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窗前,推开厚重的木窗。阿莱斯顿雾海翻涌,街道在红光中扭曲成诡异的人影,
远处教堂的钟声与哀号交错而至,像是从另一座正在崩塌的城市传来。
他背对着她,像一个彻底抽离人群的旁观者,俯瞰着被黄雾淹没的世界。
“你让我回答火车问题,”他的声音从夜风中传回,“现在我也问你一个——”
他回过头来,目光幽深而直击灵魂:
“你是否愿意,坐在那五人之一的位置上?”
梅黛丝依旧沉默。她的眼中没有答案——只有雾色与血月,在缓缓合拢的夜里,映照着彼此的影子。
“你知道吗,司命?”
梅黛丝的声音,从沉默的深处缓缓传回,如同一柄未落的权杖悬于天穹,带着尚未释放的审判重量——一旦坠下,便足以粉碎一座圣堂。
“我本不该亲自来找你。像你这样的人,应当在圣坛前俯首赎罪,而不是在这里,对我讲道。”
司命依旧背对着她,立于窗前,黄雾在玻璃外翻涌。他轻轻一笑:
“可偏偏,你来了,梅黛丝陛下。你不是来制裁,而是……来试图说服我。”
他转过身,灯火映照下的眼神,带着一种介于温柔与讥讽之间的质感,仿佛看透了所有伪饰的外壳:“你害怕我吗?”
梅黛丝沉默了片刻,才迈步走入房间。她的脚步声在古老的木地板上,像钟摆般均匀。
“我不怕你,司命。”她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俯瞰万物的冷意,
“我只是担心,你会拖着整个世界一起沉入泥沼。”
油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修长,凝固成一尊随时间降临的圣女雕像。
那枚象征“繁育圣母”的秘诡戒指在光下微微颤动,仿佛排斥着司命的存在。
“你以为我想毁灭它?”司命微微侧首,语气中夹杂着近乎怜悯的讽意,“不,我只是拿出一面镜子,让它照照自己的脸。”
“你颠覆了秩序。”她的声音像一道缓缓落下的判词。
“我只是戳破了你们用圣言和王权编织的幻梦。”
梅黛丝走到他对面,双手交叠于胸,如同在圣坛前降下神谕的牧首:“这个国家需要的是稳定与秩序。”
她的目光冷如圣像的眼眸,“而你制造的黄衣传言,正在撕裂城邦——让贵族怀疑君主,让教会惧怕信仰。你是分裂的源泉。”
司命低笑,像是在听一段早已彩排过的独白:“错觉罢了。我只是剧作家,把观众梦中的台词写了下来。你们早就想说,只是不敢说。”
他走近一步,目光如穿透迷雾的星光,直指她的面具:
“你以为他们敬畏你,是因为你是圣母的代言人?不——他们恐惧你,因为他们不知道离开你之后,世界还剩下什么。”
“我给予他们方向,而你给予他们噩梦。”梅黛丝的冷笑,如同一柄细刃在烛光中闪过。
“噩梦,是清醒的第一步。”司命的低语像一粒落入深水的石子,漾起看不见的涟漪。
“你沉醉于虚妄。”她斥道,“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证明你存在的意义。你是个失败的赌徒,妄想用谎言扭转结局。”
司命神情平静,像是在述说一段古老的箴言:
“是的,我赌过命——在海上赌风向,在沙盘赌人生,在牌桌赌命运。我也输过,输得一无所有。可我学到了一件事——”
他微微前倾,语气低沉如潜入深渊的潮水:“赢,不是走正确的路,而是让所有人以为,你正走在错误的路上。”
梅黛丝凝视着他,良久,才缓缓道:“你在欺骗所有人,连你自己也不例外。”
“或许。”司命的笑意里藏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安详,
“但我会让每一个人,选择相信那个谎言。因为当信仰崩塌,唯一能支撑人的——是一个足够美丽的谎。”
梅黛丝缓缓转身,袍角卷起一缕灰尘,像刀锋划过地面。
她看向墙上那幅旧画:苍狮王的王座已褪色成影,底下是一排低头的模糊面孔。
“真正的信仰,不会惧怕谎言,”她像在宣告,又像在训诫,“它会将谎言吞入,并化作新的诫条。”
她的目光中闪过冷冽的决绝:“我会为他们铸成一座神国。而你,司命——会被埋在谎言的废墟下。”
司命没有追她的身影,只是看着那幅旧画,轻声自语:
“如果神国是由谎言砌成的,那么……我便是那座神国的第一位焚城者。”
灯光微暗,墙角的影子仿佛缓慢地蠕动。
远处钟楼的钟声再度响起,沉重、迟缓,像是某种不可见的命运,在向全城低声宣告换幕的时刻已到。
梅黛丝在门口停下,昏黄灯火在她的背影上拉出一条细长的阴影,锋利而静默,仿佛一柄插入现实缝隙的长矛。
她的声音在这片沉默中响起,沉稳而庄严,像从穹顶垂下的暮钟——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拒绝的重量:
“最后一个问题,司命。”
司命抬了抬眉,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律地轻敲,像在回应无形的提词声:“荣幸至极,圣母陛下。”
“你的星灾途径是什么?”
