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广州城内士气大振。
这时,李迢才将儿子李逸叫进来,让他好生反省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在李迢看来,这是一个父亲最好的言传身教。
可对李逸而言,这种无声的拷问,却是极大的煎熬!
青出于蓝胜于蓝,谁人不想?
雷帅高骈这样强爷胜祖,天下以为美谈。
可大唐两百年来,似高骈的英豪人物又有几个?
门阀世家可以提供更好的栽培,血脉可能也优秀那么一点。
但顶级的天才,永远是极少数。
李逸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与最顶尖的那批人杰相比,仍存在不可逾越的差距。
可他觉得这样已经够了!
自己比平凡人优秀太多,也胜过了弟弟们,足以做个极合格的守成之主。
以父亲在岭南的经营,剧本不该是天下大乱后,顺理成章地称霸一方么?
这帮遭千刀的草贼,怎么就窜到了岭南来!
心中臭骂着黄巢朱温等人,李逸又对眼前面冷如铁的父亲开始腹诽。
父亲这次胜利,真有那么大战果吗?
骑兵轻装奔袭,能携带的猛火油很有限,只烧毁了草军一部分的攻具。这些东西,烧了也能再造。
至于粮草家眷之类,由于防护森严,李迢压根没去碰。
说到底,此战对草贼实际伤害有限,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一通折腾下来,目的只是为了恢复士气,让城中军民相信城池牢不可破,“海神”不减当年之勇。
老家伙你也不过如此嘛。
李逸暗暗道。
真有本事,怎么不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把黄巨天的脑袋给摘回来,彻底解除广州之危?
李迢瞧着儿子有条不紊地反省自己的过错,解析父亲的高明之处,微微点头,面色却依然冷峻,维持着一个严父应有的威严。
一个多时辰的自我问责后,李逸从内堂走出来,穿着一袭不起眼的便衣,混进人流当中。
他垂下头,只觉身心俱疲,双腿重得如同灌了铅。
李逸宁愿被臭骂乃至痛打一顿,也不想接受这种所谓的“言传身教”!
胸中闷着一口气,踏着小步散心的李逸,突然在小巷中瞥见一道熟悉的魅影。
金发依依,美人如玉。
“呆子,看甚么呢?不知道这样对奴家很无礼么?”
尤滴莺声软语,对一位俊秀书生宛转开声。
穿巷清风拂过,卷起佳人衣袂,露出殷红守宫砂一点。
李逸心中顿感一阵闷塞。
随即眼中浮现一抹狞狠。
他已看到了书生的结局。
尤滴再怎么驻颜有术,瞧上去不过双十年华,毕竟是个三十岁的女人。
她当然会有乏味的时候,需要找人解闷。
书生又往往笃信长亭短巷中邂逅绝代佳人,成就风月美谈的戏码。
尤滴腕上的守宫砂,令李逸闷气稍缓,默默让自己安心。
李逸当然知道,守宫砂一说,对寻常人家只是方术妄言。
但尤滴所练的功法包含道家阴阳之术,确实将守宫砂与真阴乃至命性关联在一起。
花王臂上的殷红一点,足证她还保留着完璧之身,等待她认为最值得交付之人。
李逸知道,等尤滴感觉乏味的时候,书生就会怀着一腔绮梦,被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拧断脖颈,然后埋到花园之中,枯井之下,无声无息被人遗忘。
“她只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罢了,老鼠玩腻了,就会被吃掉。”
李逸心中这样说着。
他竭力让自己相信,尤滴和那些自投罗网的傻书生们,没有发生任何逾距的关系。
只是拿来填补下精神的空虚。
尤滴这样的老处女,需求可不止精神上。
绰影这样只和女人练习过技艺,没有沾过男客的名姬,就显不出尤滴那样勾魂夺魄的绰情媚态。
书生们会在已摩挲过那具无一丝瑕疵可弃的躯体后,神色突由销魂转作不可置信与绝望。
日复一日的接触中,尤滴循序渐进地引诱对方,如同蜘蛛吸干猎物最后一滴汁液。
每捕食一个猎物,尤滴的艳光就更浓烈一些。
李逸只会为这种艳光而心醉神迷,无法自拔。
他从来不愿去想,这样惊心动魄,无与伦比的艳光,究竟是如何铸就。
第221章 韩平降敌
李迢冒雨奇袭,烧毁草军一批攻具,确使义军人心大震。
老将柴存亦向黄巢进谏,认为派主力西上与高彦、杨复光决战之事,应该慎而又慎。若围城营地空虚,被李迢趁虚袭破,后果不堪设想。
“李迢守户之犬耳,虚张声势,无能为!”黄巢对诸将豪迈大笑:“本帅留下守营,与李迢对峙,管保其再占不到半点便宜。”
“待主力破敌东还,就是取李迢首级之日!”
