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缓缓点头,低声道:“若民众开始怀疑梅黛丝是亵渎圣母的黄衣之君……教会内部,那些仍虔信圣母教义的人,就会被推入信仰的深渊。”
“宗教最不能承受的,不是异端。”他的眼神冷下去,“而是神本身的腐化。”
他推开窗,望向雾海中潜伏的街道,声音轻得像是自语:
“雷克斯递来了剧本……现在,轮到我掀开帷幕。”
他收回目光,墨色瞳孔中映出冷光:
“让他们看见吧——黄衣正在城中行走。”
“谣言之火,将烧到圣坛脚下。”
夜色吞没了窗外的世界,像一块浸满墨汁的帷幕压在城市的屋檐上。
晨星时报的地下排版间深处,印刷机的轰鸣如远方传来的心跳——节律分明,却带着令人不安的停顿。
每一次齿轮的咬合,都像是在为某个看不见的舞台排演开场曲。
司命坐在主编室,白纸摊开在面前,如一页尚未书写的命运。他提笔,蘸墨,落下标题:
《黄衣之王:剧场的第三幕》
随之而下的,不是新闻,也不是谣言,而是一段在恐怖与象征之间游走的诗篇。
他的笔尖并不在叙述,而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那是一个永无昼明的王都,雾气如绸带般缠绕街道,将它们扭曲成蜿蜒的梦境。
在那个国度,王冠不戴于头,而是钉入血肉,成为神的烙印。
每个祈祷者的耳边都回响同一句低语:“黄衣之王已归来,祂坐在宝座上,祂的面容不可直视,祂的意志即是命运。”
城市在祂的注视下腐烂。教堂的玫瑰花窗片片碎裂,碎玻璃上映照的不是圣母的微笑,而是一双被血染黄的眼睛。
有年轻的修士曾窥见宫廷深处——密闭的地下礼拜堂里,王冠下的女王以黄金长钉刺入掌心,将血洒向三十三根白烛。
他本想逃跑,却发现脚下早已踏入黄衣之地——那是一处永无出口的舞台。
“你是演员,也是观众。”那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剧本写好了,你来晚了。”
这段故事被司命安插进即将发行的黄衣专刊,置于社论与评论之间——它既不像小说,也不像评论。
他明白,这东西不会立刻点燃整座城市,但它会渗进人们的梦境:
在洗涤祭器时、在跪拜圣像时、在灯影摇曳的夜晚,他们会在脑海深处,看见那幅无法摆脱的画面——
女王坐在王座上,黄袍披肩,面孔被火焰抹去,只剩一个无法直视的空洞。
这不是指控,而是一种印象的灌注。
“谎言的最高明之处,”司命低声道,“是让你自己去相信它。”
他拿起样刊,抖了抖纸角。那声轻响,如同剧幕缓缓拉起。
背后,夜风忽然从窗缝钻入,未关紧的窗纸簌簌作响。
角落里的黄衣之王徽记海报微微颤动,图案中的触须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只是眼睛在疲惫中的错觉。
窗外的雾更浓了,仿佛正从纸页的缝隙中逸散出来。
编辑部的气息沉重而凝滞。
司命端坐在桌前,指尖在木质桌面轻轻敲击,眼神始终落在那份翻动的报纸上。
《黄衣之王》系列文章已经排好,等他一声令下,印刷部就会将它们送入成千上万的家中。
然而,他没有急于确认。
他的目光停在新添加的插图上——那不属于他原本的构想。
“她坐在宝座上,黄袍披肩,四周烟雾缭绕,面容被遮掩。”
印刷时,这个细节不知为何自行出现。
那面具般的黄袍图案,原本平静的线条此刻却在纸上缓缓扭动,如同被不可见的呼吸吹拂,鼓起、塌陷。
司命眉头微蹙,寒意从心底爬上脊椎——那是某种超出预料的蠕动,一种从纸面向现实渗透的意志。
“看来……”他喃喃,“我们的剧本,已经开始自己翻页了。”
塞莉安静静立在一旁,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那张纸。
长久的沉默后,她才开口:“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让他们相信——梅黛丝就是黄衣之王?”
司命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拿起那张刚排版好的稿纸,缓慢端详着每一个字:
“我不是要他们相信她是谁。我是在引导他们——质疑一切他们以为的真实。”
塞莉安俯身,视线落在那些字句间,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可你知道,谎言的流向不会像水流一样平缓。它会蔓延,滋生出你无法预见的形状。”
司命轻轻一笑,神色平静得近乎冷酷:
“灾难,本就是故事的核心。站在祭坛前的信徒们,到底是因为信仰被焚毁而痛哭,
还是因为他们的心早已空虚、渴望一个能填满他们的谎言?”
“你到底想要什么?”
