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不服周 第17节

  ……

  曹髦死了,死于成济的惊天一刺。至于成济原本是打算刺石敢当,还是刺曹髦,已经不重要了。

  所有的过错,都被算到了司马昭头上。

  就在当天,原本是天子与权臣互相算计的朝会,变成了司马昭问询对策的检讨会。

  大量朝臣缺席,只有大将军府的亲信们到齐了。德高望重的尚书左仆射陈泰也没来,这是颍川陈氏的牌面人物,跟司马家是自司马懿开始的政治盟友。

  司马昭让陈泰的舅舅,尚书荀顗去“请”他来,很多话司马昭不能亲口说,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工具人当嘴替。

  陈泰不得已来到太极殿,司马昭将他单独拉到偏殿问询:如何才能平息事态。

  陈泰的回答很直接:腰斩贾充以谢天下。

  司马昭舍不得,如果把给他干脏活的天龙人贾充给宰了,那以后他还怎么使唤得动其他人呢?

  于是司马昭断然拒绝。

  陈泰说那我就没有招了,您看着办吧。说完就离开了皇宫,回家后就因为哀痛而一病不起。

  除了关于曹髦身后事怎么处置是一个大麻烦外,与之相关的杂事也没消停。

  淮南都督石苞率先“发难”。

  他绕过大将军府上书朝廷:我出身微末,得相国(司马懿)提携,才有今日高官厚禄。然我儿石崇,居然私底下帮着天子对付司马氏,陷我于忘恩负义的境地,实在是罪不可赦。子不教父之过,对此我深感惭愧,无颜面对司马氏厚恩,故请辞淮南都督和一切官职告老归乡,并请朝廷将石崇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表面上看,这是在请罪,实际上石苞是什么意思,天龙人圈子里的人懂的都懂。

  这位是典型的阴阳大师。

  如果石苞真要帮着曹髦的话,兵变才是唯一的办法。可是,这些时日,石苞称病不出,没有任何异动,这就足以对得起司马懿当年的提拔。

  石崇办的事情,石苞会不知道吗?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石崇跟在曹髦一起“瞎胡闹”,这是在做什么呢?答案很明了,他是在“替代”石苞,给曹氏尽忠!几乎是必死的局!

  这既是尽孝道,又是在尽忠,可以说是忠孝两全。

  圈子里的天龙人都不是瞎子,谁都看得明白。是非曲直在那里摆着,你司马氏也是世家,可别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臭的说成香的!

  如今石苞请辞淮南都督,还要求司马昭对儿子处以极刑,实际上就是正话反说。

  这等于是在反问:司马昭,你不会真想让司马氏遗臭万年吧?你是不是觉得当街弑君还不够丢人?

  老子在淮南可是有兵马的,信不信老子给你来个淮南四叛?

  司马氏的傀儡工具人郭太后,此时居然也公开发诏书回复这封奏折,斥责石苞道:

  你真是活回去了!

  石崇为天子尽忠,何错之有?

  你是魏国的臣子,吃着国家的俸禄,你又不是大将军的私臣,为何说出这样的无父无君之言?

  你连你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儿子石崇都不如!

  你请辞的要求哀家准了,只要大将军(司马昭)同意的话,你就可以回家养老。

  但石崇朝廷还要重用,不可能处以极刑。

  借着曹髦之死,郭太后居然公开跟司马昭唱反调!

  朝中风向骤变。

  司马昭连忙上书郭太后,倒打一耙道:

  当初朝中百官是看曹髦这个小年轻知书达理,才议定他为天子的,要不然皇位也轮不到他这个庶出。

  没想到他竟然丧心病狂在宫中蓄养死士,妄图屠戮朝中大臣,还带着这些暴徒游街,实在是没有个天子的样子。我建议立刻开朝会,再推举出一位曹氏宗亲担任天子。并且废掉曹髦的身份,以庶民之礼下葬。

  郭太后秒回:大将军所言极是,曹髦这个天子太急躁了,居然巴拉巴拉巴拉(把曹髦袭击大将军府的前前后后都描述了一遍),实在是有失天子体面,确实该以庶民之礼下葬。我这便发诏书通告全国,以谢天下。大将军深明大义,堪比古之圣贤,这件事的是非曲直,世人自有公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让他们说就是。我已经老了,能做的只有将它以诏令的方式,通告天下(到县衙这一级)而已。

