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不服周 第69节

  “为了麻痹钟会,不打草惊蛇。书信的所有原件,石某不做抵抗,假意顺从交了出去。但所有书信的誊抄,却还在石某这里。”

  石守信从袖口里掏出丝绸包裹递给司马昭,里面装着的,是自己花了大半个晚上时间誊写的书信。

  “这……”

  看着眼前的丝绸包裹,司马昭震惊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将那个丝绸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叠又一叠白纸。

  一旁的羊祜也是双目圆睁,不敢相信。

  司马昭闷不吭声,将那些信纸一张一张打开看,面色不断变幻。

  书信中很多事情在意料之中,很多事情又有些意料之外。

  全部都看了一遍之后,司马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如果这些书信没有送到自己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昭随手将誊抄的书信放在桌案上,然后看向石守信询问道:“钟会怎么就光抢书信不杀你呢?”

  “因为杀人乃是画蛇添足之举。

  钟会如果派人杀了信使,大将军必定追查此事。

  倘若信使没死只是逃亡了,大将军多半会将嫌疑放在信使身上。

  钟会料定石某会逃亡,想借此蒙骗大将军。”

  石守信面色平静解释道,说得丝丝入扣,令人无法反驳。

  司马昭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是,你并无权力拆开送往大将军府的书信啊。

  你自作主张将书信誊抄,有泄密之嫌,同样是大罪。”

  司马昭冷着脸说道。

  在他看来,既然誊抄了书信,那么肯定是擅自拆开了,这自然也是一条大罪。

  “大将军,石某当然不敢私下里做这样的事情。

  之所以要誊抄,乃是监军卫瓘暗示石某这样做的,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试探钟会。

  这不,钟会的反心就这样被试探出来了。”

  石守信搬出卫瓘作为挡箭牌,连消带打,把司马昭的责难顶了回去。

  “那卫瓘如何暗示你呢?”

  司马昭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案,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他忽然发现这件事很有趣。

  “卫监军明明知道钟会不可靠,军中也有很多人向他禀告钟会不可靠。

  但他却当着钟会的面,让下官去送信,并且当众告知下官具体的出发时间。

  卫监军才智过人,断然不可能是疏忽了,想来是有意为之。

  石某担忧信件被钟会的亲信中途拦截,故而誊抄了一份,正反两手准备。

  如今将副本送到大将军手中,不辱使命。

  至于书信是否有误,这个在伐蜀之战结束后,大将军找当事人随意问询一句,就可以辨识真伪。

  当然了,能将信送到也有侥幸的成分,下官赌了一把,而且赌对了。”

  石守信耐心的跟司马昭解释了一番,避重就轻。

  “你很好,不愧有好几人力荐你随军出征,你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

  司马昭满意的点点头,他现在已经搞清楚了状况。

  军中诸将,把告密信,都送到了卫瓘这里,因为卫瓘是监军,还是“持节”,原则上,有最高处置权!

  钟会与邓艾,都是“假节”,要低半个级别。

  卫瓘无论是故意给钟会下套,还是让石守信当炮灰在前面探路,都是要试探出钟会的反意,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

  也就是试探钟会敢不敢派人拦截告密信!

  而对于钟会而言,他的目的也很清楚,就是要弄明白军中诸将到底有没有打自己的小报告,谁打了小报告,以及那些小报告里面,具体说了些什么!

  这样的话,钟会就知道麾下众将对他是什么态度了。有助于他接下来的行动,比如说提前判断出谁可以收买,谁在背后使坏,谁又是当面叫好,背地摸刀。

  至于只抢信,不杀信使,就是为了让石守信背锅。失去信物的石守信,无论是逃亡,还是返回大营指证,又或者是空着手去长安,都是死路一条。

  这一局,他就是被献祭的祭品!

  钟会在看完信后,便会彻底销毁证据。无论司马昭事后怎么查,都是死无对证。

  这个局,对于石守信来说就是死局,可他偏偏就能死中求活,如同泥鳅一般,从一条细缝中钻了出来!

  钟会以为自己得手了。

  卫瓘以为自己得手了。

  军中诸将也以为自己得手了。

  可是谁也没料到,本该在长安两眼一抹黑的司马昭,最后看到了书信。

  石守信手里的本钱最少,赢得反而最多!

  司马昭站起身,在羊祜别院的书房内踱步,脑子在飞速运转,权衡利弊。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石守信询问道:“你也参与了伐蜀,现在军中情况如何,敌情如何?”

