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184节

  为了让水军能在狂风骇浪中流利格斗,李迢召集武术名家,专门研究出一套拳法,令将士传习。

  这套拳法强调下盘稳健,双脚如同乌鱡的吸盘,紧紧吸在船面上,身形任由风吹浪打,好似闲庭信步。拳法讲究聚力爆发,自一点迸裂开来,如同将整座山的力量缩到一拳当中。

  拳法练精熟之后,再将道理融入枪刀之法,一样驾轻就熟。平日里显不出多么厉害,遇上风涛颠簸的时候,就无往不利。

  其轻捷伶俐处,又利于在桥梁、船上这样狭窄的空间施展。

  眼见之前势如破竹的义军勇士们一个个在甲板上立足不稳,七歪八倒,广州精锐水兵们呜哇哇叫嚷着,越来越来劲。

  他们一边挥舞兵刃,一边用腿或者盾牌将身着重甲的草军战士绊倒在地,而后用短刀插入甲缝,捅刺咽喉。

  不少战士被激浪颠得头昏脑胀,尚未反应过来,就成了广州水师的刀下之鬼。

  借着此形势,敌人渐渐反扑过来,竟有要把朱温等人从船上赶下去的趋势。

  有利必有弊,身披重甲给义军战士提供了防御力,也导致在风浪增大时,灵活性受了影响。

  风涛颠簸、晕船反胃,更不是胆勇就能解决的。

  朱温看见同袍们面容扭曲,眼中的锐气渐渐转为恐惧。

  风涛汹涌,天旋地转,海面的激荡直接传递到人类的头脑深处。

  对生长于陆地上的战士而言,这种景象,简直如同毁天灭地一般。

  平日里刀头舔血,生死场间不眨眼皮的勇士,也难免被唤起本能的恐惧。

  朱温依旧镇定。

  他看见敌人在反击追杀过程中,队列变得松散,留出一条可以直抵后方的通路。

  眼睛一扫敌阵,就能看出对方的薄弱之处,这是许多名将都拥有的直觉,有些是天赋,有些则是在一次次兵凶战危的战场上逐渐形成。

  他扯了扯旁边霍存的戎服领口,两人对了对眼神。

  而后在一片混乱中,几乎同时扯下身上的盔甲,扔在甲板上。

  身披重甲表死战决心是一回事,随机应变又是另一回事。

  寻常的重甲,想要脱下来并不容易。但如果是特制的盔甲,只需要割断几根关键的丝绦,整套盔甲就会从身上滑下来。

  这种做法不仅增加了盔甲制造成本,还会降低盔甲的防御力。

  决定进行登舰白刃战后,朱温很快考虑到卸甲作战比披甲有利的特殊情况。

  脱下重甲的朱温和霍存两人,只觉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地,如能凌空漂浮起来。

  他们身形钻疾如猿猱,从敌人的缝隙里溜过去,好似两道闪电。

  敌军忙着反击,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当他们回过神来,朱温、霍存二人已杀到敌将李维翰的前方。

  此前为了顶住义军战士的冲击,李维翰已把护卫亲兵派了出去。

  霍存手持一双短锤,如同两条毒蛇一前一后袭出。

  李维翰挥刀格挡,将霍存左手战锤震飞出去,另一锤却绕到后方,狠狠砸在李维翰背心。

  这一锤被藤甲缓冲,未能重创,但力量打在李维翰脊背,李维翰双足站立不稳,又被风浪一颠,重重摔倒,磕掉两颗门牙。

  再厉害的船战能手,在风浪中狠狠挨了一锤,也没法保持平衡。

  战场上,决生死往往是电光火石一瞬。

  霍存和身而上,一记饿虎扑食,将李维翰压在甲板上。

  两人发力厮打,竟如市井泼赖儿斗殴一般。

  这本是战场厮杀的常态。

  历史上,有大将被人奇袭杀死时,用牙齿咬掉敌人两根手指,仍不免被斩下首级的命运。

  战场上不存在什么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何况朱温、霍存两人如今身处敌阵中央。

  朱温手起刀落,一刀砍下李维翰首级,揭去头盔提在手上,大呼道:“敌将李维翰已死,知机的速速归降!”

