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226节

  当他做出第一板豆腐时,周边邻居尝了一口,皆齐声夸赞,“比大明的嫩多了……”

  起初,生意清淡,买的人不多,因为村屯里大多是和他一样的移民,手里都没几个大钱。

  后来,他挑着担子往城里卖,才有些起色。

  这几年,城里人也渐渐多了,码头工人、水手、商贩、官府公人,都成了他的主顾,他磨出的豆腐竟成了抢手货。

  新华官府不似大明那般有没完没了的苛捐杂税,只需交一笔固定的商税,剩下的全归他自己。

  他渐渐地添了家什,换了大磨盘,在繁忙时还雇了几个归化土人少年帮忙推磨,日子也过得渐渐红火起来。。

  “张老五!你这豆腐这么好卖,我可要开个铺子跟你抢生意了!”街市口,挑着一担菜的李黑娃打趣道。

  “抢呗!”张老五哈哈一笑,“这城里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兜里有钱的主也慢慢多了起来,还怕卖不完?”

  确实,如今的始兴城,早已不是数年前那个只有千把人的小镇了。

  港口每日都有商船靠岸,码头堆满了从南洋运来的香料、从大明运来的棉布,从墨西哥运来的蔗糖、羊毛、牲畜、可可,以及北方的名贵皮毛。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

  晌午时分,一大桶豆腐便已售完,张老五脚步轻松地推着独轮车朝城外走去。

  “老张,听说你要盘铺子?”经过内城城门时,巡街的警长宋春生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顺手从张老五手中接过一小块有些碎裂的豆腐,直接往嘴里送。

  张老五擦了擦汗,笑道:“是有这个打算。街口有间贩鱼的小铺子不做了,想要脱手,价钱还合适。”

  宋春生咂咂嘴:“啧啧,你这豆腐佬,倒是将买卖做起来了。”

  张老五摇摇头,但语气中却掩不住得意:“嘿嘿,在大明那会儿,累死累活,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哪像这儿,只要肯干,日子总能好起来。”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一群葡萄牙水手嬉笑着走过来。

  看见城门口的独轮车,他们指了指木桶里还剩的碎豆腐,叽里咕噜地问起来。

  张老五虽听不懂,但生意人的机灵劲儿上来,立刻用刀挑起一块递了过去。

  一名葡萄牙人尝了一口,不用怎么咀嚼,豆腐便化开了,满嘴里都是豆香。

  那种清新的、带着豆子本身质朴气息的香味,一瞬间在舌尖上散开。

  那葡萄牙人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还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银角子。

  “嘿,这夷人能吃的了这味,多半是在大明吃过豆腐!”宋春生哈哈大笑:“老五,你要发财了!连夷人都爱吃你的豆腐!”

  张老五也是眉开眼笑,双拳一抱,朝着葡萄牙人连连拱手致谢。

  然后,他从车上取来一个木盆,将剩下的碎豆腐一股脑盛在里面,端给葡萄牙人。

  张老五掂了掂荷包里的钱币,心里盘算着,若是真在街市口盘下铺子,他还要雇个伙计,再买头驴拉磨,省的自己天天起早贪黑地推石磨。

  对了,铺子里得添个炉子,卖些豆浆、豆花、豆干,生意怕是能更好。

  “这日子,总算有盼头了!”他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喃喃道。

  哎呀,这要是生意做大了,地里的庄稼咋个打理勒?

  ——

第361章 西岸

  1637年 12月18日,北风裹挟着冰碴子撞在青灰色的砖墙上,屋檐下的冰凌垂得老长,在暮色里泛着冷冽的光。

  屋内的火塘却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映得十几张面孔忽明忽暗。

  他们围坐在一张长桌前,就着几盘花生米和咸鱼干,喝着土豆烧酒,说着闲话,唠着嗑。

  他们粗粝的手掌摩挲着陶碗,蒸腾的烧酒雾气模糊了昏暗的油灯,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今年政府禁了东平、广丰两地的狩猎,搞得咱们在冬日间可就没地能猎皮毛了!”老赵头往嘴里灌了一口烧酒,喉结剧烈滚动着,脸上多了几分郁郁之色,“我还琢磨着,能趁着冬闲时节,猎些皮毛好换了钱,给家里的几个小崽子每人都添一季新衣服勒。”

  “嘿嘿,就算政府没禁猎,周边林子里的也很难猎到好皮毛了。”李二狗苦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花生米搓了搓,一把送到嘴里,“记得去年,设在河沟里的陷阱,拢共就逮着两只水獭。……搁着五六年前,少说也有十来张皮子!”

