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39节

  泰顺帝整了整衣冠,趋前奏道:“儿臣有罪!”便将龙种传言一事细细禀明,末了道:“父皇曾嘱咐此子身世须秘而不宣,奈何儿臣待其优渥,两度委以钦差重任,致使其身世被人揣测,如今竟至传扬开来。”

  景宁帝闻言,却不急不恼,反将那自鸣钟的齿轮轻轻一拨,笑道:“此事怪不得皇帝。此子天资卓绝,屡建奇功。莫说是你这做父亲的器重,便是朕……也着实赏识。”

  忽将话锋一转,景宁帝意味深长地问道:“事已至此,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泰顺帝道:“若下旨严禁,反倒会闹得天下皆知。儿臣以为,由它去罢,横竖只是猜测。只要不颁明诏,终究无伤大雅。”

  景宁帝沉吟片刻,手中仍不住拨弄那自鸣钟上的齿轮,忽而抬眉问道:“难道皇帝就不曾想过要认此子归宗?”

  泰顺帝心头一震。虽则他心中已有此念,却不想被景宁帝一语道破。略定了定神,方恭声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此子身世须秘而不宣。”

  景宁帝将自鸣钟轻轻搁在紫檀案上,那钟摆“嗒嗒”作响,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清晰。

  “此一时彼一时也。”景宁帝捋须道,“昔日朕说这话时,你初登大宝,根基未稳。如今青海平定,国库充盈,朕瞧着你这龙椅,倒是坐得稳当了。”

  泰顺帝一时语塞,只垂首盯着金砖地上映出的窗棂影子。那影子瞧着有些凌乱,似他此刻的心绪。

  景宁帝忽又转了口风:“不过……”他拿起案上一柄玉如意,轻轻敲打掌心,“若当真昭告天下,少不得要在宗室朝堂掀起波澜。更兼史笔如铁,民间巷议……”话到此处,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儿臣明白。”泰顺帝连忙接口,“自当一如既往,守口如瓶。”

  景宁帝忽又悠悠道:“且看此子日后造化罢。若他……”摩挲着如意上的云纹,“能不断勉力上进,再建奇功,认祖归宗倒也未尝不可!”

  ……

  ……

  姜念离了宫门,翻身上马。行至护城河畔,忽勒住缰绳,回望那巍峨宫阙。但见朱墙金瓦飞檐斗拱接云霄,如蜃楼幻景,似近还远。宫墙上积雪未消,映着冬日的阳光,却似在泛着血色的光芒。

  “想要成为皇子,谈何容易!”

  姜念心中暗叹一声,却也不甚意外。他早知此事非同小可,岂会因些许流言便水到渠成?

  思及泰顺帝方才审问时的凌厉目光,不由得紧了紧手中马鞭。

  当下打定主意,唯有继续勉力奋进,既为了气运,也为了进一步获取泰顺帝的赏识,以及太上皇景宁帝的赏识。

  “驾!”

  一声轻叱,骏马扬蹄而去。

  姜念迎着寒风,胸中却似有一团火在烧。他深信,只要矢志不移,锲而不舍,终有一日能光明正大地踏入那九重宫阙。而这一日,他冥冥中觉得,不会久等……

  马蹄声碎,转眼已出皇城。

  但见他的身影重新融入了民间,似又与民间格格不入……

  ……

  ……

  姜念回到东郊宅院,见元春早已候在正房檐下,一身袄裙清雅。

  见姜念步入垂花门,元春忙迎上前去,亲自为他解下披风,又亲自服侍他换下侍卫冠服。

  待姜念用罢午饭,元春跟着进了书房。

  香菱端上两盏香茶,便识趣地退下。

  元春轻抚茶盏,终是按捺不住,柔声问道:“今儿圣上召见大爷,不知为着何事?”

  姜念吹了吹茶沫,又呷了一口茶,才淡淡道:“圣上已听闻你昨夜说的那个传闻了。”

  元春手中茶盏一颤,差点溅出茶水。她却强自镇定道:“圣上……可曾怪罪大爷?”

  “那倒不曾。”姜念放下茶盏,目光深邃,“只是夫人切记,此事断不可再传。”说着,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元春心头突突直跳。偷眼瞧去,见姜念剑眉微蹙,星目含威,虽着家常服饰,却自有一段天潢贵胄的气度?

