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如此青眼,在下敢不尽心!”高彦一副感激模样,振声道。
心下想的却是——死阉狗,等灭了草贼,马上要你狗命!
他当然知道朝廷派杨复光过来,既是支援,也是制衡。
杨复光直接监视着高彦,当然可以说高彦不用担心朝中的掣肘。
高彦已通过花王,与李迢达成协议。
一旦成功剿灭了草贼,收降其精锐。就由李迢在广州设下鸿门宴。
杨复光心里防着他,却不会防着李迢。届时刀斧手将杨复光当场斩杀,自己和李迢瓜分了杨复光的精锐兵马,就可直接割据岭南,与朝廷相抗!
高彦自认是个有气魄的人,他知道,李迢在岭南的多年经营,以及李建成后裔的身份,对起兵相当关键。
李迢的势力并不止在岭南东道,岭南西道也多有李迢安插的门生故吏。
事若能济,他不介意像先祖高欢拥立北魏后裔元修一样,先拥立李迢为帝。
但花王尤滴这样的绝色佳人,给李迢那个窝囊儿子李逸就太浪费了,一定要抢过来当自己的玩物。
当然,高彦深知花王搅风搅雨的本事,压根不会信任她。尤滴若真的被他拥有,高彦会废掉她的武功,挑断她的手筋脚筋,这样才能让高彦感觉安全。
不介意拥立李迢,和打算夺李逸心爱的女人,也压根不矛盾。
他们渤海高氏祖上,可是有“殴帝三拳,口呼狗脚朕”的传统。
第219章 段红烟设计破敌
朱温在潮州韩江一战先败后胜,消除了潮、循两州以北的茫茫大山中,结盟高彦的诸多蛮僚之威胁。
没有这些蛮僚的干扰,朱温就能从容调兵,在闽粤之间的要害诏安堡等地设防。
高彦的后续兵马被险隘所阻,无法入粤,只能转走江西、湖南,进入岭南西道,与败退过来的高彦会合。
没多久,杨复光公公也带着一些神策军和忠武军兵马赶过来,与粤江下游被黄巢围困在广州城内的李迢形成呼应。
所谓的围困,实际上还不如筛子。黄巢的大军虽然封住了陆上所有的城门,却没法掌控水道,官军可以乘江涨送衣粮入城,城内港口商贩行旅络绎不绝。
入秋之后,城外的塘泊和水田开始干涸,黄巢命人制造的攻具也渐渐到位。
广州城大难守,漫长的城墙需要处处布防。既然围困切断不了它的补给,就该强攻破城才对。
但强攻城池,最怕的就是进攻中敌人援兵突然赶到,内外夹击,腹背受敌。
杨复光与高彦的援兵同样乘舟而下,对围城的黄巢军发起威胁,迫使黄巢分兵迎击。战有利与不利,官军若情况不妙,则会迅速登船撤走,摆脱草军的追击。
虽然江水不像夏天那么泛滥,但强援已至,李迢之子李逸的作战变得越发积极。
李迢的水师,每座大舰都配有若干舢板。遇有水浅之处,水军乘上轻捷的舢板,划桨快速机动,来去如飞,哪怕沼泽表面也常能倏忽而过。
他们远处用弓箭射击,上岸近战则用锋利的镔铁刀。船上还载有长枪,可以在水战时与敌船或岸上的敌人相对戳刺。
尚让部下一名叫做韩平的都将,就被李逸带着上百舢板突袭,上岸前一轮箭雨压制,上岸后用刀斧破坏营寨,乱刀挥舞,杀入营中。
韩平也是王仙芝的外门弟子之一,其部属在尚让部下实力较强,却被李逸夤夜突袭,打得全营崩溃,还冲乱了闻警来协助的友军。最后检视损失,战死者多达八十余人,另有近两百人带伤。
李逸所部却只死了三个人,尸体还都被抢回去了。
“李迢父子的战法,也忒像贼了!简直就和肆虐青齐、淮东的新罗海盗如出一辙!”霍存气呼呼地议论道。
这年代,新罗海盗比后世大名鼎鼎的倭寇要嚣张得多。日本自从白江口一战被大唐打怕了,还处于比较恭顺畏服的阶段,对自家百姓想要出海为盗,会尽可能约束打击。
一边的朱珍随口道:“谁说官兵就不做贼了?李节度养这么大一支水军,难道军费赏赐,全都自掏腰包?”
