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如获至宝,却又疑心道:“好嫂子,你可别哄我?”
王熙凤轻嗤一声,斜睨着他:“哄你作甚?你爱来便来,不来也罢了……”
“来!死了也要来!”贾瑞不待她说完,便急不可耐地应承,喜得抓耳挠腮,连告辞时都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待贾瑞走后,平儿急忙掀帘进来,关切地问道:“他究竟与奶奶说了何事?”
王熙凤冷哼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勾当!”
平儿道:“如今奶奶落难,他倒来趁火打劫!奶奶又何必见他?直接让旺儿撵出去便是!”
王熙凤眼中寒光一闪:“你且看着,我自有道理整治这没脸没皮的东西。”
她若还是曾经荣国府里威风八面的琏二奶奶,依着她素日杀伐决断的性子,贾瑞早就被她整治了。奈何,如今她被休出荣国府,娘家又遭了难,连惩治个登徒子都要再三权衡。
今日见贾瑞愈发猖狂,她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决定动手了!
“去把旺儿叫来。”王熙凤声音冷得像冰,对平儿道。
平儿不多时便领着旺儿进来。
“你且退下。”王熙凤又对平儿道。
平儿只得悄声退出。
旺儿见王熙凤面色阴沉,忙躬身道:“奶奶有何吩咐?”
王熙凤取了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茶渍:“你今日便去联系几个泼皮。”声音轻悄,却字字如刀。
旺儿眼珠一转:“可是要整治瑞大爷?”
王熙凤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示意旺儿附耳过来。旺儿忙凑上前,但闻一阵幽香袭来,接着便是王熙凤压低的声音:“找几个手脚利落的,明晚……记住,要做得干净!”
旺儿道:“奶奶放心,小的省得。”
王熙凤随即取了一包银子给了旺儿。
望着旺儿退下的背影,王熙凤不由想起曾经自己在荣国府惩治人的威风,攥紧了手中帕子。
帕子上绣的凤凰,如今看来竟有几分讽刺……
……
……
翌日入夜,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冬雨。
贾瑞按捺不住,未及亥时,戌时四刻便鬼鬼祟祟摸到王熙凤宅院后门。却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在滴水檐下缩着脖子等了半个时辰,冻得嘴唇发青,方敢推开那扇虚掩的后门,溜进了挨着后门的一间小屋。
这间小屋阴暗潮湿,霉味扑鼻。
贾瑞搓着手在屋里踱步,正等得心焦,忽听门外脚步声杂沓,还不及反应,木门“砰”地被推开。但见旺儿提着一盏气死风灯,领着四个泼皮闯了进来。那灯光映得众人面目狰狞,似阎罗殿里的鬼差。
“好个瑞大爷!”旺儿冷笑道,“大晚上的私闯民宅,该当何罪?”
话音未落,几个泼皮便一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下。贾瑞抱头哀嚎:“别打,别打,求你们别打了……”
旺儿一摆手,众泼皮这才停手。他忽地拿出纸笔拍在桌上,对贾瑞道:“要么写下一百两借据,要么咱们就找你祖父评评理,也要请荣国府的主子们评评理,就说你这混帐东西对咱们奶奶起了混账念头!”
贾瑞素日畏惧祖父贾代儒,自然也怕此事被荣国府得知。他瘫在地上,鼻青脸肿地求饶一番,见求饶不成,无奈道:“这……这如何落笔啊?”
“这有何难?”旺儿道,“就写赌钱输了,借头家银一百两便是。”
“一百两也太多了……”贾瑞哭丧着脸,“五十两可好?”
旺儿道:“休要啰嗦!就写一百两!”
贾瑞便抖着手写下借据,又按了手印,然后一瘸一拐地摸出宅院。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混着嘴角的血水流下。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是着了王熙凤的道儿!抬头望天,但见冷雨如织,夜色如墨。
宅院后门“吱呀”一声关上,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
……
贾瑞自吃了大亏后,虽则心里仍惦记着王熙凤,却再不敢登门造次了。
却是比原著里他的下场要好,原著里他可是被王熙凤整死了!
