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邓坤冷哼一声,面色稍缓,“在我新洲,只要潜心做事,自有你的前程,勿要学那长舌妇,搬弄是非,胡言乱语。”
“是,总爷。”罗从南点头应道:“对了,总爷,我被调至新华湾拓殖队的事……”
“呵,说你是一个夯货,还真特么的是一个夯货!”邓坤笑着说道:“你这份调令,哪里是将你发配?狗日的,这是准备大用你呀!”
“啊?”罗从南愕然地望着他,“把我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要大用我?”
“咱们新洲目前建了几个县?”
“四个。”
“那新华湾拓殖队下面是不是又分了东湾和南湾两个拓殖区?”
“嗯……”罗从南茫然地点了点头,搞不清楚邓坤为何要提新华湾的编制。
“那你知不知道,这东湾和南湾两个拓殖区的级别就比现有的四个县份只低半级?”
“……”罗从南摇了摇头。
“这说明什么?”邓坤有些气结。
“说明了什么?”
“你特么的真是一个夯货!”邓坤见他这般萌蠢的样子,有些抓狂,“这说明,新华湾辖下有两个县份的编制。你想想,一个新拓之地,却有两个县的名额,代表了什么?”
“这分明是决策委员会相当重视那片地区!只要人口数量达到了一定规模,那整个新华湾拓殖队怕不是一个县级机构就能应对的了!”
“那么,你作为拓殖队的副总警队长,是不是比现在做一个始兴城南区警长的职位更有前途?”
“可新华湾拓殖队才七百余人呀!”
“你特么猪脑子吗?”邓坤的声音不免大了起来,引得附近几个桌上的食客投来异样的目光,“咱们新洲政府难道以后就不会往这里填充人口吗?”
“今年投入移民的运输船达到了十四艘,你想一趟下来能拉回来多少人?要知道,那些专用移民快船可不仅仅只跑一趟!”
“我还听说,蚝镜的葡萄牙人被日本限制入港贸易后,可空出了不少大船。他们呀,多半会跟咱们驻广州商站的人打商量,调派几艘船帮我们运送大明移民,赚些辛苦钱。”
“你他娘的掰着指头算一算,如此一来,咱们新洲今年能捞回来多少人口?运回的移民多了,除了往启明岛上塞一些外,是不是也会往新华湾拓殖队送点过来?”
“咱们新洲政府可是准备要将新华湾拓殖区打造为南下扩张的前沿基地,这发展速度自然不会慢。说不定,要不了几年时间,便会迅速积聚数千上万的人口,建立不下两个县份。”
“哼哼,到时候,你这个副总警队长怕是很快便成为炙手可热的实权大人物了!”
“……”罗从南听罢,顿时神情一震,嘴角也慢慢咧开了,眼睛更是冒着无数的小星星。
我这他娘的是获得了重用呀!
——
“那明年呢?”新洲移民拓殖部副部长兼新华湾拓殖队负责人吕振中犹自不甘地问道。
位于始兴城西侧执政大楼里,即将赴任的吕振中正在与内阁长官李显清进行一场谈话。
在听闻今年新华湾拓殖队会接收一千二百名大明移民时,吕振中那原本因肩负重任而略显紧绷的面容瞬间如春花绽放,不由喜上眉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心中暗自盘算着,这样一来,在不到两年时间,整个新华湾拓殖区就将拥有两千的人口,要论发展速度的话,不仅远超金川河地区(今温哥华市及周边),恐怕启明岛核心基地的部分建制县份也是拍马难及。
这个时代,人口就是发展力。
若是再加上一点政策扶持,那开发建设力度绝对会一日千里。
金川河地区,沼泽较多,在开发初期,需要花费大力气做排水工程,而且河水稍一泛滥,就会淹没和冲毁耕地和居民区。
而新华湾地区则不然,沿岸不仅有诸多深水良港,适合各类船只停泊,并且境内多条河流蜿蜒流淌,年径水量较为平均,既不会在旱季干涸见底,让沿岸定居点陷入无水可用的窘境,也不会在雨季汹涌泛滥,冲毁一切。
更为难得是,太白河(今斯诺夸尔米河)、岚河(今流经西雅图的杜瓦米什河)等几条河流平稳舒缓,连通海洋,很是适宜河海联运(中小型船只)。
这对于境内物资的快速周转、人员的便捷调配,乃至向内陆探索拓展,都具有不可估量的积极促进作用。
在后世,以西雅图为核心的湾区(普吉特海湾)就是鹰酱西北地区经济发展程度最高、也是该地区最为主要的航运中心和造船中心。
“呵呵……”新洲内阁长官李显清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随后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明年的移民份额多少,那要取决于你们新华湾拓殖队的开发建设进度。若是你们的粮食自给率能达到百分之四十,我们就给你送来两千人。若是自给率达到百分之五十,那就送来两千五百人。”
