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25节

  王熙凤哪里还听得进贾母后面那些安慰的话?忽然发了疯似的冲向东边一间屋——这间屋子是她女儿大姐儿的睡觉之所。

  先前官兵来查抄时,贾琏让奶妈子将大姐儿抱走,故而未曾惊扰到孩子。

  此刻王熙凤冲到摇篮前,见大姐儿睡得正香,小脸儿红扑扑的。她一把将大姐儿抱起,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大姐儿被惊醒,睁眼见是母亲,却也跟着“哇”的一声哭起来。

  王熙凤将脸紧紧贴在女儿面上,母亲的泪与女儿的泪混在一处,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眼前的一幕,让贾母、贾琏甚至王夫人都心下不忍,却都默然不语。

  忽见平儿膝行至贾母跟前,一把抱住贾母的腿,哭道:“老太太开恩!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朝廷若要拿人,便拿了我去顶罪,求老太太饶了奶奶罢!”泪珠子落在了贾母的裙裾上,洇湿了一片。

  王熙凤闻声,将大姐儿放回摇篮,踉跄着扑来与平儿抱作一团。主仆二人哭得肝肠寸断,平儿哽咽道:“奶奶若要走,我便是死也要跟着……”

  贾母皱眉道:“平儿休要糊涂!你到底是琏哥儿的房里人,岂能说走就走?”

  平儿情急之下脱口道:“我不是!我未曾与琏二爷行房,我……”

  话到一半猛然惊醒,这话儿会对王熙凤不利,便急急住口,却已是覆水难收。

  贾母诧异,转向贾琏问道:“平儿还未曾与你行房?”

  贾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瞥了瞥王熙凤,支吾道:“这个……确实未曾……”

  贾母登时心下了然,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如刀子般在王熙凤身上剜了几剜,暗忖道:“好个妒妇!竟把爷们管束到这般田地!”转念又想:“平儿既无妾室名分,又未与琏哥儿行房,连个房里人都算不上。如今她执意要随凤哥儿去,倒也不好强留她了。”

  ……

  ……

  王子期、冯氏这对夫妇没能逃掉!

  夫妇二人带着好几个心腹下人,且带着不少行李使物,多半是冯氏的,又遇上了下大雪,而且,竟是逃到了通州,因王子期意欲乘船南下。

  当日,夫妇二人及几个心腹下人,便在通州被鲁科多旗下的官兵捉拿。

  翌日天明,鲁科多在牢中提审王子期夫妇并几个下人。

  王子期被审讯时,虽面如死灰,却是个硬骨头,哪怕受了刑,也强撑着不如实招供,咬定是自己要逃,与王夫人、王熙凤毫无干系,那些财货也是自己强逼着王熙凤收下的。

  待到冯氏被押进暗室,但见室内摆着拶子、夹棍等物,寒光森森,先自软了三分。又听鲁科多称王夫人、王熙凤俱已招供,顿时哭倒在地,将王夫人如何应允藏匿、如何应允逃亡之事供出。

  这番供词与王夫人昨日的口供便有些不符了。

  鲁科多又到荣国府走了一遭,当着贾母的面,根据冯氏的口供,又审讯了王夫人、王熙凤,这回王夫人再难抵赖。

  而昨日太上皇景宁帝对鲁科多说了,王夫人、王熙凤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再回禀他。

  于是这日午后,鲁科多又来到皇宫,递了牌子求见景宁帝。

  景宁帝素喜梨园之乐,自禅位当太上皇后更是常听戏。

  今日景宁帝便携皇太后及一群妃嫔,在皇宫内廷东路的畅音阁赏戏。

  畅音阁内铺设着猩红地毡,摆着錾金珐琅大火盆,炭火正旺,熏得满室如春。

  景宁帝斜倚在正中蟠龙榻上,皇太后端坐左侧紫檀圈椅中,双目微阖,似睡非睡。一群妃嫔按位次列坐,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时,总管太监戴权蹑手蹑脚走到景宁帝身边,俯身低语:“太上皇,鲁科多来了。”