  司马昭不是没看到战报,但是他想听听前线的人当面会怎么讲。

  “阳安关已经在我军掌控之中,大将军下令大军班师回朝即可,不必在汉中徒耗粮秣。

  汉中可以屯兵,可以屯田,兵戈粮秣皆是不缺。

  蜀地北面虽然多山,但汉中之兵可以持续骚扰,消耗蜀国国力。

  蜀地运粮到北面关隘,消耗比我们大得多。将来时机成熟,大将军灭蜀不过反手之间罢了。”

  石守信对司马昭作揖行礼说道。

  听到这些话,一旁的羊祜差点就给石守信鼓掌叫好了!

  对于伐蜀的形势,朝中并非找不到目光如炬之人。只不过,要把司马昭的心思揣摩得如此精准,还是很要些水平的!

  此番伐蜀,难道就只能夺取汉中么?

  那显然不是。但是,司马昭要的,就只有汉中而已,多了反而是麻烦。

  “叔子,你与石守信相熟,就让他在你这别院里住几天。

  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司马昭站起身,跟羊祜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别院。看似是让石守信住在这里,实则是让羊祜监视和软禁他。

  等司马昭离开以后,羊祜这才弄来一壶酒,从地窖里面弄来一些冰,将酒水冰镇以后,给石守信倒满,二人在书房里边喝酒边聊天。

  “敢当这次公干,看起来相当凶险啊。”

  羊祜感慨说道。

  石守信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此番伐蜀兵多,大将军的安排,乃是兵将错配分权,没有人能一家独大。”

  “只可惜仗还没打完,军中便已经闹起来了。”

  羊祜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点评。

  其实,也不能怪伐蜀军中鸟事多。最大的责任,正是司马昭自己不“亲征”,又担心别人造反。所以最后不得不采取这种“多龙闹海”的格局。

  如果司马昭自己能打,自己亲自带兵伐蜀,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大唐开国之君李二,不就是如此么?他带兵,手下一堆骄兵悍将还不是乖乖听话,谁又敢有歪心思?

  老登李渊名义上是皇帝,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看谁的刀更快!

  “此番伐蜀,钟会必亡,不可能活着回到关中。”

  石守信沉声说道。

  这件事很多人心中都有共识,不过羊祜还是想听听石守信怎么说。

  他佯装无知问道:“敢当何出此言?”

  “很简单啊,因为钟会不死,我就要死了。”

  石守信苦笑道。

  钟会是聪明人,他迟早会发现,石守信已经用其他的办法,把钟会截留的书信送到了司马昭手中。

  他能饶得过石守信么?就算饶过,也是后面藏着毒计。

  “确实如此。

  官场险恶啊,卫瓘也是没安好心。”

  羊祜忍不住唏嘘感慨。

  为什么卫瓘敢派石守信去送信,故意让他去前面趟雷,而不派同样为人机敏的羊琇去呢?

  并不仅仅因为石守信是监察官。真正的原因,是石守信没有过硬的后台。

  羊琇背后站着的是泰山羊氏,羊家一大堆人在朝中为官,更有羊徽瑜是司马师的继室。

  卫瓘怎么可能冒着得罪羊氏的危险去整羊琇?

  这就是天龙人行事的规则,大家并非是傻子,也并非是不权衡利弊。

  石守信这般没有后台的,在官场中就是弱者。羊祜不想把话说那么明白,有点伤人。

  “你先休息两天吧,伐蜀大军没有那么快进蜀地的。”

  羊祜安慰石守信道。

  “要是能回洛阳看看就好了。”

  石守信摇摇头,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

  ……

  相比于曹髦这个血性天子,曹奂就“正常”得多了,或者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自从被立为天子后,曹奂就是个合格的工具人。

  即便是司马昭不上“一键三连”的篡位套餐,曹奂也一个劲的给司马昭加上,两年多时间,已经加了四次。

  不过哪怕曹奂一点反抗的心思也没有,司马昭也不打算放过他。

  这次移镇关中,司马昭除了把自己的家眷也都带着以外,连同天子曹奂,也一起到了关中。

  就在石守信抵达长安的当天,曹奂正在长安城的“行宫”大堂内观看舞女献艺。

  正值晚春,天气已经十分温暖。

  舞女们穿着轻薄的纱裙,在行宫大堂内翩翩起舞。那纤细光滑的腰肢随着丝竹之音不断扭动着,看着曹奂口干舌燥。

  躺平一念起,顿觉天地宽。曹奂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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