  随着这封诏书的下发,司马昭弑君的事情开始扩散到洛阳以外各州各县,天龙人圈子里的舆论,彻底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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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序章 各得其所(上)

  大将军府的书房里,晋公司马昭端坐于书案前,旁边堆着厚厚一箩筐竹简,都是群臣写来给石崇求情的。

  即便是钟会这样眼高于顶的人,也给司马昭上书说:石崇连二十岁都不到,政治经验浅薄,还是第一次出仕,难免被人蒙骗利用。再加上他只是孤身护卫在天子身边罢了,本质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即便是没有石崇,该发生的事情也一样会发生。不如将其释放,低调处置即可,此事实在是不适合横生枝节。

  这件事的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的指责司马昭无法无天,暗地里不少人称颂石崇忠心为国,忠孝两全,搞得司马昭颜面扫地,里外不是人。

  对内,石崇是石苞之子,石苞是你司马氏集团里面的重量级人物。石苞要还司马氏的恩情不能尽忠,石崇替父尽忠,孤身守护在天子身边,丹心可照汗青。

  你把他杀了,将来你司马昭做皇帝以后,是不是就不需要忠臣了?你的手下,将来也有样学样,投奔到权臣的怀抱里,到时候你怕不怕?

  无他,如石崇这样的忠臣已经被你杀光了啊,将来谁还敢做忠臣?

  这是司马昭很多亲信的主流意见,杀了石崇,他们必定兔死狐悲。

  对外,司马昭的手下当街捅死天子,这是亘古未有的大丑闻,朝中已经有人公开上书指责司马昭当街谋刺天子丧心病狂,不加掩饰的骂他。

  还是那句,司马昭你将来是要改朝换代当皇帝的啊,如果天子可以被权臣在街上捅死,你不怕后人有样学样么?

  哪有像你这么玩的?

  诸如此类的问题让司马昭很是为难。他恨石崇等人(包括石敢当)对自己阳奉阴违,狠狠摆了一道,几乎是想杀之而后快。但这些人真不能杀,至少是不能不明正典刑随便乱杀。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处理曹髦死后的各种麻烦,已然是心力交瘁。

  为了解套,司马昭也并非没有应对。他不得已之下,只能使出壮士断腕的三招。

  第一,上奏朝廷,请群臣议定接任天子的人选。司马昭提出立燕王曹宇之子常道乡公曹奂为天子,改元景元。以此暗示自己并不是杀曹髦篡位,而只是手下人胡作非为的所谓“意外”。

  第二,上奏郭太后,请求以王礼葬曹髦,但废天子不可改,此前的年号,皆改为“高贵乡公某年”。

  第三,为求减小弑君的影响,司马昭请求朝廷收回三辞三让的“晋公”“九锡”等等荣誉,以惩罚他“御下不严”导致曹髦意外死亡的过失。

  老实说,这三招对于司马昭来说,无异于自相矛盾一般的割肉止血,不但疼,还得装出一副虚心谨慎的笑脸模样。

  此前多年的经营,一朝被废,再也无法学曹丕代汉那样,以“德行兴盛”的借口,温和顺畅取代曹魏。

  世家天龙人都认为:你踏马都在大街上众目睽睽弑君了,还有个屁的德行啊,好好在大将军府里面蹲着吧!

  不过这三招使出去以后,也确实减少了朝野对司马昭的非议,起码,他不是杀了曹髦以后自己马上就改朝换代。

  主要矛盾缓和了,如石崇这般上蹿下跳的天龙人,就成了接下来斗法的焦点。石崇本身的去留并不重要,但他是未来政治环境的一个重要风向标!想保他的人很多,已经是朝堂主流意见。

  至于石敢当如何,无人关注。

  谁会在乎一个石家的家奴如何呢?没有当场打死,就已经很给石苞和李胤面子了。

  正当司马昭心烦意乱阅读这些信件的时候,仆从禀告羊祜求见!

