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24节

  “这是做什么!”贾母一声喝问。

  鲁科多转身见是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忙问道:“可是荣国公夫人?”

  见贾母点头,鲁科多拱手道:“我乃京营节度使鲁科多,奉太上皇旨意,来查抄赃物。”说罢取出那张揭帖,“有人告发贵府女眷私藏王家财货。”

  贾母接过揭帖,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只觉那字迹歪歪扭扭如蚯蚓爬。

  王夫人凑上前一看,顿时惊疑不定——她竟不知凤姐还藏了王家财物!

  王熙凤看过揭帖后,强自镇定道:“这纯属小人诬告!”

  鲁科多沉声道:“是不是诬告,搜上一搜便知道了。”

  朔风愈紧,雪下得越发急了,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

  鲁科多、贾母、王夫人、贾琏、王熙凤、平儿等人站在院中。

  赵姨娘、周姨娘也来观望了。

  官兵们则在房内搜查。

  王夫人面如金纸,王熙凤更是狼狈,身子发颤。

  “回大人!”一个武官匆匆而来,“在房内搜出几箱财货!”

  鲁科多眼中精光一闪,对贾母拱手道:“老夫人可要同去验看?”

  贾母不作声,默默跟着鲁科多入内,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贾琏、王熙凤、平儿等人也跟着一块儿。

  进得屋内,但见几口箱子排开,箱盖皆已掀开,金锭银锭珍珠玛瑙翡翠镯子熠熠生辉。

  王熙凤突然扑上前,尖声道:“这都是我的嫁妆!”

  贾母、王夫人却了解,王熙凤的嫁妆没有这许多金银珠宝,若非藏匿的王家财物,那便是在荣国府严重贪墨了。

  正闹着,忽听一个官兵叫道:“大人,有房地契!”

  鲁科多接过一叠房地契,但见上头的署名都是王子期。

  王熙凤见状,顿时面如死灰,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报——”又一个官兵抱着个紫檀匣子,“发现了这个!”

  鲁科多打开一看,竟是一匣放债的借票,翻看后瞪了眼王熙凤,冷笑道:“私藏赃物不说,还敢违例取利!”

  贾琏听得这话,猛地抬头,愣愣地望着王熙凤。他忽然想起几次见旺儿夫妇鬼鬼祟祟的模样……

  王熙凤此刻真如泥塑木雕一般,连眼珠都不转了。

  贾母气得发颤,心内哀叹:“作孽啊!我贾门怎娶了这样的……”

  窗外急急的风雪拍打着窗户,仿佛要闯进来瞧个究竟。

  正乱着,忽听一阵靴声囊囊,贾赦携邢夫人冒雪而来。

  贾赦穿着貂鼠大氅,一张脸被寒风刮得通红,进门便嚷:“这是闹的什么玄虚?”待看清屋内情形,得知了情况,顿时噎住了话头。

  邢夫人瞧着几箱金银财宝,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地里却扯了扯嘴角。

  鲁科多对王夫人道:“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人,本官给你个体面,也给荣国府留些体面。你若即刻实说了,便不拿去衙门审问。”这话说得客气,却比刀子还利。

  王夫人听得“拿去衙门”四字,身子不由一晃。

  “此事……此事皆是凤哥儿所为!”王夫人突然道,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与我无干!”

  王熙凤闻言猛地抬头,那双丹凤眼里先是震惊,继而化作一片死灰。

  好嘛,大难临头,这位姑姑将罪都推到她头上了!

  鲁科多盯着王夫人:“且将你知情的从实招来!”

  王夫人惶急地望向贾母,却见老太太冷着脸,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这一刻,王夫人竟莫名想起姜念前番审讯她时的情形,当时她本气得了不得,现在却觉得,姜念审讯她的态度是那样好啊……

  “一个多月前……”王夫人声音发颤,“凤哥儿父母进京,因王家男丁皆被拿问,凤哥儿便……便将他们藏在了城外。只是不知为何,凤哥儿竟将她父亲的财货搬来了府上。”

  说完,王夫人偷眼去瞟王熙凤,眼皮急急眨动。王熙凤看得明白,这是要她独自担下这滔天大祸。

  鲁科多逼问:“藏在了城外何处?”