  “宣!”景宁帝回了一个字,眼睛仍盯着戏台。

  很快,鲁科多随戴权入内,但见满殿锦绣辉煌,衣香鬓影,哪里敢抬头?只觉鼻端龙涎香混着炭火气、脂粉气,熏得人头晕。行至御前,忙跪在猩红地毡上,将荣国府王家姑侄之事禀明。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圣驾听戏的雅兴。

  景宁帝略一沉吟,摆手道:“此事如何处置,朕明日遣人告知。”

  说罢挥退鲁科多,眼睛又回到戏台上。

  待鲁科多退下,景宁帝对戴权招了招手,戴权忙又上前来,只听景宁帝道:“遣人去荣国府宣贾史氏进宫,就说太后召见。”

  ……

  ……

  大半个时辰后,贾母身着国公夫人诰命服饰,进了畅音阁。

  几个太监正收拾着戏台上的砌末,显是刚散了戏。

  贾母本以为此番只见皇太后,不料转过十二扇紫檀嵌玉屏风,非但见到了皇太后,竟见太上皇景宁帝也在座,惊得她慌忙跪下行大礼:“臣妇贾史氏恭请太上皇圣安,恭请太后金安!”

  景宁帝手中把玩着一对羊脂玉胆,玉色温润,在指尖转个不停,并不叫贾母起身。只听得“咔嗒”一声脆响,玉胆相碰,景宁帝方淡淡道:“你府上那对王家姑侄的事,朕都知道了。”

  贾母忙重重磕了个头:“回太上皇的话,是她们姑侄昏了头,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求……求太上皇念在贾家世代忠心的份上,开恩……”

  说到此处,声音已是哽咽。

  景宁帝手中玉胆又“咔嗒”一响,缓缓道:“你那儿媳,此番便不惩处了。一则是念及贾代善的情分,二则……”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是念及姜念乃我大庆栋梁之臣,朕特意宽恕他的岳母。”

  贾母听得此言,心头猛地一震。她虽早知姜念深得泰顺帝器重,却不想在太上皇这里也有如此圣眷!跪着的膝盖不由又往下沉了沉,额头几乎贴到猩红地毡上:“臣妇……臣妇代阖家上下,叩谢太上皇天恩!”

  景宁帝却将手中玉胆重重一扣,冷声道:“那王熙凤若不惩处,朝廷法度何在?”

  阁内登时静得针落可闻,只余鎏金珐琅火盆中银炭爆出的“噼啪”声。

  皇太后在旁半闭着眼睛养神,仿佛睡着一般。

  贾母回过神后,慌忙道:“回太上皇的话,家中已写了休书,休了凤……那王熙凤。”

  说着又重重磕了个头:“只是她好歹在贾家这些年,若被下狱,沦为别人的奴婢,臣妇家实在……实在没体面……”

  也是因为,她到底念及这些年王熙凤承欢膝下的情分,不忍见自己曾很喜爱的凤哥儿下场太惨。

  景宁帝冷哼一声:“体面?你贾家堕落至此,如今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这话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贾母浑身一颤,伏在地上的身子几乎要支撑不住。

  景宁帝叹了口气:“罢了!看在贾代善的份上,那王熙凤既已休弃,便不再另加惩处。”话音未落,忽又沉声道:“只是,贾代善的情分,今日便算用尽了!”

  贾母闻言,如遭雷殛。

  她深知这话的分量——太上皇这道护身符,就此烟消云散了。

  ……

  ……

  翌日,虽是个晴日,化雪时的寒气却比落雪时更甚。

  王熙凤的心里也充斥着寒气。

  今日是她离开荣国府的日子。

  与平日彩绣辉煌的她不同,今日她打扮得素净,藕荷色棉袄外头罩着半旧的灰鼠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玉簪。面色憔悴泛白,一双丹凤眼却仍亮得惊人,像是里头燃着两簇鬼火。

  她强忍着泪水,向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告辞后,坐上了马车。平儿跟在身后,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眼圈红得似抹了胭脂。

