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舰长。”他冷冷开口。
“在。”
“即刻通报全舰队,所有战舰同步返航,目标阿莱斯顿近海。途中严令戒备,若有海上哨点拦截,依海军王命优先级全权调度。”
“遵命!”
身旁军官立刻朝信号塔奔去。艾德尔转身步上舰桥高台,眺望着重重舰影正在逐步完成方向调整。
他不是政治家,不懂权谋诡道。
但他知道,他是军人,是皇子,是特瑞安王室血脉中尚存的最后一根支柱。
他必须归来。
他必须带着玫瑰号与军团,冲破这场已经被黄衣、瘟疫、教会与疯子撕裂的夜。
他轻声下令。
“全速前进。”
轰——!
舰身震动,战舰底部魔力引擎如沉雷般咆哮,一道苍蓝长线破开雾海。
北洋舰队,已踏上归程。
“她在等毁灭降临。”
“可远方,有舰帆劈浪而来。”
“风暴已至,星辰也将决出彼此的意志——由人书写的命运,尚未终局。”
——《特瑞安海军档案·北洋舰队返航日记》
第422章 灾难已然降临阿莱斯顿
“真相写在头版,却无人有力读完。”
“我们以为灾难是火与血,是怒涛与撕裂。”
“可真实的灾难,是你在尸体旁站立,却依然犹豫是否该逃。”
——《晨曦时报·夜间未刊纸》
凌晨四点,晨曦编辑室。
晨钟未鸣,阿莱斯顿沉睡于浓重的夜雾中,唯有晨曦时报社顶楼的灯光仍孤悬未灭,如神祇遗忘的眼睑,在无梦的长夜中轻轻跳动。
司命静静推开那扇门。
咔哒。
门轴的金属呻吟划破沉寂,仿佛一声哀悼。室内如墓,冷寂无声。
通宵劳作的记者们早已散去,唯有厚厚一叠情报、数据、手写稿纸整齐安放在木质长桌上,像一场尚未解剖的命运尸体,等待他这位“解构者”的最后审判。
司命步履缓慢。他已三夜未眠。眼下是青黑色的阴影,唇边的血色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离。
他身上的晨曦报徽章已经褪色,衣角还沾着未干的墨痕与旧血。
他如同夜色中的幽灵,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审讯台。
手指触碰那第一份报告的刹那,他的耳中,开始响起低语。
「燃烧,祂说。将他们的希望一同点燃。」
纸上字迹潦草,却字字如钉。昨夜,阿莱斯顿第三、第五、第七救济粮仓,接连失火,全部焚毁。
救火不及,所储万斤面粮与药材尽化灰烬。事发突然,源头不明,官方尚未回应,民间已然动荡。
司命喉头一紧,却未开口。他的目光移至第二页,却发现油墨尚未干透,仿佛这份灾难,仍在燃烧。他缓缓闭上眼。
低语,愈发逼近。
「黄衣之主凝视着你,司命。」
「虚妄的王书写了这座城市的结局,你不过是在页边注脚。」
「没有真实,只有妄念;没有明日,只有余烬。」
他的呼吸急促了片刻,指节泛白。他不是未曾听过这些声音,它们就藏在他每一次合眼的黑暗里,藏在血月投下的影子底部——不可名状的,难以抗拒的诱惑。
像是低语者之眼,从未真正闭上。
他下意识摸向内侧的衣袋。
那是一枚老旧的船徽,锈蚀斑斑,中央刻着早已模糊的梦海图案。
他用指腹缓缓抚过那船徽,仿佛从中寻回一丝仍属于“人”的体温。
低语渐远。现实重新归位。他睁开眼,唇角勾起一丝无声的自嘲。
“我还没疯。”他喃喃。
他重新坐回主位,提起笔,拨开了报告、审稿、统计数据,抽出一张空白新闻稿纸。
在墨笔落纸的一瞬,灯光微微一颤,仿佛纸张也察觉到了某种注定将改变世界轨迹的重量。
——他一字一字写下这行标题,笔画沉重如碑文,字迹锋利仿佛刀刻。
随后是一小段导语,他写道:
“今夜,三座赈灾粮仓接连焚毁,罪魁未现,哀者遍地。疫病未止,饥荒将至——而天上无星,地上无神。唯有我们自己,仍能守望真实。”
他写毕,笔尖在最后一个句点处停顿许久,仿佛还想添一句,但最终只是轻轻地搁下笔。
这便是晨曦。
他转头望向窗外,那是黎明之前最黑的一刻。城的轮廓沉在迷雾与夜影之下,像一具沉睡的巨尸,等待着新一轮的腐烂与风蚀。
印刷部的机器此刻已经开始轰鸣。排字工人们在黑夜中如影子穿梭,将刚刚下发的头版油墨模板一一上架。
机器的震动仿佛一场即将觉醒的工业低语,伴随金属与纸张的律动,将司命的警告锤入未来的清晨。
窗外,天边开始泛出一丝苍白——不是晨光,更像是病人嘴角的白沫。
街道上,第一位报童套上旧披风,抓起一摞尚带热气的报纸,冲入沉睡中的城市。
他高举手中那份报纸,声音刺破黎明的沉默:
“灾难!粮仓大火!晨曦时报最新头条——灾难已然降临阿莱斯顿!”
