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178节

  几名护卫端着火枪,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大人,他们欲要私斗。”张大山连踢带打地将两名肇事者给揪了出来,勒令他们跪下来。

  “这大过年的,不好好喝酒吃肉,怎么琢磨着要来一个互搏打斗,为大家助助兴?”卫仲龙笑着摆摆手,示意护卫将两名跪下请罪的肇事者扶起来。

  “大人,俺知罪……”鲁癞头见几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面色不善地盯着他,腿肚子有些打抖,嘴里哆嗦地求饶道。

  “你何时移民此地的?”卫仲龙和声问道。

  “回大人,小人是去年九月间从旅顺被送至此地。”

  “哦,你曾为辽民?”

  “回大人,小人正是辽民,天不收,地不留的辽东余丁……”

  “想必你在辽东吃了不少苦吧?”

  “回大人,幸赖老天保佑,小的才能留得一条小命。”鲁癞头似乎被触动了什么,脸上显现出悲戚的神色,“在辽东想要活命,又岂止要吃苦……”

  “大胆!”张大山断喝一声,举起刀鞘便要抽打,“大人问什么,就回什么!你这厮抱怨个什么劲?……你在辽东乞命苟活,难不成是我新华造成的?”

  “大山!”卫仲龙挥手制止了他的抽打动作,然后转头看向鲁癞头,和气地说道:“无需害怕,到了我新华治下,每个人虽然也要吃苦受劳,但却不用像以前那般苟延乞命了。”

  “……小人谢大人活命!”鲁癞头见他态度和蔼,全然不似东江镇那些军将那般凶狠残暴,心下一安,顺势跪了下来,朝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拘礼,这过年的气氛都活跃起来。”卫仲龙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赶紧将烤好的鱼拿来让我尝尝,再烤的话,可就糊了!”

  “哎……,大人,你尝尝!”陈老四闻言,立即殷勤地将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鲱鱼递了过去。

  “大山,去到库房里搬几坛酒来,让所有人热闹一下,顺便暖暖身子。”

  张大山盯了一眼兴奋的人群,然后低声吩咐两名护卫去库房搬酒,他则上前几步,忠心地持刀护持在卫仲龙身后。

  “你叫鲁癞头?”卫仲龙瞄了一眼对方额头上那醒目的胎记,一边啃着烤鱼,一边跟他说着话,“你来给我说说,你在辽东的一番经历,是个怎样的天不收,地不留的情形。”

  “大人……”鲁癞头被他这么一问,顿时面露悲色,粗糙的汉子竟然流出了眼泪,“大人,我能活到现在,那可真的是阎王爷忘了在生死簿上勾俺的名字呀!”

  “……小人是天启元年(1620年),也就是辽阳沦陷那一年随同父母被建奴俘获,当年也就9岁,在石三鞑子(即汉军额真石廷柱)帐下充作庄农,唉,就是一个贱命的奴隶。一年到头,没日没夜干活,稍有不顺,就会吃鞭子,挨棍子。”

  “至于饿肚子,那更是常有之事。到了冬天,这白毛大雪一下,天冷得嗖嗖的,身上压根就没一件可御寒的衣物,只能抱着牲口取暖。在鞑子那里不到三年,俺爹和俺娘就被鞑子给折磨死了,还有俺的一个姐姐,也被鞑子糟蹋,最后不知给送到什么地方了。”

  “在鞑子那里,我们汉人奴隶辛苦劳作一年,到最后连果腹的食物也没有。饿极了,只能偷偷地拿牲口吃的草料和豆子填肚子。……不过呀,这要是让鞑子发现了,定然会被抽个半死。在他们眼里,我们汉人连牲口都不如!”

  “崇祯五年(1632年),俺们庄子上二十几个汉奴实在活不下去了,趁着夜晚,制住了管事的包衣,便朝海边的方向逃去。到了天明,鞑子便骑着马过来追俺们,一路上,被刀砍,被枪刺,被马踏,先后有十几个人死在了鞑子手中。”

  “说来也是俺命不该绝,靠着腿脚快,一路跑到了盖州,到了黄总兵的治下。俺当时就一个信念,如果能逃回大明,就是死也甘心……”

  “像你们这种逃人数量多吗?”