  他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划着圈,指节上还留着去年冬天冻伤的疤痕。

  “也是!这十来年里,不仅咱们经常会在冬季钻到林子里猎取皮毛,那些土人更是一年四季都在追逐猎物。就算是那些动物一年到头不停地下崽,也要被咱们给杀绝了!”陈大栓啃着一块鱼干,使劲地撕扯着。

  “那今冬就不去猎皮毛了?”老赵头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也就三十许的年纪,硬生生被苦逼的生活熬成了“老赵头”,鬓角已经隐约可见几丝白发。

  “要想猎取皮毛,咱们也不一定非要在东平、广丰两县吧。”一直沉默的魏三平忽然开口。

  “嗯?……”众人闻言,齐齐看向他。

  “我听说,启明岛西岸的土人部落少,移民定居点也没几个,林子里的动物应该还没祸害完。”他粗糙的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面上画了条歪歪斜斜的线,“从始兴港出发,没几日就能抵达大鱼港(今温哥华岛伦弗鲁港)或者长平堡(今温哥华岛托菲诺小镇)那里。”

  “要是那边皮毛动物还少的话,咱们还可以跨过海峡,到对面的大陆上。想必,那边的人烟更为稀少,皮毛动物数量极多。到时候,咱们想抓多少,就抓多少!”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火塘里的木柴偶尔发出噼啪声。

  火光照在众人脸上,映出深深的皱纹和若干疤痕,还有眼神中对财富的渴望。

  “西岸?……对岸大陆?”王小山缩了缩脖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别着的短刀,“那些地方会不会有些……危险?”

  “危险?”陈大栓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有啥危险的?难道还怕那里的土人将咱们给劫了?……笑话!咱们过去了,那指定要带着火枪,他们想要作死来拦咱们,定要将他肚子轰开一个大洞!”

  “那咱们去西海岸,还是去南边大陆?”老赵头直接问道,似乎对于可能存在的危险根本不在乎。

  “西海岸吧。”李二狗看了看众人,“从始兴港出发,好歹能靠着海岸线一路摸过去,要是遇到大的风浪,也能随时靠岸躲避。若是渡过宽阔的海峡,到南边大陆上去,海上怕是有些危险。”

  作为一个北方人,对大海具有天然的恐惧,自是不愿意渡海远涉。

  紧挨着海岸线走,虽然也会遇到海上风浪,但毕竟距离陆地要近一点,心理上隐隐会有一丝安全感。

  “嗯,二狗说得对,咱们就去西海岸。”老赵头表示了赞成,随即看向屋里的人,等待他们的答复。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火塘里的木柴“啪”地爆开一颗火星,映得众人眼睛发亮。

  “好,就去西海岸。”陈大栓将碗里的烧酒一口灌进嘴里,“我家的婆姨眼见着又要生了,我得给她多弄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也算我一个。”蹲在火塘边的王老二猛地将木柴插进炭灰里。

  “那,俺也去。”

  “还有我……”

  屋外风雪渐急,云松的枯枝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火塘里的光却越烧越旺,将十来个汉子的背影投在墙上,像一群正在迁徙的野牛,沉默而坚定。

  ——

  12月27日,小雪。

  始兴港的南码头,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木栈道上打着旋儿,一艘小型桨帆船随着浪头轻轻摇晃,缆绳绷得紧紧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老魏,你确定这趟能成?”老赵头裹紧了身上的鹿皮袄子,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眼睛盯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心里直打鼓。

  “怕什么?”魏三平蹲在船头,正往麻袋里塞着最后几块干粮--玉米饼、咸鱼干、土豆块,还有几罐烧酒。

  他头也不抬,声音粗粝得像砂纸磨过的木头,“操船的水手可都是三运司(新华第三航运公司,以近海货运为主)的老海狗,断不会将咱们喂了海里的鱼。”