远处的街灯像疲惫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命运的钟声尚未敲响,但序曲,已从印刷机的轰鸣中奏响。
清晨六点,塔兰医生诊所。
晨雾未散,阿莱斯顿依旧如病人般沉眠在脉搏微弱的街道上。
但在城南贫民区狭窄的巷尾,一盏暗黄的油灯早已燃尽了整夜的油脂,发出微弱得几近熄灭的光。
塔兰医生正靠在诊所最内侧的墙角,额头抵着冰凉的石壁,眼睛几乎睁不开。
他已连续工作了三十六小时,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了。
他的白袍早已褪色,缝边处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汗渍,眼眶乌青,嘴唇干裂。
可诊所里,病人还在进来,从未停止。
木制长椅、临时铺开的稻草垫、角落里堆满的麻袋——每一寸空间都被占据。
病人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如同布道者广场下水井深处回响的啜泣,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臭和消毒水的刺激气味,令人头皮发麻。
他正准备坐下休息片刻,两位年轻护士悄然走来,捧着一杯冒着白气的热水和几片用旧布包着的黑麦面包,还有一份刚送到的《晨曦时报》。
“塔兰医生,吃点东西吧,”其中一位低声说,眼中满是疲惫与担忧。她脸上戴着厚厚的棉布口罩,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雾传来。
塔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费力地点了点头。他接过面包和水,手指微微颤抖。
他轻轻撕下一小块黑硬的边角,试图咀嚼,却发现嘴里的唾液干涸得几乎无法将其咽下。
他坐在桌边,勉力展开那份尚有余温的报纸。头版的标题赫然跳入眼帘:
《灾难已然降临阿莱斯顿》
黑色油墨凝固的笔锋如同讣告石碑上的墓志铭,一字一句刻进他脑海。
“灾难……”他喃喃重复,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但他尚未读完第一段文字,大门便被一连串急促的拍击声打断。
“医生!医生——!”
呼喊夹杂着金属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刺耳声,一个裹着破布的身影猛然冲入诊所。
门外,一辆破旧的木板车停在泥泞中,车上躺着三名面色蜡黄的病人,一人早已昏厥,剩下两人正在无力地咳血。
“求你了……他们已经在教会门外跪了一夜,可今早大门……彻底关上了!”推车的中年男人双膝跪地,满脸是泥污与泪痕。
塔兰顿时站起,几片未吃完的面包跌落在地。他冲出门口,眯眼望向晨光下的远方天际,灰色的云仿佛潮水倒卷而来。
城中心方向,原本宏伟的圣恩教会医院早已铁门紧锁,那些曾高举“圣母庇护”的石像,此刻仿佛闭上了眼睛,不再聆听尘世的哀求。
“……他们真的不收了。”塔兰喃喃。他转身望向诊所,病床早已满员,候诊椅上也挤满了蜷缩呻吟的身影,甚至连地板上都有人躺着发抖。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绝望,仿佛这栋小小的屋子已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已经揉皱的报纸,头版那一排大字仿佛在嘲笑他无力的挣扎。
“灾难已然降临。”
他喉头一紧,缓缓坐回桌前,将报纸摊平,注视着那些黑色的字迹许久,仿佛要从中看出一条活路。
接着,他低声开口:
“不……这不是灾难。”
“这是——炼狱。”
这句话脱口而出,仿佛将空气都冻结。
护士们默然无语,有人垂头,有人默默抽泣,而塔兰却只是盯着墙角那块斑驳的白石,看得出神。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这个城市崩坏的样子,但从未想过,它会是如此迅速,如此彻底。
他扶着桌边慢慢站起,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他不再思考。只知道,还有三名病人等着他,还有更多将死之人将在这一天走进他这间狭小破败的诊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倒下。
“医生……你要去哪?”
他回头,眼中疲惫依旧,声音沙哑低哑:
“我去,再拖几条命回来。”
远处,有报童的声音响起,如锈铁般划破风声:
“晨曦时报!粮仓起火、疫病蔓延!官方无作为!灾难已然降临——”
这一句呼喊穿过街道,回荡在阴冷的空气中,像一声来自深渊的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