  她忙低头掩饰心中惊涛,却止不住暗想:“大爷这般应对,倒是愈发显得传闻或为真的了……”

  ……

  ……

  姜家东厢房内,炭火也烧得旺,也暖意融融。

  景晴正临窗习字,身着月白绫袄,袖口银线绣的缠枝莲纹随着手腕起落时隐时现,宛如活物。

  丫鬟红霞、绿漪侍立一旁,忽见姜念悄然而入。两个丫鬟刚要出声,姜念忙摆手示意。红霞机灵,拽了拽绿漪的袖子,二人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姜念踱至案前,但见景晴正临《兰亭序》,簪花小楷娟秀工整,写到“仰观宇宙之大”一句时,那“大”字最后一捺却力透纸背,显出一股子倔强劲儿。案上宣纸雪白,映着窗外冬阳,更显得墨迹清丽脱俗。

  “这‘惠风和畅'四字,写得妙。”姜念忽然出声。

  景晴腕子一抖,笔尖拖出一道墨痕。抬头见是姜念,慌得忙搁下狼毫笔,起身行礼,鬓边一支银镀金蝴蝶簪颤巍巍晃动:“不知大爷到来,实在失礼了。”

  姜念虚扶一把,目光仍流连在字帖上:“你倒喜欢王右军的《兰亭序》?”

  景晴抿嘴一笑,颊边现出梨涡:“幼时家父常教导,说女子习字亦可养性。”说着将主位让出,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大爷若不嫌弃,也写一幅?”

  姜念也不推辞,径自挽袖执笔。只见他右手三指轻拈紫毫,在砚中饱蘸浓墨,忽而腕悬肘提,笔走龙蛇,笔锋在宣纸上腾挪转折: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但见字字力透纸背,一阕《满江红》写得气吞山河。那“怒发冲冠”四字,真如剑戟森列;“壮志饥餐”两句,又似惊涛拍岸;最后一笔“朝天阙”三字,笔锋陡转,显出几分内敛的锋芒。

  景晴在一旁看得痴了,觉得铁画银钩藏风骨,龙飞凤舞见精神。

  她素来仰慕书法造诣之人,往日见石韶那一手赵体字,便觉清秀可人。如今见了姜念这字,才知何为“颜筋柳骨”——若说石韶的字是春日芍药,娇艳动人,姜念的却是雪岭青松,傲骨铮铮!

  不觉脱口赞道:“大爷这笔字……竟有右军风骨,兼得太白豪气!”

  姜念搁下狼毫,摇头笑道:“不过信手涂鸦罢了。”说着指向“朝天阙”三字,“这一处转折太过刻意,还欠些火候。”

  景晴正欲凑近细观“朝天阙”三字的笔势,忽觉耳畔一阵温热——原是姜念俯身指点,温热的鼻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她耳垂。只听他忽压低声音道:“今晚我宿在你这里。”

  景晴见状,又臊又喜。

  她低垂螓首,轻声道:“但凭大爷吩咐。”

  说起来,她过门已有数月,与姜念共枕却不过两回:头一回是姜念离京前夜;第二回则在几日前。

  她抬头瞧着姜念的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心中不由暗叹:“母亲叮嘱,要我好生服侍大爷,早日生子才好,偏生大爷防备着。若是能先怀上子嗣,即便是妾室,在这家里的地位自然就不同了。”

第188章 凤折翅

  贾瑞,是贾府旁支子弟,是贾家家塾先生贾代儒的长孙,这厮贪财贪色,贪图享乐。

  贾瑞自初见王熙凤,便似苍蝇见血般惦记上了。但碍着王熙凤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又听闻她是个厉害人,虽垂涎三尺,到底不敢造次。

  谁知凤辣子竟被休出荣国府,居在东郊一所僻静宅院。

  贾瑞闻讯,心内暗喜,以为正是天赐良机。

  于是,短短一月间,他竟已三次寻上门。王熙凤头回见了他,却也看穿了他的龌龊心思,后两次则都称病不见。

  这日午后,贾瑞又一次来到东郊找王熙凤。

  只见他特意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团花缎袍,腰间悬着块赝品和田玉,头发抹得油光可鉴。

  来至王熙凤宅前,见黑漆门紧闭,他便抡起拳头“咚咚”敲门。

  不多时,旺儿懒洋洋地开了门,一见是贾瑞,顿时皱起眉头:“瑞大爷怎么又来了?”

  贾瑞堆起笑脸:“好旺儿,凤嫂子今儿身子可大安了?我这儿有桩要紧事与她商议。”

  旺儿道:“瑞大爷能有什么要紧事与咱们奶奶商议的?你且说来听听。”

  贾瑞搓着手:“这个……实在不便与你说,须得当面与凤嫂子细说才好。”

  旺儿不耐烦:“咱们奶奶今儿身子也不爽利,不便见客。您请回罢!”

  说着就要合上黑漆门。

  贾瑞见势不妙,竟如泥鳅般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用身子死死抵住门板,赔笑道:“好旺儿,你就行个方便。我确有要紧事,关乎凤嫂子的前程!”