而现在,因王熙凤的身份处境不同,倒是不便对贾瑞下死手。
谁知那起子泼皮中,有个叫顾鹏的头子,见王熙凤是个落了架的凤凰,竟起了歹心。
这日阴云密布,顾鹏领着几个泼皮手下,大摇大摆来到王熙凤宅前,强要见王熙凤。
王熙凤无奈之下,在正房堂屋见了顾鹏,旺儿侍立一旁。
顾鹏生得鹰鼻鹞眼,腰间别着把解腕尖刀,对王熙凤冷笑道:“你好手段!只是若要此事不传出去,不传到那荣国府,须得一千两银子封口!”
王熙凤心里一颤,却强自镇定道:“你说笑了,我如今哪里拿得出这许多银子?”
顾鹏突然俯身向前,一股子酒气直喷到王熙凤脸上:“若没银子……”他笑着打量王熙凤周身,“你服侍我一年半载也成。”
王熙凤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终究按下怒火,从里间取出一包银子:“这里是一百两,你且先拿去,余下的……过几日再来取。”
顾鹏接过银子,冷笑道:“究竟要过几日?”
王熙凤道:“十日。”
顾鹏“哼”了一声:“顶多三日!”
他领着几个泼皮手下扬长而去。
王熙凤心中不由暗叹:“我如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凰折翅遭雀戏!”
当即,王熙凤与平儿、旺儿、旺儿家的一起商议对策。
旺儿先开口道:“依小的看,不如去求琏二爷。”
“糊涂!”王熙凤不待他说完,便厉声打断,“我如今这般境地,若再让荣府知道这等事……”说到此处,声音已有点发颤。
其实,她心中尚存一丝希冀,盼着有朝一日能重回荣国府,若这等腌臜事传入荣国府,岂不断了这一丝希望?
屋内一时沉寂。
忽听旺儿家的轻声道:“我倒想起一人——近日姜姑爷不是回京了么?”
王熙凤闻言看向旺儿。
旺儿道:“姜姑爷与巡捕左营马参将交好,只要马参将向顾鹏递句话,这事儿便了了。”
王熙凤手中帕子一紧。自王家倾覆,她对姜念自是怨恨难消,可眼下这事儿若能请动姜念帮忙,确实就简单了。
“只是……”旺儿搓着手道,“只怕他不愿相助的。”
王熙凤目光游移,最终落在平儿身上。
她一直认为姜念贪色,仔细一想,如今能帮她巴结姜念的仅有平儿了。
不过,她还抱着重回荣国府的一丝希冀,目前可不能让平儿帮她巴结姜念。
思来想去,王熙凤决定,自己亲自去求,或许姜念不要好处直接愿意相助了呢?
第189章 凤姐羡慕元春
王熙凤心中焦灼,暗道:“此事不可拖延,速速了结才好。”
当下主意已定,便吩咐旺儿夫妇准备车马。
出门时,见天色阴沉,冷风飒飒,飘起冬雨来。雨丝细密如针,沾衣即湿,淅淅沥沥,更添几分寒意。
王熙凤蹙眉道:“偏生这时候落雨,倒似天意也要阻我。”
平儿道:“奶奶既已决意,何惧这点子雨?况且姜家离此不远,乘车而去,倒也便宜。”
王熙凤点头,遂披了件银鼠灰斗篷,携平儿登车,旺儿夫妇紧随,一行人冒雨而行。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街巷,不多时便至姜家。
元春亲自迎至垂花门下,见王熙凤走来,忙上前携了王熙凤的手,含笑道:“凤嫂子怎的冒雨来了?快进来暖暖身子。”
王熙凤强笑道:“大姑娘亲自相迎,倒叫我心里不安。”
元春摇头道:“咱们姊妹,何须客套?”