塞莉安终于问出口,声音低沉而谨慎,“你不是只想制造恐惧,你是要他们沉溺进去——直到找不到岸。”
司命望向她,眼底浮出一抹深不见底的光:
“我想让他们从‘真实’的牢笼中解脱,用虚构的利刃劈开命运的笼罩,让他们看见一个不受任何神、任何律法掌控的世界。”
塞莉安的眼神微微动摇。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在心中第一次怀疑——司命能否真的把握住这条线,不让它缠回自己身上。
司命垂下眼,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温和而诡秘的弧度,像是对整座城市低语。
他伸出手指,轻点那本《黄衣之王》专刊的封面。
“黄衣之王,这个名字,早已不只是某个虚构的怪物。它会成为阿莱斯顿的旗帜……也是它的墓志铭。”
一阵冷风掠过,带着看不见的咸湿与腐败。
仿佛有某种东西,已经在空气中巡游。
“让他们迷失在迷雾中吧。”司命的声音低沉,像在舞台边缘的暗处宣告,“雾中的真相,总比光明更让人惶恐。”
塞莉安微微一笑:“那就看,阿莱斯顿会不会在这场虚构的灾难中——自行坍塌。”
她转身离去。
办公室只剩司命一人,桌上的封面在微光中泛起一层细密的亮泽——黄袍的纹理轻轻蠕动,像是在吐出一个尚未说完的咒语。
司命注视着它,嘴角扬起复杂的笑容:“是的……阿莱斯顿的命运,黄衣之王会替我写完。”
清晨,雾色未散,晨星时报第一千一百五十七期被街头的风卷得漫天飞舞。
金属报摊上,专刊的封面在微光中格外显眼——一袭模糊的黄袍立于漆黑塔尖之巅,背景是阿莱斯顿熟悉的王宫轮廓。
标题像一道阴影压在纸面上:
“黄衣之王:传说中的谎言,或正在降临的真相?”
在破塔街,一名满脸沟壑的老鞋匠抬起头,盯着手中那张晨报。他不识字,却认得画。
那尖顶、那模糊的面孔、那令人莫名心悸的黄袍……似乎曾在梦中见过,又或是某个未曾发生的回忆。
“这不是……女王陛下吗?”他低声自语。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从王宫方向呼啸而来,卷起破碎的报页在空中狂舞,像无数碎裂的誓言。
在贵族区的马车内,一位年轻女公爵翻阅着专刊中那则怪谈,面色渐白,指尖轻颤。
故事里的黄袍君王,沉默、冷漠、以不可名状的手书写命运的剧本,令人无法抗拒地联想到——女王那双审视众生的眼睛。
“她……”女公爵几乎不可闻地低语,“从未属于我们这个时代。”
市政大厅前,一名街头艺人用夸张的声调向围观者朗诵报纸中的段落:
“祂坐在王座之上,以面具遮面,不言一词。
祂不统治人民,只编写剧本。
而你我,不过是剧中的角色。”
人群中,有人讥笑,有人沉默,也有人悄然离去,神情凝重,仿佛被那句子在心底留下了划痕。
教会高墙内,钟楼上悬挂的圣徽,在晨雾中失去了清晰的轮廓。
一名年轻神职者低着头,将晨星时报上的黄袍剪影小心翼翼地裁下,夹进自己的祈祷书。
他无法解释缘由,只觉得那幅图像比任何圣像都更接近“真实”——一种令人畏惧却无法移开的真实。
就在这一天,《黄衣之王》第一次以“现实传闻”的形态,被人低声相互传递:
“你听说了吗?那不是虚构的故事……黄衣之王真的存在,而且,就在王宫里。”
“你是说……女王?”
“嘘!别说出来!”
谎言在这座城市的血脉中诞生,并未被当作谎言,而是以“真相尚不可言说”的姿态潜入人心。
它静静生长,扭曲、蔓延,如同黄雾中孕育的一枚剧毒种子——一旦发芽,便无法连根拔除。
晨星时报的顶楼上,司命立于风口,俯瞰棋盘般铺展在脚下的阿莱斯顿。
雾色涌动,如有形的手在街巷间抚过。他闭上眼,仿佛在与整座城市对话:
“虚妄与真实,不过一线之隔。只要有一个人相信——谎言便成了真理。”
他转身离去,留下纸面上那句近乎讽刺的文字:
“黄衣之王不是祂,黄衣之王是你。”
雾色愈浓,钟声响起,低沉而悠长,像一曲无形的挽歌,在天色未明之时,
穿透石墙与街巷,敲击着阿莱斯顿每一个尚在沉睡、或已开始怀疑的灵魂。
“现实不过是被足够多人接受的虚构。”
“黄袍在风中翻飞,面具之下,无人识得那张面孔。”
“如果你仍在寻找黄衣之王的真名,那么请低头看看——那双执笔编剧的手,是不是已经握在你心中?”
——摘自《晨星秘诡剧场·阿莱斯顿谎言录》
第413章 剧场初幕
“你是否梦见过黄袍下的王?他无言地望着你,仿佛正等你说出那一行剧终的台词。”
“在阿莱斯顿,虚构是最真实的语言,而真实,则是最恐怖的谎言。”
——摘自《黄衣之王·剧场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