黄巢的自信极大鼓舞了诸将,大家也意识到被烧毁一些攻具,算不上大损失,士气复提振起来。
作为黄巢多年老友,皮日休却面露疑虑,议事结束后,私下求见黄巢。
“巨天兄急于解决广州外援,为弟亦知其因由。义师数万人马,粮草物资,全靠岭南东道诸城供应。但岭南之利,仰给海贸。我军长久不能破城,各州百姓必起疑虑。”
随着义师的进军,岭南东道已有过半州县在草军控制下,大多数都是主动归附。
黄巢利用岭南汉人与胡商的矛盾,声讨李迢纵容番商欺压汉民的罪行,极大争取了汉家百姓民心,减少了抵抗。
但各州百姓合作的前提,是黄巢确能攻破广州城,大举收拾那些胡作非为的番商,让汉家百姓享受到市舶之利。
如果义军表现不佳,百姓很可能又倒向朝廷一方,甚至对落入下风的草军穷追猛打。
“但广州地势卑湿,我军围城既久,染病者亦多。为何不拔营全军西上,一举扫定岭南西道?”
岭南西道气候同样炎热,但由于多山的缘故,空气要干爽一些,不像粤江三角洲一带这样潮湿。
“皮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黄巢捻须道:“我言语轻李迢,并非全不把他放眼里。城池未拔,全军撤走,人心易乱,李迢如水陆两道齐出,奋力追之,我军有溃败之忧。”
“何况,全军西上,岭南东道百姓难道不会更生狐疑,认为咱们或要放弃攻取广州,挥师北上?我留下继续围城,方可令各州心定。”
皮日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倒是为弟少虑了。只是岭南西道敌兵不少,交给年轻人能解决么?”
黄巢这次的决策,是命朱温、孟楷、段红烟三大弟子一齐出动,率领最精锐的一万五千战兵,往岭南西道和官军决战。
“杨复光在阉人里算能打的,要称名将,还算不上。”黄巢淡淡道:“至于高彦,不也是年轻人吗?”
黄巢突然想起三国时,曹操在汉中与刘备对峙,曾大骂说:“卖履小儿,常使假子拒敌!吾若唤黄须儿来,汝假子为肉泥矣!”
雷帅高骈也常使侄子高彦拒敌。
黄巢亦不怀疑,高彦对上朱温,必落个化为肉泥的下场。
朱温勇能振旅,谋可乱国。
可惜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人,并非他黄巢的儿子,甚至作为他的弟子也就短短几年。
然则疑人亦用,才是成大事者本色。若只知道任人唯亲,事业岂能壮大?
……
草军此番出兵,虽然黄巢三弟子一齐出马,但统筹全军之事,还是以善战多谋的朱温为首。
朱温从潮州回来后,黄巢对朱存之事,深表遗憾,好言抚慰。
此番令朱温掌大军出征,既是欲借朱温的复仇之心破敌,也是安抚朱温,表达对朱温的信任。
朱温挥师如火,迅速击退了高彦派出来袭扰的人马,趁势沿粤江西上,连续迫降数州,在贺州弃舟从陆而行。
杨复光和高彦已将岭南西道的兵力,以及北边来的援军,聚集在桂江上游的重镇桂林。
朱温固然可以选择批亢捣虚,袭取更多州县。
但草军转战这么多年,攻陷过那么多州县,朝廷已不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在意的是彻底解决问题。
根据朱温的判断,他如果逆流而上转攻柳州或邕州,高彦、杨复光压根不会理会,甚至懒得发一兵一卒救援。
他们的计划,就是在桂林一带布下有利于己方的战场,逼迫草军突破重重阻拦,与官军主力决一死战。
典型的后发制人战略,谨慎且实用。
现在草军准备结束流动作战,将岭南打下来作为根基,必须觅机和官军主力决战。
朱温胸中的复仇之火,也让他迫切寻求和高彦生死对决。
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他和高彦之间必须分个你死我活,而且要尽快。
黄巢相信朱温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更认为这种复仇锐气可用,才会令朱温率军出战。
兵贵胜,不贵久,双方现在都希望速战速决!
既然要再入险地,朱温必须越发令自己头脑冷静,预先算计每一种可能,并对军纪和军心严加督饬。
由于孟楷和段红烟都表现出对朱温主导这次进军的高度配合,众将亦服膺于朱温的智勇,正是人心可用。
但进军途中,却出了点问题。
在朱温发起一次成功的突袭,攻克了高彦设在桂林外围山道边的数个堡寨之后。
却得到一个令全军震惊的消息。
都将韩平率部下千人叛逃,临走前还点火烧毁了一些草料。
之前韩平被朱温鞭笞了一顿,想必是心生怨恨,才率军倒戈。
事情的起因也很简单,韩平部下一些士卒喝了酒,突然凶性大发,跑去屠掠了一个村庄,杀了上百村民。
军队不是菩萨,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大战之前,也不好对自己人大开杀戒,一般处理方式都是诛杀几个带头的了事,也给百姓一个交代。
但朱温认为,此前韩平被李逸突袭,险些酿成大祸。现在部下又如此不顾军令,逞凶作恶,足见韩平御下无方。
韩平表示不服,认为职位上,咱俩都是都将,你凭什么这样训我?
朱温气笑了,他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当即下令把韩平拉下去,当众抽了二十军棍,正好拿他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