  船上官军水兵们借着风浪乍起,扭转了战局,却得到主将被杀的消息,一个个如遭了霹雳一般,僵在甲板上。

  朱温听见一阵阵兵器掷地的锐响。

  将是兵胆,兵乃将威。

  广州水师的士兵们,有相当丰富的水战经验,水战素养远非草军新建的水师可比。

  陆地上的战斗,却比海上惨烈许多。

  将领战死后,士兵继续苦战,甚至夺取胜利的例子,陆战中屡见不鲜。而水战中,将领战死,其部兵一般会迅速崩溃。

  船上的官军将士如果拼死一搏,完全可能击杀朱温和霍存,为李维翰报仇。

  朱温突阵斩将,变起仓促,却令他们失魂夺魄。

  他们有的跳海逃生,有的扔下武器投降。

  只有几个忠于李维翰的亲卫破口大骂,坚持搏战,很快被朱珍等人格杀当场。

  浪涛渐渐平缓下来,甲板上残肢断臂横陈,涂满了双方士兵的鲜血。

  此前的战斗中,两军都有人在风涛中被鲜血滑倒,而后命丧刀下,为甲板上增添新的血液。

  尘埃落定后,朱温忽然想起,自己和二哥朱存头一回在草军里并肩奋战,就是一同在乱军中,协力斩取平卢军将领叶落凉的首级。

  和今日的场景,又何其相似。

  两年时光如在反掌间流逝,朱温已成为天下知名的青年名将,当时只是个小卒子的霍存,也渐能担起重任。

  二哥如山一样的身影,却葬在漫漫战尘后方,奔涌的韩江波涛之下,再也无法回来。

  海风带着咸味拂上双眸。

  此时此刻,眼里难免有些酸涩。

  朱温目光扫向蔫头耷脑如一群鼠子的官军降卒们。

  除了桨手之外,其他人都被收缴武器盔甲,赶进底舱关押起来。

  这时,他们脸上才泛起懊悔之色。

  海面上,许多残碎木片随波浮沉,沉没大半的船体直立在海面上,不断向波面鼓出一串串的气泡。

  绝大部分船只残骸来自草军一方。

  不过,义军同样夺获了大批官军的海鹘船,弥补了损失,人员伤亡更是远小于官军。

  李维翰被杀,座舰被俘,残余的海鹘船惊慌地退开去,与后继的船队汇合。

  现在还没到义军将士们欢呼庆功的时候。

  他们费了这么大力气,只打垮了来得最快的海鹘船攻势。

  后面,还有一座座山一样的东西在洋面上浮沉,又如同会移动的堡垒。

  这些庞然大物,正是广州水师的压箱底战力——楼船。

  相比快捷的海鹘船,楼船体型庞大,移动速度慢很多,但数层甲板结构,以及两侧可以发射巨石的大拍,使得夺船作战难于登天。

  草军水师肇建时日尚短,相比李迢纵横七海的广州水师,有着天渊一般的硬实力差距。

  接下来,朱温等人将面临更加严峻的挑战。

第253章 横海楼船战广州

  楼船,是华夏水战历史上,发展千年不衰的吞金巨兽。

  广州水师的楼船高达数丈,每舰载数百人。甲板上搭建几层战楼,各层皆宽能跑马,还有女墙垛口,配以无数弩手和矛手,远近交战皆宜。一旦靠近箭程,弓弩手居高临下攒射,一般小船根本无法抵抗。

  楼船的船舷、船帆上漆以各色纹络,饰以金银,颇极精巧。

  另有艨艟、走舸等船只数百,配合楼船作战。

  只看这支庞大的楼船舰队,就能想见李迢在岭南经营多年,所积聚的雄厚财力。

  楼船的劣势,在于体型太高,又是平底船,容易被风暴打翻。由于此战是在海洋里进行,广州水师安放了大量压舱石,确保船身的稳定,也降低了楼船本就不快的速度。

  利用快慢之差,草军在接舷战中,重创李维翰率领的海鹘攻势。但李逸亲率的楼船战阵,已浩浩荡荡覆压过来。

  草军将士们见楼船云聚,樯帆如林,感觉力量悬殊,大多有些惧怕。

  有战士求见朱温道:“在如此宽阔的洋面上,才知道广州水师全军尽出,竟如此声势骇人!海鹘已恁般难以对付,何况这些如同海中山岭的楼船?”

