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官厅内,新华湾拓展队负责人吕振中正在毫不客气地训斥着固安堡屯长余中民,言辞犀利,仿若锐利的箭矢,一支支射向余中民,似乎对他这一年来的工作成果甚是不满意。
罗从南悄然步入官厅,微微躬身行礼后,静静站在一旁。
吕振中瞥了他一眼,神色稍缓,抬手示意他坐下。
“好了,你下去好生思量一番,跟下面的人也要多商量商量,集思广益,群策群力,争取早日将固安堡打造成一个设施较为完备的物资补给中转港。”
“是,大人!”余中民暗自长吁一口气,恭敬地施了一礼,后退几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然后转身出了官厅。
“罗队长……”吕振中转头看向罗从南。
“卑职在!”罗从南躬身应道。
“你虽然属于内务部警察系统,但也是老于军伍的悍将。”吕振中眼神灼灼地看着他,“你到了新华湾拓殖区,不知是否可以镇住局面,让我们在整个地区安全无虞地进行开发和建设?”
“……”罗从南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请大人吩咐,卑职愿效死!”
“吩咐?”吕振中笑了笑,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罗队长,你身为我新华湾副总警队长,要有主观能动性,可不能事事让我来安排,诸多要务也由我来吩咐。”
“大人……”罗从南闻言,怔了半响,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可是说拓殖区境内的土著部落……”
“你觉得呢?”吕振中没好气地反问道。
西班牙人距离此地十万八千里,能威胁新华湾拓殖区的自然只能是当地原住民部落。
通过先期拓殖人员反馈,海晏堡、华安堡、宣汉堡、抚安堡等地区皆有若干大型土著部落,人口多者一百五十余,人口少者也有四五十,基本上都居住在沿海平原以及河谷平坝地区,以采集、狩猎和捕鱼为生。
尤其是在宣汉堡周边,因为东边有一个大湖(今西雅图以东的华盛顿湖),水草丰茂,气候舒适,更是聚集了七八个土著部落,总的人口规模可能超过两千人(即杜瓦米什人,后期的酋长西雅图的名字成为城市名)。
这些土著人极为擅长制造红杉独木舟,不仅于河水溪流中大量捕捞洄游鲑鱼,也经常在鱼获汛期外驶入大海之中,捕捞各类海鱼,小日子也算过得不错。
然而,当新华移民来到此处后,在度过了初期的友好期,因为土地、鲑鱼捕捞等问题,逐渐开始产生矛盾和冲突。
比如,当地部落认为新华移民抢占了他们鲑鱼捕捞区域,造成了他们鱼获减少。
比如,部分部落会视雪松为神圣树木,与新华移民的伐木需求产生直接冲突。
比如,也有部落认为新华移民侵入了他们的传统狩猎区。
虽然,目前新华拓殖区辖下的堡寨和定居点尚未与当地土著部落爆发严重的武装冲突,但零星的对峙和驱逐行为却时有发生。
当然,在新华人到来之前,这些土著部落之间也会因鲑鱼捕捞权和领地遭侵犯而经常发生摩擦,乃至冲突和仇杀。
面对这种情形,新华移民囿于初来乍到不熟地方“民情”,一般都是采取隐忍退让的策略,甚至在面对当地土著部落强势威胁时,还会委曲求全,以较为“优惠”的价格,为他们提供部分粮食、盐巴以及少量铁器,以此来换取“猥琐发育”的机会。
如今,随着第二批一千二百多的移民输入,整个新华湾拓殖区人口总规模将达两千人,论整体实力的话,绝对是当地最大的“部落势力”。
没有之一!
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对地方土著部落宣之以威,让所有人知道这里谁才是大小王?
“卑职明白了!”罗从南经吕振中稍微提点,立时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卑职履任后,当加紧整训地方民兵,然后适时对周边土人展开一场大规模地扫荡,厘清我新华与土人部落之间的从属关系,并为整个拓殖区创造一个和平稳定的发展环境!”