  这个羊祜的家世可不简单,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羊徽瑜是司马师正室夫人(续弦)。而司马昭的岳母,也是羊氏族人,可谓是亲上加亲。

  羊祜本身亦是非常有能力,而且德行出众。

  他如今正是处于政治人物实践经验和身体精力最佳的时段。别人求见司马昭可以当做不存在,羊祜求见他,司马昭是不能拒绝的。

  一见面,司马昭就发现羊祜面色忧愁,看上去很是憔悴的模样。

  于是他疑惑问道:“叔子(羊祜表字)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羊祜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身为司马氏的姻亲,对时局深感不安,夜不能寐。”

  一听这话,司马昭的面色就沉下来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大将军,今日只是为石崇之事而来,不谈其他。”

  羊祜连忙解释道。

  司马昭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如果羊祜是要跟他哔哔什么不该杀曹髦之类的话,那就可以把对方请出书房了。

  实在是老生常谈,不值得去听。

  “说吧,我想杀石崇已经快忍不住了。”

  司马昭叹息道。

  他需要通过宰了石崇,在世家圈子里面制造一种“顺昌逆亡”的节目效果。

  “大将军,杀石崇不难,但是挽回人心很难。石崇是听天子的话,天子让他如何他就如何,这仅仅是君臣之义而已。

  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倘若真的杀了石崇,将来如果有人不服,那就不是学石崇这样去送死了。譬如这次如果石家要闹,悄悄返回淮南再兵变,大将军不是更难堪吗?

  既然石崇是在尽孝,那不如好好的表彰一下他。不提什么伴驾天子之类的话,只说石崇尽孝即可,所以他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朝廷要表彰他,把他和高贵乡公分割开来。

  石崇是石崇,高贵乡公是高贵乡公。

  如此石苞也会稳住淮南之军,不会造次,对大将军最是有利。”

  羊祜小心翼翼的对司马昭建议道。

  看到对方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有些意动的样子,羊祜继续建议道:“如此一来,石都督亦是感念大将军的恩情,世家子弟也会看到大将军的宽容大度。百炼钢不如绕指柔,这比杀一个石崇要好多了。将来,石崇若是想起大将军今日高抬贵手,能不为司马氏尽忠么?”

  不得不说,羊祜很善于引导话题,说服对手。他这番话入情入理,环环相扣,可谓是正中司马昭心中的顾虑。

  司马氏,连天子都当街捅死了,再加上司马懿和司马师当年杀得血流成河,还掘棺鞭尸。

  在外人看来,司马氏已经是够毒辣,够凶残了,在世家之中声名狼藉。即便是杀了个石崇,也不过是在给自己的残暴人设添砖加瓦而已。

  有个屁用啊!

  反而放了石崇,甚至给他加官,可以树立典型,强调孝道,极大缓解天龙人圈子里面对于司马家族当政的焦虑情绪。

  这效果不比杀人强多了么?

  再说石苞经营淮南多年,他儿子死了,猜猜这口气会出在谁身上呢?

  羊祜就是告诉司马昭,这件事没必要意气用事,更不用上纲上线。只要以“尽孝”为由褒奖石崇,便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非亲非故,你为何替石崇说情?”

  司马昭疑惑问道,其实他此刻已经接受了羊祜的建议。

  “我不为石崇,只为司马氏而已。毕竟阿姊已经嫁作司马家的妇人了,她是我的至亲。

  今日来找大将军,羊某亦是有私心的。”

  羊祜实话实说道。

  “唉,那就照你说的办理吧。

  你上书朝廷,请求给石崇免罪,我再给他加个官,将他外放,这件事就了结了。

  这批入狱的囚犯都由你筛选鉴别,免得贾充在其中公报私仇。”

  司马昭微笑点头道。

  他这手腕也挺活络,饶恕石苞的儿子,再将石苞封为司隶校尉,既笼络了人心,又把面子做得光鲜亮丽,可谓是一石二鸟。有这份人情在,以后石苞也是他的亲信,不会跳反了。

  “对了大将军,石崇身边那个部曲,能不能交给我处置。”

  羊祜开口请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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