  王夫人咬了咬唇,终是吐出一个地名。

  王熙凤听得真切,身子一软,若非平儿扶着,早瘫倒在地。她万没想到,这位素日里吃斋念佛的姑母,卖起亲侄女来竟这般干脆。

  鲁科多转向王熙凤:“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

  王熙凤如丧考妣,任由鲁科多审讯,一句话都不说。

  鲁科多对贾母道:“请老夫人劝她从实招来,否则本官便唯有将她及其丈夫下人皆拿去衙门里关押严审了。”

  贾琏本在发愣,听到这话儿,指着凤姐儿骂道:“你这害人精!自己作死还要拖我下水!”

  贾母见状,也忙道:“难道你要连累琏哥儿陪你吃官司?”

  王熙凤缓缓抬头,先瞪了贾琏一眼——这个同床共枕好几年的夫君,此刻面目竟如此可憎;又看向贾母——老太太眼中的嫌恶毫不掩饰;最后望向王夫人——这位她素日里百般奉承的姑母,此刻正悄悄往老太太身后躲。

  忽然,王熙凤瘫软在地。

  “奶奶!”平儿忙扑倒在地,抱着王熙凤,哭得梨花带雨。

  王熙凤惨笑道:“是,我藏了父亲的财货,我父母……已逃了……”

  这一刻,她眼前忽然浮现姜念的面容。若当初不是存了算计之心,好生巴结姜念,或许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

  ……

  鲁科多审问已毕,对贾母拱手道:“老夫人,这王熙凤已是朝廷要犯。下官顾及贵府体面,暂不锁拿,待请旨后再定。还望老夫人严加看管,若走失了人……”话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环视众人,“只怕整个荣国府都要吃挂落。”

  说罢,带着众官兵,押着几箱财货,呼啸而去。

  脚步橐橐,踏碎一地的雪花。

  刚离开荣国府,鲁科多便急忙命麾下一名武官率一队官兵去捉拿王子期、冯氏归案。

  凤姐院,王熙凤见官兵离开,突然指着人群中的赵姨娘,对贾母道:“老祖宗明鉴!必是这起子下作东西使的坏!那揭帖定是她叫人写的!”她声音嘶哑,发髻散乱,金凤钗歪在鬓边,哪还有半点往日琏二奶奶的威风?

  赵姨娘闻言,立刻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天老爷在上!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写什么揭帖?你自己犯了王法,倒要栽赃……”

  话未说完,贾母突然将拐杖重重顿地:“都给我住口!”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熙凤骂道:“你这孽障!犯下这等抄家的大祸还不安分,还来攀咬旁人?”又瞪向赵姨娘:“你也消停些!”

  赵姨娘立刻噤声,缩到周姨娘身后,却偷偷冲王熙凤撇了撇嘴。

  王熙凤见状,一颗心又直往下沉。

  她忽然明白,且不说眼下没有证据,即便有证据证明是赵姨娘作祟,凭赵姨娘是探春、贾环的生母,贾政的宠妾,老太太也不会严惩赵姨娘,而自己……忽然觉得荒唐可笑,往日里她鄙夷赵姨娘如脚下泥,如今自己倒连这泥都不如了!

  赵姨娘回到自己小院,一进门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踢掉绣鞋,盘腿坐在炕上,抓了把瓜子嗑着,对贾环道:“我的儿,你可瞧见了?那凤哥儿也有今天!”说完,自己又咯咯笑起来。

  荣国府已炸开了锅。

  林黛玉拉着探春的手,轻声道:“想不到凤嫂子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余一声叹息。

  迎春绞着帕子不知所措。

  惜春却冷着脸道:“早知她贪财,不想竟糊涂至此。”

  丫鬟们三三两两聚在角落,这个说“听说抄出好几箱金子”,那个道“二奶奶往日克扣咱们月钱,原来都放了印子钱”,叽叽喳喳如雀儿闹林。

  凤姐院中,平儿正给王熙凤梳头,而王熙凤正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不承望我王熙凤……竟活成了个笑话。”