“嗯,勿要太多杀戮。铁血之外,也当以怀柔,一紧一弛,需要掌握好一个度。”
——
第320章 新华湾拓殖队(续二)
4月20日,谷雨。
宣汉堡(今西雅图市)。
晨雾尚未散尽,青川江(今杜瓦米什河)的水泛着粼粼波光,江面上飘着几艘杜瓦米什人的独木舟,像沉默的水黾滑过水面。
岸边的红松林里,早起的土著孩童正在采集松针,他们的笑声隔着雾气传来,忽远忽近。
李春生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翻浆的泥土,去年开荒时扎进掌心的木刺还在隐隐作痛。
他抓起一把泥土,看着蚯蚓在指缝间扭动,忽然想起山东老家的春耕。
那里的泥土会泛着碱花,捏在手里像掺了沙的粗盐。
“搁在俺山东地界,这时候,麦苗都该压陇了。”他直起腰来,后脊的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身后三十多亩新垦的田地,移民们正用石碾压实垄沟,汗珠子砸在土里,立刻被饥渴的大地吞没。
每一道犁痕,都是他们这群异乡人在这片陌生土地扎根的印记,承载着对未来的期许。
“嗯,要搁着在山东的话,那也该闹春荒了。”张大牛闷声闷气地说道。
“……”李春生闻言,怔了好半响,随即点点头说道:“没错,要是还在大明的话,这会儿家家的米缸恐怕都是见底了。灶头上根本揭不开锅,孩子饿得哇哇叫,那场景……”
“那个时候,但凡能找到一片荠菜,或者一棵榆树,多半还能熬过春荒。”孙力伸手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停下手中的铁锹,插嘴说道:“要是寻不到的话,那只有将裤腰带再往紧多收一收了!”
“还有槐花!”张大牛嚷嚷道:“这玩意,撸下来蒸一蒸,也能填填肚子,香着呢!”
“荠菜、榆钱、槐花,那可是春荒三大宝!”李春生笑着说道:“任何一样,都能让俺们在春荒时节多挺几天。”
“还别说,新洲地界好像没有这三件宝。”
“咋,你还馋这些个了?”张大牛打趣道。
“嗤!有土豆、玉米,还有鱼干,谁他娘的会馋这个!”孙力撇嘴,眼中满是对当下生活的满足。
如今这吃食,虽说不上山珍海味,但在他们这些历经苦难的移民心中,已是天堂般的待遇。
“说的是呀!有粮食吃,谁还愿意寻野菜、摘树叶子吃呢?”
“没错,能垫饱肚子,还有吃不完的鱼,这好日子过得就像梦里一样!”
说着话,三人均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地垄。
此时,日头渐高,快到晌午,暖烘烘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劳作的疲惫。
估摸着,午饭该是送来了吧。
在繁忙的春耕时节,宣汉堡又恢复了一日三餐的惯例,早餐和晚餐是在寨子里的公共食堂吃,而午餐,则是由后勤人员拉着板车送到地头。
一般来说,早餐比较简单,玉米馒头和玉米糊糊,午餐和晚餐稍稍丰富一点,除了馒头和玉米粥外,还有蒸土豆、咸鱼干,以及冬天腌制的萝卜干之类的咸菜。
这些饭食虽然没多少油水,但胜在管饱,断不会让人饿着肚子在田地里做活计。
按照拓殖管理人员的要求,今年的开荒面积和耕种面积将分别要比去年增加一倍以上,任务重时间紧,工作还是很辛苦。
基本上,天刚放亮,起床的号子声便像追魂般地响起来,将一个个仍在迷糊中的移民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出来。
屯殖小队长们吼着大嗓门,踹开一间间集体宿舍,不断催促移民们迅速洗漱、吃饭,然后排成松散的队列,朝一块块农田中奔去。
这里所有移民就像大明卫所的军户一样,全都实施统一管理模式,行走坐卧,吃饭做活,皆听号令。
只有吃过晚餐,行将歇息时,他们才会有一点点自由活动时间,紧张的神经也会稍稍放松一下。
但是,每日繁重的农活早已将所有人最后一丝力气榨光,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享受所谓的自由活动。
稍稍洗漱一番,刚刚沾上床铺,便很快酣睡入梦,呼声一片。
不过,这般辛苦劳累,移民们倒也没有太大怨言。
因为,屯殖的官人们能让他们每个人吃饱饭。
就这一点,便足够了。
要知道,即使在寒风凛冽的冬日,他们缩在木屋里什么事也没做,寨子里的官人也没克扣他们的吃食,仅仅将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两餐。
而且,还时不时地加几只咸鱼干,或者熬一锅骨头汤,让他们沾沾荤腥,暖暖心窝。
半个月前,寨子里又来一批新的移民,加上官员和武装护卫,大概有一百六十多人,顿时让这片稍显荒凉的屯殖点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尽管,随着新移民的到来,使得整个堡寨居住环境立时变得拥挤不堪,让此前三四人一间的集体居屋,骤然又挤进了五六人,以至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寨子里的伙食也变得好了起来,不仅每日提供的饭量增加了,而且还添加了不少肉食,有鹿肉、鲸肉、鸡肉,甚至还吃到过一次猪肉,让每个移民吃得很是开心。
当然,随着寨中的移民数量增加,也让每个人增添了几分安全氛围。
嗯,相较于周边的土人,咱们不再显得势单力孤了!
