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31节

  烧炭场周围夯筑有一丈左右高的夯土墙,东西两侧的大门皆由数根沉重坚固的硬木制成,如铠甲般层叠虬结,斧斫不裂,箭簇难入。门后还有一个简陋的岗楼警戒观察四周。

  为匪多年的经验告诉张钊,红莲坪的这帮烧炭佬,不是一般的烧炭佬,防范意识很强。

  此等境况下强攻并非良策,还是等他们睡下后趁夜色偷袭为妙,能尽量减少伤亡损失。

  张钊身边有两名猎户出身的弓手:农光宗、农耀祖两兄弟。

  尽管农耀祖突围途中遗失了弓矢,农光宗却是弓矢齐全。

  有农光宗在,摸到烧炭场边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一箭解决掉对方的岗哨不是什么难事。

  又熬了约莫一个时辰烧炭场内逐渐沉寂了下来,张钊觉得时机到了,朝农光宗使了个眼色,示意农光宗用弓箭解决掉烧炭佬的岗哨。

  农光宗意会,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靠近岗哨。

  农光宗走得十分小心谨慎,时刻注意着脚下,可仍险些踩中一串竹签,他挪开脚,忍不住在心里暗啐一口。

  “一群臭烧炭佬!竟布竹签阴小爷!等小爷杀进炭场用竹签撬你们指甲盖玩儿!”

  有惊无险地摸到距离望楼只有二十四五步的距离,农光宗顿在原地,弓脊收肩,拇指往弦上一扣,箭镞抬高两掌,弓弦贴面如吻,屏息凝神,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流畅地完成了撒放。

  夜风忽起,箭已离弦。

  虽说农光宗已经挨饿多日,想拉满弓都有些费劲,可毕竟使了十几年弓箭,二十四五步的距离还不至于脱靶,只是稍微射得有些偏。

  明明瞄着对方的心窝,箭却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今夜负责在东门岗楼值夜的明哨是胡大牛。

  中箭的胡大牛还没缓过神,便啊地一声闷叫,身体失去重心,从一丈半高的岗楼上摔了下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值暗哨的卢万里以为胡大牛顶不住困,不小心从岗楼上摔了下来,急匆匆上前查看动静。

  在看到胡大牛肩膀上插着一支箭,嘴里不断地重复念叨贼人,敌袭两个词汇,一脸不可思议卢万里吓得愣神,反应过来后,卢万里颤抖的双手这才抓起铜锣死命地敲打起来。

  一时间,响亮而又急促的铜锣声铛铛铛地响彻山场,打破了红莲坪的宁静。

  经过两个月的折磨。

  数不清受了多少次训斥,记不清挨了多少下竹枝条。

  红莲坪炭场里的后生仔们听到鸣锣声已经形成条件反射,抓着长枪跑到彭刚屋前列队集合。

  同样被锣声惊醒的彭刚抓起鸟铳、药囊,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上一件,赤裸着上半身冲出屋门,至灶边引燃火绳。

  堪堪引燃火绳,彭刚耳畔便清晰地听到东门外中签踩铁蒺藜的凄厉惨叫声。

  不消说,山场来贼了。

  锣声刚响时,后生仔们尚能凭借条件反射自觉集合列队。

  可察觉到有贼人来攻袭烧炭场,后生仔们骤生畏惧,被吓得脸色惨白。

  没有经过血与火的洗礼,他们的底色终究还是寻常的平民,浑然没有军人的胆气。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领悟,才能真正完成蜕变,是没办法言传身教的。

  包括彭刚,他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

  要说被一群人数不详的强盗土匪打上门,他一点也不害怕,肯定是自欺欺人。

  “覃木匠!吴铁匠!你们他娘的把咱们的镇山炮扛到东门来!”

  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彭刚犹豫思考,彭刚迅速进行指挥调度。

  “其他人拿上枪随我来!”

  至于暮色下跟无头苍蝇似地,四处乱撞,抱着孩子想要逃离烧炭场,躲进山中逃命的舅娘们和韦长工一家老小,彭刚已无暇顾及。

  只要两组的后生仔们没散一切都还有希望。

  彭刚提着鸟铳冲到东门的时候,已经有两个身手矫捷的贼人翻墙而进,试图从内部把门打开。

  被吓得呆愣愣地杵在东门附近,不停鸣锣的卢万里下意识地想要逃跑,被翻入墙内的农光宗一箭射倒。

  彭刚端起鸟铳,照着五六步外正在搭箭的农光宗开火,并下达了命令。

  “突枪——!”

  突枪即将枪头突向前、进入格斗准备状态的口令。

  突枪口令北方绿营更常用,南方绿营更喜欢喊“展牙”,牙者,喻枪尖如兽牙外露也。

  鸟铳的轰响声伴着彭刚嘶吼而出的命令响彻红莲坪。

  胸腔中弹的农光宗应身而倒,血水从胸前铜钱大小的肉窟窿里汩汩地往外冒。

  经过短暂的错愕与慌乱,手足颤栗的后生仔们机械地把右手虎口前移三寸,改握枪杆中段,将枪尖对准大门。

  只是枪头高低不一,训练时教授他们的平不过眉,低不坠心的标准要求早被他们抛之脑后。

  “这些烧炭佬有火铳!”