  窗外北风呜咽,卷着雪粒子打在窗上,沙沙作响,似在应和。

第174章 凤姐被休了

  大庆官员,夏令时的散值时间是申时四刻,即下午四点,而冬令时的散值时间是申时始,即下午三点。

  如今正处在冬令时。

  鲁科多率兵离开荣国府不到两刻钟,贾政便从工部衙门散值回来了。

  在贾母的召集下,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贾政、贾琏聚在了荣庆堂。

  但见贾母高坐首位,面色铁青;贾赦、邢夫人坐在东首,一个捻须不语,一个眼含讥诮;贾政坐在西首,神思恍惚;贾琏垂手侍立,脸色发白。

  王夫人跪在当中,哽咽道:“老太太、老爷明鉴,此事原是凤哥儿糊涂,是凤哥儿要藏匿她父母。我也有错,错在未能及时劝阻。至于今日凤哥儿藏匿财货及她父母逃离之事,我并不知情。”

  正说着,忽见林之孝家的探头探脑。

  贾母喝问:“鬼鬼祟祟作甚?”

  林之孝家的忙禀道:“老太太,宝二爷回来了。”

  一个多月前,贾政将儿子贾宝玉送进贾家家塾读书了。贾家家塾距离荣国府不过一里之遥。王夫人倒也有些聪明,知道今日自己陷入危机,适才特意遣人去家塾将儿子贾宝玉叫回来。

  林之孝家的刚说完,贾宝玉便已掀帘而入,忽见母亲跪地哭泣,登时呆若木鸡。

  王夫人突然“我的儿啊”一声哀嚎,扑上前将贾宝玉搂在怀里,哭道:“我如今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嫁来这府上二三十年了,只有你这个命根子啊!若是珠儿还在……我纵然立时死了也甘愿……”

  这番话,既是王夫人今日的真情流露,更是暗藏机锋,故意说给贾母、贾政听的。

  邢夫人在旁看得真切,本来她还想趁机搬倒王夫人的,心中暗恼:“好个狡猾的!专会打儿子牌!”

  贾母见王夫人搂着贾宝玉哭得肝肠寸断,那“珠儿”二字更似一把刀,生生剜在她的心尖上,黯然叹道:“罢了,你且起来坐着说话。”

  王夫人不起身,贾母便让贾宝玉将王夫人搀起来落座,又转头对贾政道:“你媳妇虽有错,终不是主犯,如今要紧的是凤丫头……”话到此处,贾母喉头一哽,叹道:“凤丫头平日最会凑趣解闷,此番怎就犯下这等祸事了呢!”

  贾政的眉头皱成个“川”字,他素来不善这种事,此刻更是六神无主。

  贾赦突然冷哼一声:“这有何难?这样的儿媳妇,若不赶紧叫琏儿休了,岂不要祸害咱们府上?”

  此话一出,满堂死寂。

  贾母于心不忍,毕竟她素来很喜爱王熙凤。然她也知道,事到如今,贾琏休妻是明智的决定。沉吟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贾琏早就有了休妻的念头,但这念头一直都悄悄藏在他心里。当真到了这一天,他也于心不忍,毕竟是同床共枕好几年的夫妻,且王熙凤三个多月前才生了个女儿。不过,他并未开口。

  贾政也未开口,他也知道王熙凤此番犯下了大事,而且,贾赦是王熙凤的公公,此事他也不好干预。

  贾琏踌躇半晌,向贾母深深一揖:“老祖宗……这事还是您老人家去与她说罢……”

  贾母长叹一声:“冤孽!”

  ……

  ……

  贾母拄着沉香木拐杖,由鸳鸯搀扶着,踏着积雪往凤姐院里去。

  贾琏垂首跟在后面。

  邢夫人、王夫人也跟着。邢夫人面上虽作忧虑状,眼中却闪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味;王夫人则惴惴不安,生怕王熙凤情急之下揭她老底。

  及至进了凤姐院,又迈进屋内,但见陈设依旧,却透着几分凄凉。

  贾母踌躇半晌,终是对王熙凤叹道:“凤哥儿,此番你犯下这等大事,咱们府上是再容不得你了。唯有……唯有叫琏哥儿写一纸休书……”

  王熙凤尽管已有所料,此刻闻言,仍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平儿在一旁听得真切,也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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