  “回大人,但凡有一线机会,哪有不想逃的汉奴!”鲁癞头神情激动地说道:“我们汉人在鞑子那里,根本就没活路。就算一时半会没有被他们杀死,但在农庄里做活,也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

  “在大凌河之战结束后,那些被俘的大明军卒也多有逃亡者,属实一个个都活不下去呀!”

  “建奴不是将众多大明降卒都编为汉军仆从吗?”

  “说是汉军,其实不过就是一群待遇比俺们汉奴稍稍好一点的奴军而已。”鲁癞头很是不屑地说道:“真正受到信赖和重用的汉军都是那些在老奴(即努尔哈赤)时期投过去的大明官军,他们地位仅次于那些真鞑,有自己的部属,还被赏赐了一座座农庄。”

  “像俺们服侍的那个石三鞑子,不仅娶了鞑子贵人之女,还跟那些真鞑同席饮酒吃宴,极是受重。至于那些后来投附的大明官军,待遇便没有这般好了。尤其是祖总兵(即祖大寿)诈降后又逃回大明,更是恼了鞑子,对降附的大明军将兵卒甚是不信任。”

  “哦……”卫仲龙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你在建奴那里,可有接触过野人女真鞑子?”

  “野人女真鞑子?”鲁癞头茫然地看着他,“鞑子不都是……如野兽一般吗?”

  “呵呵……”卫仲龙不由哑然,“呃,野人女真鞑子呢,就是来自……更北边、更东边的生女真,也就是跟那些所谓大王子、四王子之类的鞑子截然不同,更为野性难驯的那种。”

  “野鞑子……”鲁癞头使劲地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大人,小的在鞑子那里,委实分不清哪个是野生的鞑子,哪个又是家养的鞑子。”

  “哈哈……”卫仲龙被他给逗笑了,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去,跟其他移民一起饮酒作乐。

  陪着移民吃了几口烤鱼,喝了一碗肉汤,他便带着几名护卫起身离去。

  他若在此,怕是移民们都不敢放开吃喝,平白惹人厌了。

  “大人,是想问些海东女真的事情?”张大山跟在身侧,低声问道。

  “是呀,我琢磨着待天暖时节,派一艘探索船去西边的东海窝集(大明时期将乌苏里江以东至海的地区称之为东海窝集)看看,那里想必有不少野人女真部落。若是将那片地区给占了,并将此地野人女真统统召为己用,不啻为是对建奴的釜底抽薪。”

  “啊!……”张大山愕然不已,“大人,咱们北瀛岛目前为止不过两万余人,连这座大岛都未彻底填满,怎生还要跑哪个什么东海的地方去占地?”

  “你懂个屁!”卫仲龙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在现在这个跑马圈地的殖民时代,若不提前布局占点,那可是要遗恨万年的。”

  “嗯,至少不能给后世子孙留下无尽的遗憾。……也不知道,此时老毛子来了没有?”

  夜色渐深,寨子聚集的人群中不知谁唱起了家乡的《贺年调》。

  歌声断断续续,混着远处浪涛拍岸的声响,透着一股思乡的愁绪。

  ——

第298章 “对我们的伙伴要好一点”

  建昌堡官厅内的炭盆烧得通红,松木燃烧的噼啪声与屋外呼啸的寒风交织。

  墙上悬挂的北瀛岛地图被热汽熏得微微卷边,墨线勾勒的松前藩据点旁,密密麻麻钉着代表新华势力的赤色木楔。

  四下的角落里,几盏鲸油灯忽明忽暗,将与会者的影子投在粗粝的松木墙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霍兴尧看了看在坐的人员,手中的教棍在福山城的位置重重一点,松木桌面上震起细小的尘埃。

  “诸位请看,截至去年腊月,松前藩的势力仍局限于松前城周边,以及新湾半岛(今渡岛半岛)、西部沿海一小片沿海地带。当然,在深入内陆十余公里的土人部落可能会设有零星的贸易站点,并对当地的土人施以较大的影响力……”

  他的声音突然顿了顿,余光瞥见卫仲龙正用匕首削着一支鹅毛笔,锋刃反射的寒光恰好映在他喉结上。

  “继续。“卫仲龙头也不抬地说道。

  在建昌堡的官厅内,十余名北瀛岛拓殖队中高层管理人员就今年的拓殖计划正在进行讨论和筹划。

  “具体来看,福山城乃是松前藩的藩厅所在,也是他们最大的人口聚集地。该城和附近的城下町约有一千至一千五百人左右,包括武士、商人、工匠和大量普通居民,是松前藩于此地的政治和军事中心,也是他们与本土(本州)贸易的中转站。”