“要是粮食自给率达到百分之六十呢?”吕振中希冀地看着他。
“你觉得可能吗?”李显清没好气地反问道。
“嘿嘿……”吕振中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就算我们田地里的粮食一时半会无法获得快速增长,但我们可以抓鱼呀!这个时候,西雅图一带还没有大规模地城市化,水域也未遭到污染和影响,洄游的河流更是没有建起诸多拦河大坝,鲑鱼资源应该还算是丰富。”
“届时,我们便可利用农闲时节,组织移民围捞鲑鱼,多少也能增加一点口粮。除此之外,茂密的山林里,想必动物资源也不会少,这可都是一块块会走动的肉食。我琢磨着,短时间内养六七千人估计有些难度,但要养四五千人还是没问题的。”
“贪多嚼不烂!”李显清摇摇头说道:“每个移民都是极其宝贵的,可不能随意地浪费了。新拓之地,人口增长太快,且不说物资供应未必及时跟得上,卫生、医疗、教化以及管理等诸多方面都会面临各种问题。”
“哦,对了,还有与地方原住民之间的相处,也是一个比较棘手的事情,处理的时候,要慎之以慎,以免耽误了地方发展。他们有着自己的文化、习俗和领地意识,稍有冲突,就可能引发流血事件,这对我们扎根立足可是极为不利的。”
“嗯,我会注意的。”吕振中点了点头。
“要记住,发展和建设,始终是我们目前工作中的重心。”李显清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开拓了十年,但底子仍然很薄,禁不起太大的折腾。可能,在很多人眼里,我们的人口规模从五十几个人,增长至现如今的四万余,工农业建设更是从无到有,逐步能实现部分生产和生活物资的自给。”
“但不要忘了,我们仍处于弱小发育阶段,需要我们所有人同心同力地继续夯实基础,竭力提高我们的生产力,充裕我们的物资储备。”
“在可预见的未来数十年时间里,加大移民力度,增加人口规模,将会是我们坚定不移的战略目标。我们必须在大明局势沦落到不可收拾地步之前,更要在西班牙人陷入欧洲战争、无力对我们构成威胁当口,必须倾尽所有资源引进人口。”
“所以,我们的粮食生产,包括谷物、粗粮以及蛋禽鱼肉等所有可填充肚皮的食物,势必会一直处于极为紧张的状况。”
“倘若,你们新华拓殖区在极短的时间里,为我新洲粮食供应的增加提供一份助力,那么,你的工作评定就是合格的、称职的。”
“我明白!”吕振中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应诺道:“在未来三到五年内,我保证会实现整个新华湾拓殖区的粮食自给。”
“嗯,很好!”李显清欣慰地看着他,“目前,我们正在积极从西属美洲地区采购大量的鸟粪矿,以此来促进农作物的产量增加。虽然,我们尚未经过实证,获得具体的增产效果。但毋庸置疑,鸟粪矿的作用肯定要比普通的人畜沤肥强出不少。”
“待今年秋收结束后,几块试验田的数据一出来,我们便会根据具体的增产情况,在整个新洲境内的农田中大范围的推广开来,争取未来几年,让我们的农业生产走上一个新台阶。”
——
第319章 新华湾拓殖队(续一)
1636年4月6日,清明刚刚过去,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清冷的气息。
四艘中型运输船静静地停泊在始兴港内,船身随着轻柔的水波微微晃动。
数日前,这些船只就被忙碌的人群围绕着,水手们在甲板上穿梭来去,口中呼喊着号子,将一袋袋谷物、一件件工具吊运上船。
到了今日清晨,又有六百余神色各异的大明移民,依次登上了船。
他们中间,有身强力壮的青壮男子,眼神中透着对未知前路的忐忑与期待,也有拖家带口,妇人们紧紧拉着孩子,目光中满是不安。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随着船长一声令下,几艘船只逐次缓缓驶离了平静的海湾。
船帆被海风鼓起,速度逐渐加快,朝着东南方疾驰而去,船尾在海面上拖出一道道白色的浪痕。
罗从南裹着一件呢绒军警大衣,站在船舷一侧,吹着咸湿的海风,看着无际的蔚蓝海水,只觉得眼前一片开阔,胸中也升起无限豪情。
大丈夫建功立业,当在此时!