  他又建言指出,义军水师已赢了一阵,挫伤敌人锐气,不如稳妥行事,凭着速度与敌舰周旋。只要拖住李逸,广州水师就没法登岸袭扰义师陆军的侧翼。

  一边霍存怒斥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军当乘胜追击,扫其余烬。尔出此言沮我军心,当斩!”

  朱温微笑道:“小霍你太激动了。他方才登船血战,斩得敌级一颗,被伤左肋见骨,也不是怯懦之人。三军将士中,有这样念头的,也不止他一个,只是他敢于跟我说罢了。”

  这位战士听得朱温对他的战功清清楚楚,不由显出感激之色:“小人确非贪生怕死,实为大军着想……”

  朱温摇了摇手:“你是个心里有计较的,才会上来献策。本将军却有更好的计策,颁下赏格,令小船往复而前,引诱敌方楼船发拍。”

  “敌人害怕我军小船是要火攻,一定会投石不绝。不过半日,其上的巨石就要耗尽,咱们再以铁钩钩住其船,攀登而上,拼死夺之,岂不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来进谏的战士听得朱温此策,击掌叫绝:“都将高见,比小人的劣策高明到哪里去了!何不立刻颁下将令,如此行事?”

  朱温云淡风轻道:“不急,我军挫了敌人一阵,总有些勇士想趁热打铁。咱们先上去冲杀一阵,若事不济,再动用副策,可收得万全之效。”

  说完,命人用箭射着军令,传给其余诸舟。

  各舟知道朱温竟有如此成算,都鼓起了胆气。众将士心想,无非是上去冲杀一阵的事,要是落败,还有副策来对付敌人哩!

  考虑到此节,心中再无多少惧怯。

  李逸带着大军,憋着劲向草军水师逼近,没想到敌人全无畏怯,迎头冲杀而至。

  成群的小舟在起伏的波涛间穿梭如电,驶向广州水师。

  当头的是艨艟,用牛皮蒙住船身,只留箭孔和矛孔,好似漂浮在水面的甲虫。这种船航行极快,船头的坚硬冲角,能用于冲撞。

  其后有稍大一些的清牙和飞鸩,这两种船都配备坚硬木板搭建的顶棚,可以防箭。船上也有箭孔和矛孔。清牙是用脚蹬水车,飞鸩则更加狭长,两侧用船桨划水,速度更快,不过甲板没有清牙厚。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普通渔船改造来的走舸。

  草军舰队很快进到广州水师大拍的射程内。

  敌船靠近,岂能置之不理?

  投石划破海面,嗖嗖作响,巨大的水浪在艨艟和其余小舰之间腾起。

  这一轮参与发拍的楼船不多,没有小船被直接击中。

  不过,一艘不走运的艨艟还是被舷侧巨浪掀翻,船底向天,很快沉入涛底。

  周围的船奋力操桨,准备躲避第二轮发拍,没人顾得上落水之人,任由他们在无垠的海面上随波浮沉。

  广州军第一轮发拍不够理想,更多楼船加入到发拍行列。广州水师的炮手经过精心操练,即使在波涛汹涌的洋面上,也有相当的准头。

  第二轮发射,草军一艘小船被巨石砸毁,碎片迸散,在海面上漂流。

  眼见敌船越来越近,广州军所有的楼船都振翅发动起来,石块抛入湿润的海风中,随后急速下坠。很多楼船拍上改装更小的石头堆,抛出去时,零碎的石头噼里啪啦激射着,好似冰雹簌簌落下,砸在义军船上,就是一个又一个裂洞。

  第三轮、第四轮攻击之后,草军船只损失越来越重。

  但已有艨艟船靠上广州军的楼船,发力撞击之后,往两边掉头散开,像水流遇上了江心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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