霍存手掌一拍,露出恍然之色:“对呀,天下人都知道李节度水战无敌,骚扰大唐海疆的海贼,本该被他剿得一干二净。可李节度镇守岭南二十年,海贼不仅没见少,还变多了!”
这些年,李迢一直在报捷,交上去一批批的海贼人头和战获。
但对于这位野心勃勃的“海神”而言,养寇与杀寇,都不过是生意罢了。
可世上利欲熏心之人,又岂止李迢呢?
新罗海盗能够肆虐,也是因为许多大唐富室和豪商为了攫取更多利益,给海盗提供武器粮草,为海盗探路踩点,通风报信。
海盗劫掠了财货,要么直接分一部分给背后的金主,要么通过金主销赃,金主就能获得暴利。
但这些金主本身在沿海就是显眼的存在,且不说被其他富人扶持的海贼劫掠,就是自家养起来的海寇,手痒起来冲到金主家里,杀其男丁掠其妻女,劫尽资财,将庄园一把火点成灰烬,也是常有事情。
要不是总有这么一批自作聪明,怀着侥幸心理,认为事情不可能失控,以至不惜出卖斩下自己首级铡刀的蠢货;李迢又拿什么积累赫赫战功,爬到现在割据岭南的无冕之王地位?
韩平部的惨败,令李逸越发骄狂,终于吃了亏。
段红烟的青玉都以弓箭手为主,近战要弱一些。
一场秋雨后,水位又回涨了些。段红烟上报黄巢,说青玉都营地卑湿,战士们不习惯,请求移营到高地。
黄巢表示同意。
段红烟扎营的高地,背后是一片沼泽。
移营的辛苦,让战士们仓促造好新营地,就躺下来睡得鼾声如雷。
通过侦察兵的报告,李逸很快得知了这一情报。
他再次率上百舢板,由泽中顺水漂至。
靠岸时,李逸见对方营寨形制粗疏不固,抚膺而笑:“天助我也!”
令水鬼们在船上乱箭射翻后营守军,砍倒木栅,一边投掷火炬纵火,一边喊杀。
李逸已在想象,若能抓到段红烟这个贼军中有名的美人儿,该如何发落。
他随即想起尤滴宜喜宜嗔的娇颜,突然打了个寒颤。
李逸偶尔玩几个婢女,尤滴并不放在心上。但如段红烟这样美貌,尤滴一定会生出吃味之心。
至少李逸是这么认为的。
想到这里,李逸转念暗道:“抓到那个姓段的女将,还是交给阿爷,让他献俘长安好了……”
正当李逸心里转着乱七八糟念头时,突闻咻咻鸣镝声大作。
“不好,有埋伏!”
几个水鬼惊呼道。
“有什么好怕的!这个营寨布局,咱们此前也侦查过了,张弓与他们对射!”
