端的四面小脸一齐闭眼,将城里最后的响动收束进一口无底的静。
司命的肩微微一沉。命运丝线在袖中松了一分。
他侧脸望向王宫门洞里那点更暗的黑,像在赌桌上准备推开自己的筹码——弃牌。
歌声还在向深处落。
他脚下的影子轻轻后退了半寸,试图自作主张地认输。
“当挽歌接管舞台,所有押注都输向同一个答案。”
——《哀命秘抄·第七叶》
第435章 血月试锋
“神明检验新生的方式,是挑一件不会立刻坏掉的玩具。”
——《圣母殿密注》
梅黛丝从血胎王座上缓缓走下。血肉花瓣随她步伐合拢又舒展,像温顺的器官。
她侧过脸,用一种近乎咨询的语气问莉赛莉雅:“先热热身,可以吗?”
莉赛莉雅端坐苍狮背上,目光平静:“别弄坏就好。我还要他说话。”
“当然。”梅黛丝笑意很淡,转向司命,“玩具,陪我玩得开心一些。”
她屈指一弹,一枚生命系高阶卡牌在指尖翻转落地——圣玫瑰女武神。
银甲、红披、长枪入掌,盔羽如旗。
血月的红从穹顶滴下。
女武神甲片自花纹处开裂,银光被暗红吞没,枪杆绽出倒钩,肩甲生刺,披风化成活的荆棘,面具下亮出一只红膜“血眼”。
——血之荆棘女武神。
梅黛丝只抬了抬手腕:“来。”
第一道血鞭抽下,石板像被剥皮;第二、第三道紧跟,空气被抽出白痕,碎屑横飞。
司命侧身,脚尖一点,方块四横飞,薄刃般切断最近一束血藤;
黑桃九在半空炸开,逼退一圈倒钩。
他不退反进,借爆烟穿入鞭影空隙,袖口一折,牌面在指侧展开如扇。
又一记重鞭斜扫。
司命俯身,手掌贴地,滑步切弧,肩线微倾,避过带钩的鞭梢——动作利落,像在狭巷里踩着雨檐行走。
梅黛丝俯视,眼角有兴味:“有点韧性。”
荆棘女武神屈臂,鞭根在掌心收紧,地面被拖出深沟。
血鞭忽然分叉,三鞭同袭,角度彼此咬合,把司命退路切成三道窄窗。
司命没有迟疑。
梅花七封位,方块五回旋成环,硬从三鞭交错处撕出一口呼吸。他落脚于破碎台阶,低声启用秘诡:
“——命运的眷顾。”
风声像按下一枚不可见的按钮,所有落点都在下一息变成刚刚好。
崩裂护栏恰成踏步;坠落旌杆恰横空中,他脚尖一点即过;一块飞来的碎石恰挡住最锋利的倒钩。
他在血荆棘的狂舞里穿梭,每一步都像踩在预先标注的标记上。
短短数息,已连避七八次致命抽击,身上只有两道被鞭影擦过的浅裂痕。
梅黛丝的眉峰轻轻一皱。
不大的动作,荆棘女武神的血鞭骤细,像收紧的钢缆;
下一瞬,鞭体拔长,在空中发出一声干脆的脆响,仿佛骨头被扳正。
司命踏出最后一步,正好跨出荆棘场。他的肩线放松了一分,视野边缘的红光退去。
就在这时。
啪。
极轻的破空,从斜后刺来,角度比影子还快半拍。
噗。
胸前一凉。
司命低头,看见血鞭的锋端从心口穿出,带出一簇被撕开的衣布与细小的血珠。
他喉间闷哼,目光里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下一张牌还卡在指缝,来不及飞出。
梅黛丝垂眸,像欣赏新玩具被戳出的第一个洞:“别急着倒,玩具。——这才刚开始。”
梅黛丝看着血鞭穿胸的司命,眼尾一弯:
“放心,这一击我很小心地避开了你的心脏。你该学会感恩——赞美圣母梅黛丝的慈爱。”
司命冷笑,胸前血线一收,整个人像一团浓雾散开。
下一瞬——一个、两个、三个、五个……无数个司命从雾里缓步走出,步伐一致,表情一致,连指尖的微颤都像是一个模子。
荆棘女武神长鞭暴涨,血刺如潮,把广场卷成一片荆棘血海。
鞭影落尽,所有“司命”在原地空空如也,像是被人从画上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