遂引王熙凤与平儿走向东耳房。期间,王熙凤不禁打量这所宅院,虽不及荣国府那般轩峻壮丽,却也门庭齐整,花木扶疏,倒比从前瞧着顺眼许多。想当初她身为荣国府琏二奶奶,何等风光,也曾鄙夷过这所姜宅,如今沦落再看,竟觉此宅已是甚好的了。
进了东耳房,元春命丫鬟奉上热茶,又让了座。王熙凤捧着茶盏,暖意渐生,却觉心头沉重。
茶过一盏,王熙凤问道:“念大爷可在家?”
元春微笑:“在书房里读书呢。”
王熙凤忽安静下来。
元春见她神色踌躇,柔声问道:“凤嫂子今儿冒雨前来,可是有事?”
王熙凤放下茶盏,叹道:“实不相瞒,今儿来见大姑娘,确有一事相求。”
元春道:“但说无妨。”
王熙凤遂将贾瑞、顾鹏之事细细道来,说到那泼皮顾鹏如何勒索银两,自己如何孤苦无依,竟至哽咽:“如今我已是山穷水尽,一千两银子于我而言,实非小数。况且,即便给了,那顾鹏日后必定变本加厉,如何是个了局?而念大爷与巡捕左营的马参将交好,若能请马参将递句话,此事便可平息。”
此前她父亲给她的财货,被官兵抄走,连她自己的财货,也被抄了许多。贾母仁慈,送了她几千银子的财货。然她如今没有倚仗,又有一群下人要养活。对她而言,一千两银子确非小数了。
元春听罢,心中感到凄然。想当年王熙凤在荣国府何等威风,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再思及王家败落,不免唏嘘。沉吟片刻,元春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且稍坐,我去与大爷商议。”
王熙凤含泪道:“求大姑娘念在往日情分,务必替我求一求念大爷,否则……否则我只怕再无活路了。”
元春道:“我既应了你,自然会尽力。”
王熙凤拭泪道:“多谢大姑娘。”
元春安抚她几句,便往书房寻姜念去了。
王熙凤坐在房中,心中忐忑,只盼元春能说动姜念相助。平儿在一旁低声劝慰,她却只是怔怔望着门外雨丝,思绪万千。
……
……
姜念正独坐书房,窗外冬雨淅沥,檐前滴水声声,衬得屋内愈发静谧。
案上摊着一册《资治通鉴》,他正凝神细读,虽觉书中道理艰深晦涩,然他素喜读书钻研,倒也乐在其中。
正读到“汉高祖斩白蛇”一节,忽闻门外轻轻叩响,接着便见元春款款而入。姜念便搁下书卷,微笑着看向元春。
元春行至案前,先替他续了热茶,方缓缓道:“方才凤姐冒雨来访,说是有桩难事相求。”
姜念眉梢微动,淡淡道:“哦?王氏有何事?”
王熙凤既已被休出荣国府,论理已非元春嫂子,元春适才在王熙凤跟前仍称嫂子,是念着旧日情分。在姜念面前,元春便改口为凤姐。姜念则冷淡,直接称之为“王氏”。
元春见姜念称呼冷淡,心下略觉忐忑,仍将王熙凤所述贾瑞、顾鹏之事细细道来,末了叹道:“她如今孤苦无依,那泼皮顾鹏又咄咄相逼,着实可怜。若大爷能请马参将递句话,此事便可了结。”
姜念听罢,并不急于应答,轻呷一口茶,目光落在窗外雨幕上,似在思量。半晌,他方转眸凝视元春,问道:“夫人可是希望我相助此事?”
元春轻咬下唇,柔声道:“我瞧着凤姐如今怪凄楚的,此事原也不能怪她,皆是那贾瑞与顾鹏作祟。若大爷相助无碍,便帮一帮她罢。”
姜念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道:“夫人晓得的,我素来不喜这王氏。”元春心头一紧,却听他续道:“然既是你开口,我便给你这份体面。”
此言一出,元春眸中顿现喜色,柔声道:“多谢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