她的眼神像冰封的海,深不见底,“我想知道,你究竟依凭什么走到今天?是操弄人心的诡术?是命运本身?抑或是,那位黄袍下的神明,赐予了你这份疯狂?”
空气凝固了数秒。
司命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意并非狂妄的挑衅,而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赌徒,在摊开底牌前的平静叹息。
他缓缓起身,走向窗边,将百叶窗推开一线。夜风卷着湿冷的雾气涌入,黄铜灯光中,它们像是从异域溢出的触须,轻轻摩挲着房间的呼吸。
“你想要真话,还是想听一个足够动人的谎言?”
“我问的是事实。”梅黛丝的声音更低了,像一柄垂在半空的利剑。
司命转身,神情中透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神秘:“我是——‘谎言编织者’。”
她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瞬无法分辨的情绪,却沉默着未作回应。
“我不会挥剑,也不会呼唤血月,更不擅长祭仪。”
司命缓缓说道,声音如同为一出戏落下的序曲,“但我会写剧本——一个人人都能找到角色的剧本。我负责搭建舞台,而你……早已站在聚光灯下。”
“而且,”他微微一笑,带着致命的笃定,“演得极好。”
梅黛丝的眼神在那一刻微微动摇,随后又凝回冰冷。
“谎言编织者?你以为我会信这种话?”她冷声道。
“你不必信。”司命重新坐下,指尖转动那颗漆黑的骰子——六面之中,有一面无数无字,黑得像能吞没光。
“你只需要判断,这是不是我想让你信的。”
她的瞳孔骤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是在——”
“撒谎?当然。”司命截断她的话,笑容如同密封的面具,
“谎言的意义,不在真假,而在于它让听的人,主动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故事。”
他低头凝视骰子:“梅黛丝,你已经做出了判断,不是吗?
你决定了我是不是‘谎言编织者’,又或是某个在命运长桌上摇晃骰子的存在。”
他抬眼,目光像夜色中翻开的牌面,带着无法拒绝的宣告:“既然你已经给我定性,我又何必否认?”
梅黛丝的双眸寒意如铁,转身离去,斗篷扫过地面,甩下一句低沉如判决的回音:
“你会死在你自己的剧本里,司命。”
门阖上,屋内陷入死寂。
司命的神色没有一丝波澜,他低下头,看着桌上的骰子——它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颗等待下一次掷出的命运种子。
他抽出一张秘诡卡。
卡面泛着幽暗流光,卡背无花无面,却仿佛覆着万千重叠的假面,又像一面幽黑的镜,将凝视者最深处的自我反射出来。
【命运系·至高秘诡卡:真实的谎言,编织命运的千面者】
卡面轻微震颤,自行翻转,带起一阵几不可闻的嗡鸣——那声音像潮水,也像远古的低笑,又像神明在梦中对旧友的轻语。
「哦……我亲爱的编剧……你又讲了一个谎。」
「她信了,不是吗?她真的信了。」
「你的眼神连一瞬的颤动都没有,完美得如同一张无法撕裂的面具。」
「最动人的谎言,是让观众甘愿代入角色……她如今,不正是最好的女主角么?」
「真不错……你在她心中种下了一个虚假的名字,却让她亲手为它筑起了宫殿。」
司命合上卡牌,眼神幽深如海底暗流,嘴角勾起一抹几乎不可察的弧度。耳畔的低语仍在延续:
「别停,继续撒谎吧。下一幕,我们要见证命运的崩塌。」
「你会是最后的叙述者……或者,倒在舞台上的编剧。」
「但无妨——我会在台下,为你鼓掌。」
司命缓缓闭上眼,像在聆听某种圣咏。
窗外的风涌入,墙上的黄衣剧照轻轻晃动。昏暗中,他低声呢喃:
“……帷幕还没有落下,观众还未离席。”
“真正的结局,还未开始。”
“帷幕从未拉起,你却早已入场。”
“每一位观众都被写进剧本,只是他们还未意识到。”
“你以为在观看,实则正在被凝视。”
——《卡尔克萨之书·观众注脚·第十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