  “不过,囿于他们人力的匮乏和种植水平的低下,松前藩并未在该地开展大规模的农业生产,仅有零星耕地,种了少量的大麦,以及蔬菜和果树,所需的大部分粮食、牲畜等物资皆需本土弘前藩、秋田藩以及盛冈藩接济提供。当地经济也是以渔业捕捞以及与附近土人部落贸易为主,哦,还有与我们北瀛岛拓殖队进行贸易。”

  “松前藩的另一处据点--江差(今江差町),乃是他们位于西部沿海地区最重要的贸易港口,被倭人称之为西虾夷第一港,约有人口四百到五百人,以鲱鱼捕捞为主,负责向本土运送海产品。”

  “除上述两个重要据点外,松前藩在熊石(今熊石町)、乙部(今乙部町)、奥尻岛等地设有若干小型定居点,每处人口约六七十到两百人不等,主要依赖季节性渔业。”

  “另外,松前藩通过场所请负制(即承包制),间接控制了近百余个土人部落,大概有一万多人,不过基本上以羁縻为主,统治力度要远远弱于我们北瀛岛拓殖队。”

  “松前藩的军事力量如何?”台下有人发问道。

  “松前藩通过虾夷贸易,石高约为一万石左右。嗯,如果加上与我们北瀛岛拓殖队进行的走私贸易,他们的收入可能会更高,估计超过三四万石。”

  “按照倭人藩国通行武士配备比例,每万石会有武士一百五十到两百名。而松前藩为了维持对周边土人部落的军事优势,其武士人数的比例会较本土稍高一点。”

  “所以,我们这边推算,松前大概有武士数量约两百五十上下,主要构成如下,松前氏一门、家老、奉行等高级武士,约二十余人,足轻组头、贸易监督官、收税官之类的中级武士约五十余人,剩下的足轻、警备人员等下级武士一百七十余人。”

  “他们的主要装备皆为刀剑、长矛和弓箭,并有少量的铁炮,哦,也就是火绳枪。至于甲具,除了数名高级武士拥有几副胴丸铠甲外,大部分人都是以皮甲为主。”

  “他们没有火炮?”

  “没有。”霍兴尧肯定地回答道。

  “怎么,瞧你们这副样子,是不是想着要一举灭了松前藩?”卫仲龙站起身来,笑着看向跃跃欲试的部属。

  “大人,就松前藩这点军事实力,咱们无需出动临海(今钏路市)和沃川的护卫队,仅凭我们建昌堡、西营堡(今石狩市)两地的武装民兵也能将松前藩给赶下海。”一名护卫队长信心满满地说道。

  “把松前藩赶走了,谁来跟我们进行走私贸易?”

  “我们自己驾船前往日本直接进行贸易,这不还平白少了一道交易环节,可以将贸易利润做到最大化。”

  “日本幕府仅允许大明、朝鲜、琉球、荷兰、葡萄牙等少数几个国家和地区进行贸易,我们如何能直接找上门去?”

  “不跟我们贸易,那咱们就揍它!要知道,当年倭寇可没少祸害咱们……,哦,不,祸害大明百姓。”

  “呵呵……”卫仲龙闻言,立时乐了,“你们一个个好大的口气!日本可是一个拥有千万人口的大国,可不是我们新华目前所能惹得起的!人家随便一个地方藩国,便能拉出数千名武士,咱们如何能与之一战?”

  “咱们有火炮,有火枪,哪里需要怕他们?”

  “狂妄!”卫仲龙斥道:“要论综合实力,大明的‘海龙王’郑芝龙超过我们数倍不止,但人家依旧规规矩矩地跟日本幕府做生意。就算是那荷兰红毛夷,从欧洲大陆远道而来,拥有不少威力巨大的风帆炮船,也老老实实地按照幕府的要求,进入指定的港口开展贸易。”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们北瀛岛拓殖队有实力去挑衅这么一个地区大国?”

  “……”众人听罢,皆唯唯不敢言。

  不过,每个人的心头却生出一丝疑问。

  这般详细介绍松前藩的实力,难道不是为了打一仗,将其撵出去,继而全占这座大岛?