李逸并不是很怕埋伏,因为他麾下的水鬼箭术也很可观,又轻捷利于转移,就算战不利也能从容退走。
可在段红烟部下面前,就有鲁班面前耍大斧的味道了。
段红烟一袭殷红战袍,立身队中,手挥令旗,风灯照耀下,越发显得她英姿鲜丽。
丁会、邓璇两位年少将军分领两胁箭手,弯弓搭箭,箭落如雨。
为了轻便灵活,水兵一般是不披甲的,好处是掉进水里也能游上来,不会因为盔甲沉重而淹死。
坏处则在于面对箭雨,伤亡会比较大。
当然,弓箭要想练精并不容易。一名熟练的弓箭手,往往要苦练三年以上。
哪怕是大唐初年的府兵,对于强调命中的“射亲”要求都并非极高,很多时候只要求能快速将大量箭矢射到一个区域内就过关了。
像田珺这样常年脱靶,但速射术练得不错的,在军队里已算还可以的弓箭手了。
若非弩箭或者重箭,寻常箭矢射进肉里是不容易造成重创的,有许多身中数十箭继续作战的例子。
像段红烟所部这样射技高超的队伍,其实很少见。
靠着火炬光芒照明,青玉都将士们直接对无甲的敌人发起点射,射击心口、小腹等要害。
一轮箭雨之下,就有七十多个敌人负了致命伤。
李逸大惊失色,才知道自己轻敌,急忙引兵上船逃走。
但段红烟扎营在高处,背后的沼泽也处于高地,里边的水位未必可靠。
李逸上船时,发现沼泽里水位陡降,舟船全部胶附泽中。
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段红烟悄悄派人挖开了一处淤泥河,就在刚在推倒拦水的石堆,放掉了沼泽里的水。
李逸只能大呼晦气,穿上木屐,踏着泥泞夺路而逃。
但舢板上木屐不够所有人分,必然产生争抢。失败者直接被推到污泥里,绝望挣扎着,沉入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漆黑泥壤中。
这战算是草军围攻广州中,目前为止最让人扬眉吐气的一次胜利。
段红烟仅仅在营内就击杀、生擒了百余人,还约有两百多敌人沉进了沼泽当中。
李逸所带近千水鬼,都是李迢水师中的好手,不但操舟划桨技术一流,刀法也很精湛。
倘若段红烟不能一轮齐射就给予他们重创,进入近战环节,并不好对付。
李逸这番折损了三百多水军精锐,回去一定会被李迢节度怒斥。
黄巢也因此对段红烟大加嘉奖。
但无论黄巢还是作为草军谋主的朱温,甚至段红烟本人,都非常清楚——
此战远不足让李迢伤筋动骨,充其量是一次小规模战斗。
攻克广州的关键,在于断绝李迢的外援,这不是几次小规模伏击就能做到的。
必须通过决战,将杨复光和高彦在岭南西道的重兵,一举歼灭!
第220章 李逸
李迢得知李逸战败消息,并没有立即斥责爱子。
这位岭南的无冕王者,平静召见败还的士卒,设酒筵安抚军心,用过往的胜绩鼓舞士气。对战死士兵的家眷,李迢也赐下钱帛抚恤。
广州水师放松了出击节奏,进入休整阶段。
李迢更请道士僧人作法事,为战没的精兵们唱经追福,广州城内,哀乐震天。
此际细密的秋雨下起来,遮蔽了视野。
一支骑兵队蹚着泥水,在雨中悄无声息地奔袭而出,如幽灵般绕过草军工事,攻入后方的辎重营中。
一批打造完工的攻城战具被泼上猛火油,腾起熊熊烈焰。
烈火遇水不息,丹红的火蛇在雨幕中盘旋飞舞,将尖头木驴、撞车、壕桥、云梯在内的各式攻具包裹其中,吞噬成灰烬,只留下一片狼藉。
古人云:畜精锐,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李迢已多年没有亲临一线,当他做出亲自领兵奇袭决策时,军心为之大振,精悍之士纷纷奋臂攘袂,以求效死。
蕃坊中的大食商人们,知道草军对他们有很大敌意,也献出勇士健马相助。
广州这种地方,骑兵当然不多,但数百人的骑队机动灵活,正可以用在刀刃上。
青年时,李迢就曾率骑兵轻装奔袭,由湖中水浅不能行舟处穿插而至,直捣水贼大寨后方,以寡击众,凭借二百骑擒斩水贼两千余众。
这事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人们往往忽视水军名将也需得有过硬的陆战手段。
秋雨连绵是天时,泥泞不够深可以跑马是地利,李迢鼓舞哀兵,用其斗志是人和。
这些日子的袭击,各式各样的战报拼凑起来,也让李迢大致摸清了草军的围城营寨布局,才能纵骑穿插,如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