数日前,两百六十多亩土豆已栽种完毕,望着那一片规整的田垄,所有人心中满是希望。
这些土豆,再过四五月,便可尽数刨出,成为他们的口粮。
它们仿若每个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的梦想。
接下来,便是玉米播种了。
为了尽可能地扩大栽种面积,他们将青川江右岸的河坝荒地也垦殖出来,深翻泥土,将其中的草根尽可能地刨出。
对于这些新辟的田地,移民们并不怎么报以期望,到了秋季,只要不亏了种子,那便是最大的收获。
但寨子里的农技官却告诉他们,玉米这玩意生长期较短,而且还是经过多年培育出的耐寒品种,比较适合宣汉堡温和多雨的气候。
更难得的是,玉米不怎么挑地,即使田地稍显贫瘠一点,也是无妨的,断然不会亏了种子。
“开饭喽!”
地垄那头传来吆喝声,顿时引来所有移民的目光。
只见,几名伙夫拉着两辆板车,慢慢地走过刚架设的松木桥,车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车后还跟着几名武装护卫,都是二十出头的精壮后生,背着火枪,挎着腰刀,嬉笑着走来。
今天的午饭漂着久违的荤腥味道,木桶里除了照例的玉米窝头和玉米糊糊外,还有半桶咸鱼干,上面漂浮着几块带皮的鲸脂,油花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都麻利点,赶紧吃完!”屯殖小队长一手抓着个玉米窝头,一手握着半块鱼干,使劲地咀嚼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今日,必须要将这垄地翻完,要不然,一个个都不要下工了。”
“就算是天黑下来,也要点着火把做完今天的劳动定额。……明日间,还要将东滩的排水渠挖通,切不可误了农时!”
没有人回应,每个人皆低头大口啃着玉米窝头,稀溜溜地喝着玉米糊糊,补充上午耗尽的能量。
去年,他们来到此地,虽然也是春暖时节,但因为要修建堡寨,盖木屋,大大误了农时,基本上就没怎么展开农业生产。
也就在五月,草草开辟了数十亩菜地,栽种了各色蔬菜和土豆,以为日常副食所需。
不过,在经过一年的开荒后,宣汉堡还是陆续新垦了两百余亩田地,从而为今年的农业生产奠定了基础。
这两百多亩新田,有三分之一是通过粮食、盐巴以及各种小玩意从当地的土著部落(杜瓦米什人)手中换来的河坝谷地。
要想通过纯粹的人力来开荒,还是相当艰难的。
因为,这里的林子极为茂密,而且树木也长得异常粗大。
一些高耸挺拔的云杉树,周长甚至超过十余米,直径也达四五米,堪称真正的参天巨树,是所有大明移民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
这么一颗大树,想要用锯子或者斧头将之伐倒,即使轮班操作,也要足足花数日之功。
周边土人就是直接将这些大树掏空,便成为一只只巨大的独木舟,往来河中或者驶入大洋,用来捕捞渔获。
故而,宣汉堡的移民们在去年间最主要的工作便是伐木、伐木、不停地伐木。
为了省时省力,寨子里的屯殖官员便从土人手中“买”了一些土地,辟为农田,以此作为初期立足之地。
是的,这些土著原住民占据了最为肥美的河坝平地,不仅土地较为肥沃,而且树木也很稀少,稍稍改造一番,便是一块块不错的耕田。
而且,在完善相应的灌溉设施后,还是令人垂涎的水浇地。
再经过三四年的肥力提升,那可就妥妥的“上田”!
“队长,土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