  烧炭场内骤然传出的一声闷雷般的铳响极大地震慑到了门外的贼人。

  贼人们听到铳响,竟有那么一瞬间短暂的惊愕。

  他们没有料到这群莲花坪的烧炭佬居然有火铳,听响声似乎还是绿营用的制式鸟铳,不是民间的土铳。

  红莲坪有两杆鸟铳,两杆鸟铳都是彭刚从谢斌那里换来的。

  一杆彭刚自用,另一杆则交由小舅萧国达使用。

  萧国达慌手慌脚地完成装填,将铳口指向已经跑到东门门闩前的农耀祖,握压蛇杆,手里的鸟铳没有任何反应。

  坏了,情急慌乱之下忘点火绳了!

  然而现在想点燃火绳为时已晚,顾不上亲哥哥被一铳打死的悲痛,农耀祖抓住机会,咬牙垂泪,用力拔掉门闩。

  门闩被拔除。

  门后蓄势待发的二十余名天地会残匪在张钊的带领下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进烧炭场。

第46章 一血

  张钊所部的天地会残匪如破开栅栏进入羊圈的饿狼一般兴奋地嚎叫着。

  面对几步之外的天地会残匪,纵使突枪对敌,用明晃晃、磨得锃亮的枪头指着对方。

  没经历过血火淬炼的后生仔们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畏缩之意,阵型出现了松动。

  如果不是彭刚亲自压阵,起到了一点聚拢人心的作用,勉强组织聚集起来的队伍恐怕早就散了。

  第一次亲临战阵,彭刚的两条腿也在不受控制的微微打颤,他也感到害怕,心里没有底。

  可他知道一旦退缩,不仅三个月来的全部心血会瞬间付之东流,他本人亦将生死难料。

  以红莲坪后生仔们目前的训练水平与组织度,队伍只要散了,绝无重新收拢组织起来的可能。

  届时必将沦为这帮贼匪砧板上的鱼肉。

  他妈的!

  老子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横竖都是个死!

  和贼匪们拼了!

  “刺!”彭刚一面装填鸟铳,一面厉声下达了命令。

  后生仔们壮着胆,提枪向前刺去,试图用长枪将贼匪们逼退堵到门口。

  贼匪们反应很快,眼瞅着大门开启后二十条如林的森森长枪刺来,匆匆刹住脚步。

  奈何冲得太快,仍有一名贼匪未能刹住,狠狠撞上迎面而来的枪头,直接被刺了个对穿。

  另有一名倒霉的贼匪自个儿倒是及时刹住了,奈何后方的同伙未能刹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枪扎进肠胃里无可奈何。

  被刺伤的贼匪亦有三四人,遗憾的是,这些被刺伤的贼匪并未丧失战斗力。

  “放铳!”

  张钊举铳扣动扳机,燧石啪地一声撞在击砧上,擦出明亮的火花引燃药池里的引药。

  一声震耳欲聋的铳响过,彭刚眼睁睁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陆谦胸腔处炸出一团血雾哼哼唧唧地倒下。

  一声铳响过后,两声铳响接踵而至,又有两名后生仔被击中应声而倒。

  对方也有火铳!足足三条火铳!

  连续三人倒毙,队伍里的后生仔们士气已然来到崩溃的边缘,有人蠢蠢欲动试图脱离队列逃命。

  “一群怂包!跑个卵!还想继续过饿着肚子要饭的日子么?”

  朝夕相处的同伴被贼匪打死,练家子出身的黄大彪怒火中烧,誓要为袍泽复仇。

  他高声一喝为自己壮胆,提枪向前两步,熟练地挥动柘木枪格开一柄宽刃大刀,猛地向前突刺,刺死一名挥着宽刃大刀的贼匪。

  “挨千刀的贼匪!还我兄弟命来!”

  黄大彪的言行极大地激励了后生仔们。

  正如黄大彪所言。

  好不容易吃上三个月饱饭,好不容易能够有尊严地体面活着。

  一旦跑了,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回到村墟里继续受白眼,遭欺凌嘲笑,继续啃草根吃土,最后等着活活被饿死么?

  难道上天还会继续眷顾他们,让他们遇上一个像父亲兄长一样,管他们饭食,管他们生活,甚至教他们明理识字的东主么?

  “我说过红莲坪就是我们的家!”

  彭刚重新装填好鸟铳,抬手击倒一名正在装填的贼匪火铳手。

  “不管是谁,敢打我们家的主意,只有死!”

  家,这个温暖的词汇如同强心剂一般,让后生仔们鼓气勇气定在原地。

  此时萧国达也燃起火绳,成功引燃药池打响火铳,拿下一血。

  连续击倒两名贼匪,挽回了一点局面。

  逐渐松动的长枪阵得以稳住。

  然而这并不足以击溃瓦解贼匪们的攻势。

  到底是天地会的陈年老匪,连续死伤三人,都没有要溃退的迹象。

  贼匪们的武艺不弱,刚刚刺死一名贼匪的黄大彪很快就被贼匪们使用割刀和片刀逼回队列。

  “炮呢!炮呢?!”

  彭刚一边慌手慌脚地装填鸟铳,一边不断催促覃木匠和吴铁匠赶紧把木炮抬上来。

  能不能将贼匪赶出烧炭场,就指着木炮的发挥了。

  由于是进山逃命,使用长柄兵器的贼匪只有寥寥三人,余下的贼匪除了活着的两个火铳手,皆使短兵。

  一寸长一寸强,只有刀,没有盾牌。

  贼匪们想短兵相接冲破长枪阵并非易事。

首节 上一节 31/233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