“喝一口?”一名身材五短粗壮的汉子手中攥着一瓶烧酒,笑意吟吟地走到他身边。
“老子不跟你这个鞑子喝一口酒!”罗从南瞥了他一眼,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话语中满是厌恶。
“罗总队长,咱们现在同属内务部,算是在同一个勺里吃饭,何必这般生分呢?”佟永祥被他这番毫不客气的怼过来,丝毫不以为忤,只是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对着酒瓶口轻轻地抿了一口,“你瞧,这海风跟刀子似的,吹着让人感觉贼冷的!喝口酒,最起码可以暖暖身子。”
“嗯,喝得熏熏然,稍后也好躺在舱室里睡个囫囵觉。想必,昨晚与亲眷友人告别,大家都没睡好吧?”
与西班牙人签订停战协议后,佟永祥便结束了巴拿马瓜伊米耶人部落的“军事指导”工作,返回了新华本土。
待内务部下属机构国家情报局建立后,他被征召加入其中,任职土著事务管理处副处长,专事监督、改造和处理地方土著部落等诸多事务工作。
因而,他口中所说,与罗从南同在“一个勺”里吃饭,倒也没说错。
“老子睡得好得很!”罗从南冷哼一声,将脸扭了过去,下意识地朝启明岛方向望去。
他奶奶的,老子去新华湾拓殖队赴任,也不知道那土婆娘能带好家里的两个小崽子不?
“罗总队长,你当我们以前为啥要给鞑子当奴才?”佟永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因为呀,大明朝廷从未将我们辽民当人看呀!”
“所以,你们握着刀把子,转身便跟着建奴来屠杀昔日的同乡袍泽?”罗从南恨恨地说道。
“当年,辽地皆有此番传言,说我辽人四大恨,高太监乱辽最扎心!”佟永祥没有回答罗从南的问题,朝嘴里灌了一口烧酒后,自顾自地说道:“这狗矿监,自来我辽地后,疯狂克扣军饷,别说普通士卒吃不上饭,就连军中的百户、千总也是破门败家,不知凡几。”
“为了缴税,为了活命,我等辽卒只能卖儿卖女。有的军户娘子实在不堪忍受,被活生生饿死的数以千计。呵呵,即使人死了,也不被放过,吊在卫所的旗杆上。那尸体,在辽东的寒风里晃荡了三天三夜,看着就让人心寒呀!”
“难不成,你家娘子被那高太监吊死在卫所旗杆上?”罗从南不无挖苦地说道,恶毒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刺向佟永祥。
“嘿嘿,就我这样蝼蚁般的人,哪里会有娘子跟着?”佟永祥惨然一笑,“不瞒你说,在我十五岁时,我是亲眼看着我娘被挂在了卫所城头的旗杆上!”
“万历四十五年,我家二十亩军田,要缴十石粮、五匹布、三百斤草料。这还不算完,官府还强行征调大车运粮。我家那头驴,活活累死在半道上,可官差却对我爹说,死驴也得拉车,这不是欺负人吗?”
“桀桀……”说着,佟永祥猛灌一口烧酒,阴恻恻地笑道:“所以,我爹就被当做拉车的驴一样,让人给抽死在路上。爹死了,娘死了,就剩老子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半大小子。你说,我咋活?”
“去他娘的朱皇帝,老子舍得一身剐,也要带着仅剩的一把刀去投那老憨王(努尔哈赤),给自己讨个说法!”