  旺儿见他这般无赖,脸色愈发难看:“瑞大爷,不是小的多嘴。你虽是琏二爷的堂弟,到底男女有别。这般三番两次上门纠缠,传出去像什么话?你也别为难小的了,趁早回去是正经!”

  谁知贾瑞突然发了蛮力,猛地将黑漆门推开,一个踉跄跌进院中。

  旺儿猝不及防,惊呼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怎的还强闯……”

  话未说完,贾瑞已提起袍角,一溜烟往内院跑去,宝蓝色团花缎袍在风中鼓荡,转眼就窜进了内院。

  旺儿忙不迭追了上去,边追边喊:“快拦住这没脸没皮的……”

  内院几个丫鬟仆妇被惊动。

  旺儿家的忙要上前阻拦贾瑞,贾瑞却似饿狼扑食,直往正房冲去,腰间赝品和田玉撞得叮当作响。

  贾瑞冲进了正房堂屋,见平儿从卧房掀帘而出。他忙堆出笑脸,作揖道:“好平儿姑娘,我有桩要紧事与凤嫂子商议。”

  平儿蛾眉倒竖,冷声道:“瑞大爷,这是怎么说的?谁许你闯进来的?”

  旺儿气喘吁吁追进来,指着贾瑞道:“我与他说了奶奶身子不爽利,他竟硬闯进来!”

  平儿闻言,俏脸含怒:“瑞大爷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这般不知礼数?还不快出去!”

  正争执间,忽听卧房内传来王熙凤慵懒的声音:“是谁在外头吵闹呢?”

  贾瑞如闻仙乐,忙向着卧房道:“好嫂子,是我啊。我有桩要紧事与你商议呢。”

  卧房里静默了一会子,方听得王熙凤慢条斯理道:“既是有要紧事,你便进来罢。”

  贾瑞喜得抓耳挠腮,三步并作两步抢入卧房。

  平儿、旺儿、旺儿家的都紧随其后。

  但见王熙凤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穿着件绫袄,青丝松松挽就,虽无珠翠点缀,却也有一段天然风韵。

  “哟,什么风又把瑞大爷吹来了?”王熙凤强压下心头怒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贾瑞却贼眉鼠眼地瞥向平儿三人,搓着手道:“我要与嫂子商议要紧事,你们且回避则个。”

  旺儿气得发笑,正要反驳,却听王熙凤淡淡道:“既如此,你们先下去罢。”

  平儿三人面面相觑,只得悻悻退下,临去时旺儿还剜了贾瑞一眼。

  待众人退尽,贾瑞的双眼便似黏在了王熙凤身上,骨碌碌转个不停。他涎着脸笑道:“嫂子就不赏个座儿?”

  王熙凤纤指轻点身旁的绣墩:“瑞大爷请便。”

  贾瑞坐下,那双眼越发不安分起来。先是盯着王熙凤露在袖口外的一截雪腕,又往那微微敞开的领口处乱瞟,整个人酥得似没了骨头。

  王熙凤见贾瑞只顾着看自己却不言语,一双贼眼似要钉在自己身上一般,心中厌恶至极,面上却挤出三分笑意,慢条斯理道:“瑞大爷适才说有要紧事,不知是何事啊?”

  贾瑞这才如梦初醒,忽然故作气愤道:“琏二哥真真是铁石心肠!似嫂子这般天仙似的人物,竟也忍心休弃。若嫂子嫁的是我,定当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断不会让嫂子受半点委屈。”

  王熙凤似笑非笑道:“上回你来时,也是这套说辞。难不成今儿强闯进来,就为再嚼一遍这陈词滥调?”

  贾瑞见王熙凤未直接斥责,胆子愈发大了,涎着脸道:“倒也不全为这个。我是想着……”他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嫂子已独居月余,这般年轻貌美,又是极风流的人物,哪里耐得住寂寞?”说着竟要伸手去碰王熙凤的衣袖。

  王熙凤眼中寒光一闪,却故作沉吟道:“正是呢,可不知如何是好?”

  贾瑞忙凑到王熙凤身边,一股子头油混着汗酸的浊气直冲王熙凤鼻端:“所以我特来替嫂子解闷儿。我日日闲着,往后天天来替嫂子解闷儿,岂不妙哉?”说着就要去握王熙凤的柔荑。

  王熙凤道:“放尊重些!这般拉拉扯扯,叫下人们看了成何体统!”

  见贾瑞吓得缩回手,她又放缓语气道:“这大天白日的,你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回去,明儿晚上亥时初刻再来,悄悄从后门进来,在挨着后门的小屋里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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