  “这天有点冷。”李二狗抱着几杆火枪,几步跨过栈桥,登上了船。

  他脚步有些虚浮,显然是昨晚没睡好,嘟囔着,便径直往船舱里钻。

  “冷才好。“紧随其后的王小山背着一个麻袋,里面装着铁锅、盐巴和一些备用衣物,“毛皮厚实,能多卖几个钱。“

  船长周大江走了过来,眯眼看了看天色:“今儿风不大,能走。但你们得抓紧了,这季节海上说变天就变天。”

  众人闻言,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眼港区的轮廓--挤挤挨挨的货场仓库、哐当哐当行驶的轨道马车,还有巍峨高耸的海关大楼上飘扬的赤澜五星旗。

  昨晚,家里的婆姨不停念叨,说远涉西海岸太冒险。

  可有什么办法?

  随着小崽子一个又一个出生,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地里要购买鸟粪,孩子上学要用笔墨纸张,还有梦想中的红砖大瓦房,哪样不要钱?

  “走!”魏三平朝着众人使劲挥了挥手,扛起一大袋包袱,登上了船。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坚毅,像一尊青铜雕像。

  ——

  海上的风浪并不大,但船小,颠簸得厉害。

  李二狗趴在船舷边吐了两次,脸色发青。

  魏三平递给他一块姜糖:“含着,能压一压。”

  “多谢……”李二狗虚弱地点头,把姜糖塞进嘴里,辛辣的味道冲得他皱了皱眉。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突然说道:“其实,想想现在的日子,能吃饱饭,穿暖衣,还有自己的屋子和土地,应该很满足了。

  “这要搁在大明的话,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但咱们却还要冒着这般风险,跑到西海岸来猎皮毛,弄些闲钱,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老赵头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歪歪扭扭花纹的手帕擦了擦脸:“小崽子要吃肉,要穿新衣服,婆姨的肚子要将养,还有以后给孩子攒嫁妆和彩礼,哪样不花钱?再说了,咱们冬日里搞完军训,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干,何不出来寻摸几张皮子,弄些花销出来!”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手帕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福“字,那是他八岁的大女儿第一次学绣花时留下的。

  其他人沉默着,都没接话。

  是呀,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从大明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建奴的刀子,辽东的雪,东江的饥荒、渡海的狂风巨浪……

  每个人活到今天,已经是大幸事。

  而且,家里有了孩子,算是给自己留了种,还怕什么死?

  最怕的,就是活得窝囊!——

  第二天傍晚,他们终于看到启明岛西岸的轮廓——陡峭的悬崖像巨人的牙齿般突兀地耸立在海面上,茂密的冷杉林覆盖着山坡,还有远处雪山反射的冷光刺得人眼睛发痛。

  海风送来松林的清香,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味,让人感到一种原始的粗矿。

  船靠岸时,潮水正退,露出湿漉漉的礁石。

  魏三平率先跳下船,皮靴陷进黑色的沙子里,发出“咯吱”一声响。

  这是一处僻静的海湾,岸边长满了参天古木,树冠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正在聚集,像一群黑色的乌鸦盘旋在头顶。

  “咱们得赶紧扎个临时营地。”他回头对其他人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海湾里回荡,“估摸着,今晚要下雪!”

  经过一番探查,在天将将黑下来时,他们选了一处背风的石崖下,砍了几根碗口粗的小树,用油布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陈大栓与李二狗去林子里捡柴火,魏三平则站在一处高坡上,借着傍晚的暮光,举目远眺,寻找合适的进山道路。

  远处的森林像一片墨绿色的海洋,在暮色中显得神秘而危险。

  那艘桨帆船并没有在此过多停留,在约定了半个月后接人,便将风帆重新升起,准备前往永嘉堡(今阿伯尼港)转运一批铜料。

  “明天往东北方走。”魏三平从高坡上下来,呼出一口白气,“那里好像有一条小河,到了冬天,河狸会在河道上筑巢。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些肥硕的水獭,或者狐狸、棕熊之类的大家伙。”

  “这个时候熊瞎子应该在睡觉,咱们猎不到吧?”李二狗抱着一大捆柴火回来,听见这话,忍不住问道:“对了,咱们要是在林子里碰上土人怎么办?”

首节 上一节 226/282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