“……”罗从南瞪着他,眼睛似喷着火,“你们这群假鞑子,都喜欢给自己投奴找一个好理由!”
“……”佟永祥趴在船舷上,吐出一口浊气,摇摇头说道:“罗总队长,我记得小时候,跟着爹在抚顺马市上买驴,曾看到鞑子商人扯着嗓子,用生硬的汉话吆喝,凡投赫图阿拉者,人皆发耕牛一头、粮种三斗,一时间,云起响应者数百上千人之多。……呵,就这么,跟着鞑子走了。”
“万历四十五年,就是我投奔建奴之时,开原卫军户逃亡者三千余户,其中半数以上都逃到了建奴所属之地。更有甚者,逃亡军户还将城头上的火炮拆了,以为投名状献给建奴,作为晋升之道。”
“更讽刺的是,在萨尔浒战场上,大明官军被建奴打得尸横遍野,而在八旗阵中,却有数百名辽人铁匠在帮忙修补铠甲和军械。你知道吗?这些铁匠,在几个月前还在给大明官军打造火铳和兵器。”
“你猜猜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朝廷在征发这些工匠来到辽东时,竟然克扣他们的安家费,以至于逼得人家走投无路。”佟永祥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浓浓的无奈与悲哀。
“呵呵,朝廷以为克扣那三十两安家费没什么大问题,可他们却从未想过,这可是断了那些手艺人的活路,也断了他们自己的根基!”
海风依旧呼啸着,船只在波涛中坚定地前行,而罗从南被佟永祥这一番对话,拉扯回了那段沉重、混乱的过往,久久难以平静。
“也只是到了新华,咱们这些辽人,才他娘的活成了人样!”
——
始兴港距离新华湾拓殖区仅隔了一道不宽的启明海峡,船队行驶七个多小时,在下午四时二十分,便抵达了固安堡(今汤森港)。
这座建立不到两年的屯殖点,人口仅五十余人,修了一座小型的木寨,妥妥的中途补给点的性质。
码头更是简陋至极,没有栈桥可供船只便捷停靠,也没有防波堤抵御海浪侵袭,几艘运输船只能远远地停泊在距离岸边约四十多米外的海面上。
数艘小船被放了下来,将船上所载的粮食、工具、酒水等诸多物资一点一点地接驳上岸。
固安堡太小,无法容纳太多的人,因而船队于此停驻休息时,除了拓殖队一行高级管理人员被迎入寨中外,大部分人皆被留在船上。
其实,新华湾地区除了航运条件较为优越,鱼获资源还算丰富,农业条件实在是差强人意。
陆地周边几乎全是冰渍丘陵和狭窄的U型谷,地貌也是丛林密布,想要大力发展农业,是相当不容易的。
固安堡开拓一年多时间,也就弄出了一百多亩地,栽种的蔬菜和粮食也是长得参差不齐,产量显见是低得可怜。
这就使得寨子里物产不是很丰裕,除了鱼干、土豆和玉米外,基本上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本土来的大人物们。
在参加了一场简陋而又寒酸的招待宴会后,罗从南还未来得及休息,便接到新华湾拓殖队负责人的传召,命他立即前去开会。
他不敢怠慢,穿戴整齐后,立时匆匆赶到领导的下榻处。
“……你们固安堡人力不足,仅凭自身力量想要多弄出一些田地来种粮食,短时间内是不太现实的。为今之计,你们当要因地制宜,根据现有条件,制定出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径和目标。”
“固安堡作为连接启明岛核心基地和新华湾拓殖区的必经之地,关键海上要冲,定位就应该是一座港口补给点。”
“那么,你们是不是要大力发展一下果蔬种植,多建一些仓库和旅社,为往来船只做好中途食水物资补给和停泊休整的服务功能。”
“可是,你瞧瞧这一年多来,你们都做了什么?码头没修,移民安置区没修,货栈也没修,就连菜地都没多开辟几亩。”
“你们觉得只要多种点粮食,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可以了?……哼,幼稚的想法!”
“要知道,我新华湾拓殖区是一个整体,发展要统筹兼顾,更要突出地区特点,切不要只顾着自己埋头苦干,而忽略整体发展步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