  “目前,我们还没到跟松前藩翻脸的时候。”卫仲龙伸手点了点地图上那片松前藩所据的势力范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尽管,我们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便势力范围扩张到整座岛屿的几乎所有沿海区域,人口规模也增长至两万四千余,但相较于整个日本而言,仍然不足以与之相抗衡。”

  “吞灭松前藩、独占北瀛岛,自是易事。但此举,也会让我们面临到极为危险的地区纷争当中。当然,我们可以凭借火炮和火枪击退倭人的进攻,挫败其登岛的企图。我们甚至还可以利用几艘武装炮船袭扰日本沿海,劫掠倭人港口城镇,以此作为军事威慑。”

  “但是,如此一来,我北瀛岛拓殖队的发展和开拓工作势必会停滞下来,跟倭人陷入到没完没了的军事冲突中。”

  “要知道,每年雇佣大明商船转运移民和物资,可是要花费一笔不小的数额。盲目地陷入地区争端,可不是新洲本土以及我们拓殖队所期望的。”

  “大人,那我们接下来的拓殖计划……”

  “天气转暖后,在建昌以南的沿海地区再设立几处移民定居点,将松前藩的势力范围尽可能地挤压至新湾半岛之上,不使之继续向北扩张,从而将新川(即石狩川平原)彻底控制在我们手中。”卫仲龙从霍兴尧手中接过教棍,在内浦湾的方向重重地点了一下。

  “大人,那我们否需要给松前藩使些绊子。”书记官陈瑜低声问道。

  “使绊子?”卫仲龙笑了笑,摇摇头说道:“你们这样对待我们的亲密合作伙伴,怕是不厚道吧?”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霍兴尧!“卫仲龙突然点名,“你来说说,松前藩最值钱的是什么?“

  “想来是……是他们的贸易特许吧?“

  “错!”卫仲龙将教棍指向了津轻海峡以南的日本大岛,“松前藩对我们最大的价值就是,他们替我们挡在了幕府的前面。只要松前氏还在,江户城中的德川氏就不会正眼看我们北瀛岛一眼!”

  “而我们,也能通过松前藩所据有的‘黑印状’,将我们的贸易触角间接延伸至日本的国内,从而为我们移民和拓殖行动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银和物资。”

  “所以,对待我们这位亲密合作伙伴,还是不要给他们使太多绊子,而且还要予以相应的保护和支持,让他们的势力范围不要太过深入苦寒的北方,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

第299章 小川氏的转变

  1635年3月17日,沃川,新辽城(今北海道带广市)。

  在大明的许多地方已经进入早春,万物也在逐渐苏醒之时,位于北瀛岛东南方的沃川虽然气温也在缓慢回升,但整个地区仍旧积雪皑皑,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拓殖队负责人齐永泽乘坐着一架狗拉爬犁,在数十名护卫队的簇拥下,迅疾地驶出新辽城,朝海边的夏津堡(今大津港町)而去。

  “小川,你如何看待对马藩宗氏篡改朝日国书一事?”齐永泽裹着厚厚的皮裘,舒服地靠坐在爬犁上,眼睛微微眯着。

  刺目的阳光映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主君,宗氏篡改朝日国书一事,虽然看起来很严重,其实对宗氏而言,可能并不会受到将军大人实质性的惩罚。”小川诚平略作沉吟,恭敬地说道。

  “哦,为何?”齐永泽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宗氏此举,要是搁在大明来说的话,无异于欺君罔上,是要满门抄斩的。就算你们日本政治体制与大明截然不同,但这种恶意欺骗主君的行为,那也是相当恶劣的。难道幕府将军不会因此动怒,继而重惩对马宗氏?”

  “主君……”小川诚平迟疑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说道:“宗氏篡改朝日国书之事,若是由将军大人亲自发现,那么对马藩宗氏必会施以严厉的惩处。轻则,会被削去藩国,贬斥为平民,重则,很有可能会被处死,以警示天下。”

  “可问题是,此番重大事件却是由宗氏家臣检举揭发才被暴露出来。那么,如此一来,整个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微妙,其结果也会出现截然相反的情况。”

  “哦,愿闻其详。”齐永泽顿时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主君。”小川诚平继续娓娓说道:“自东照神君(即德川家康)统一天下后,于江户开幕,创立江户幕藩体制。在这种体制下,主从制也被正式确立,要求所有人都必须严格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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