  待平儿上了马车,却见王熙凤已泪流满面。

  好在,王熙凤此番虽被休了,却没被官府下狱,也没沦为奴婢。而且,此番她不仅带走了平儿,还带走了旺儿夫妇等几个下人,以及不算少的财物。

  而她的新家,是城外三里处的一所僻静宅院——正是她此前藏匿父母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事,这所僻静宅院在东郊,距离姜宅不远……

第175章 袭人被撵了

  十月二十八日,身在江宁城的姜念,收到了泰顺帝批复的密折,他在密折中请功举荐之事,泰顺帝都允了。

  比如,苏州城守营守备司徒靖晋升为游击,一下子官升三级;因王典、王茂安立功,王茂贞由通州营守备升为都司,官升二级;江宁二百精骑得到厚赏厚恤;罗教人宗护法慕容徵也免死,但会终生监禁……

  泰顺帝虽刻薄,却并不寡恩。当他很器重某个臣子,该臣子的举荐便常能得到他的允许。而姜念既是他很器重的臣子,也是他的儿子,何况姜念此番请功举荐并未涉及高层官位。

  姜念在密折中请求回京,此事泰顺帝也允了。

  查禁罗教还有一些后续事宜,交给了两江总督陈弼纳。

  江宁王家抄家之事,则交给了江宁节度使唐吉纳。

  北方的神京,十月下旬就下雪了,而江南的江宁,直到十一月初一,也没有下雪。

  今日便是十一月初一,江宁是个温暖的冬日。

  江宁码头,几艘正要解缆的船,映着日头。

  姜念正负手立于一艘大船的甲板上。

  此前他下江南时,身边随着贺赟、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及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乘坐着泰顺帝调遣的两艘船。

  而今日他离开江宁,多了几只船,也多了不少人,包括了邢岫烟,包括了唐吉纳卖给他的景家人,还多了不少官兵。

  他此番要押运大量财物进京。

  截至目前为止,他此番下江南已查抄财物价值逾三百万两。难免有贪墨,据他估计,贪墨还不会少,否则能超过四百万两。反正他这位钦差大人没有贪墨。

  “开船——”

  随着号子响起,几艘船离了岸。

  姜念望着渐渐远去的江宁城,脑子里却浮现着神京东郊的家,浮现着元春、薛宝钗、景晴等女眷。

  ……

  ……

  泰顺二年十一月。

  王子腾因狂悖、专擅、贪黩、忌刻、残忍及王家勾结罗教等多项罪状,被罢了总兵之职,但念及其昔日功劳,开恩赐其狱中自裁。

  这日,关押在京外的王子腾,正蜷在牢房角落,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污秽不堪,昔日相貌魁伟、身姿挺拔的他,如今则像只垂死的野兽。

  牢门“哗啦”一声打开,一名宣旨大臣带着一股子寒气进来,对王子腾传了一番旨意,末了道:“着即赐自尽!”

  随即将白绫、鸩酒、匕首三样物件摆在了地上。

  王子腾猛地抬头,颤声道:“我……我请见太上皇一面……”

  “放肆!”宣旨大臣呵斥,声音在石壁间回荡,“事到如今,太上皇岂会见你?难道你要抗旨不成?”

  王子腾却道:“我乃太上皇的心腹臣子,死前求见太上皇,太上皇岂会不允?”

  宣旨大臣沉声道:“莫要拖延!胆敢抗旨,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番争执后,王子腾终究颤抖着手,抓起了一瓶鸩酒。

  这一刻,他不由想到了姜念,心中是既恨又悔。

  恨的是,若非姜念,当初他就不会被贬到京外做总兵;若非姜念,此番王家也不会遭此大祸……

  悔的是,他认为,若当初他不因薛宝钗许妾之事招惹姜念,反因此交好姜念,便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凄惨境地……

  恨悔之中,王子腾狂吼一声“啊——”,将鸩酒饮下。

  死不瞑目!

  王子腾自尽后没几天,他的独子王熹便病死在神京城监牢中。

  王子期因畏罪潜逃及藏匿财产,被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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