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崎岖的山坂上，这些骑射手的威胁，甚至大于特化冲锋能力的长武突骑。
离弦后，箭矢的飞行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箭杆中还储存着弓所赋予的能量，所以是弯曲的，第二阶段，箭尖才能与运动方向一致，威力最大，第三阶段，箭矢则会完全失去准度，变成“流矢”。
然而射箭如若要精准，往往需要近射。精锐的骑射手凭借战马的速度，可以在近射时，就令箭矢迅速进入威力最强的第二阶段。
有草军战士直接被射穿木盾，将手掌钉在盾牌上。
朱存也觉左肩一阵抽痛。
盛夏季节，朱存只穿了轻便的皮甲。肩头缺乏甲叶防护，顿时一箭入骨。
军士们见朱存中箭，不由变色。
却见朱存虎咆一声，将箭矢一把拔出，向那名来不及回撤的回鹘骑士飞掷而去。
这是一根重箭，投掷出去可以当梭镖使用，刷地一声，正打在回鹘骑士脖颈，顷刻堕马，沿着土坡滚到草军阵前，被丛枪戳作肉泥。
草军阵列中登时欢声大作。
朱存露出一抹淡笑，瞧着北面朱珍、田珺等人带着部队主力渐渐走远，已经摆脱敌人的追逼。
高彦被射成重伤，对长武突骑的斗志也造成很大影响。缺乏一流骑将身先士卒领导，他们在追击中威力大减。
留下来断后的朱存等人，却被蛮僚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如铁桶般水泄不通。
高彦裹疮出阵，亲自来到阵前：“朱存，你觉得你弟弟还活着？”
“我家三弟命大，不似有些短命鬼，还没被阎君来勾呢，就在脸上戴些鬼怪形状！”
朱存这话，显是在讥讽高彦的兰陵王面具。
高彦全不动怒，竟直接把面具摘了下来，微笑道：“倘若朱三儿还活着，也是好事。朱存，你若归降我军，说服你弟弟亦为我所用，未来你兄弟二人，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其实很有些真心。
高彦野心勃勃，认为一个钱鏐，尚不足以支撑自己争霸天下，若朱温也为自己所用，恢复渤海高氏祖上的北齐王朝江山，又是什么难事！
朱存全不领情：“高彦，我家三郎是人中龙凤，岂能给你这样鼠辈做事！要战便战，休要罗唣些不汤不水的废话！”
高彦勃然色变：“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公子只能早早超度了你这条粗卤汉！”
令旗一挥，蛮僚们再次如潮水般汹涌而上。
激战由午至暮，周边锁足而战的草军死士尽数牺牲。
哪怕轮番上阵以休整体力，经过整日鏖战的蛮僚们，耐力和勇气也近于熬干。
高彦一声令下，作为最后预备队的镇海军牙兵纷纷放下强弩，手持刀枪，决死冲击朱存布下的拒马、战车阵势。
落日荒草，斗兵已稀。
朱存望着遍地堆积的同袍尸首，与四方断裂的残旗，手拄长枪，昂首面对如洪涛涌来的敌军。
他身上中了七箭十刀，鲜血涔涔流淌，却越发散出凛凛威严。
无论是蛮僚，还是镇海军，看向朱存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敬畏。
这样的铁汉，连敌人也会忍不住敬重。
朱存长枪挥舞处，鲜血泼洒，且战且退。退到崖边时，他身旁已无一个战士，敌人成半圆将他围成一圈。
因忌惮朱存如受伤猛虎般的威势，无人再敢上前。
高彦弯弓搭箭，一箭射入朱存胸口。
朱存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向后倒去，顷刻坠入滔滔浪花之中，被激流所吞没。
兄长是一座山。
而今天，一直无声为朱温遮风挡雨的那座山，崩塌了。
第211章 血蝠
进到深邃的溶洞之中，朱温才发现，有出口，和能从出口出去，是两回事。
上方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天坑，把天光投下来，在钟乳石上折射出淡淡的辉光。
却都高高悬在洞顶，无道可上。
想从其中出去，除非身有羽翼，能够飞翔。
朱温还在几个天坑正下方看到了破碎的惨白人骨，大概是一些失足从顶上掉下来的倒霉蛋。
携着段红烟在洞中绕了一圈，朱温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外边是凶猛的江水，段红烟水性又不怎样，若想靠水流到下游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朱温知道这种溶洞好似迷宫，很容易迷路，因此每走一段，就从衣衫上撕下一小块作为标记。
走久了，难免疲乏饥饿。
两人身上却都没有吃的，只能掬洞内水潭中的水喝下去，稍稍缓解饥饿。
“这洞也忒大了……”段红烟捂着肚子，叹气道。
“水里没有鱼。”朱温用手试了试水温，不是特别寒凉，便一个猛子扎进水潭里，游了一阵起来道。
朱温折断了一段钟乳，放在洞壁上使劲磨，直到钟乳顶端变得尖利。
不光朱温的龙雀宝刀，段红烟的碧鸾刀和弓箭都丢失在激流里。
“实在找不到出口的话，咱们只能回到入口，用磨尖的钟乳石插着岩缝，双手往复，爬将上去。”
“太危险了，还是再找找罢。”段红烟道：“反正做了标记，不至于找不回去。”
朱温点头，与她并肩向前。
洞内有些地方没有天光，一团漆黑。
好在朱温身上的燧石火绒和一段蜡烛包在油布里，未曾浸湿，遇有这样的地段，就点起如豆烛光。待有天光的时候，再灭掉蜡烛，节省烛火。
洞中深邃之处，烛火幽明，外围的黑暗无边无际。千万年没人光顾过的石穴，当中只有朱温和段红烟轻轻的脚步声，反而显得越发荒寂。
朱温鼻翼微微翕动。
“我闻到了什么味道。”朱温皱眉道：“有些臭。”
“鸟兽粪便的味道罢。”段红烟显得很乐观：“不是坏事，有鸟兽就一定有出口。而且，咱们也能找点吃的。”
洞里不见得能找到柴火，但朱温和段红烟都是久历生死杀场的人，早做好了吃生肉的打算。
话音未落，只听刷啦啦的风响，一群红色的影子向着两人猛扑而来！
“血蝠……”段红烟喃喃道。
话音未落，朱温就听她负痛娇呼一声。
这群血色的蝙蝠来得极快，段红烟又手无寸铁，一不防就被一只血蝠咬了一口。
朱温急忙脱下已经阴干的上衣，对这群蝙蝠大力挥舞起来。
几只蝙蝠被抽中，掉落在地面上，余者喧哗惊飞。
但仍有一只不要命的冲了过来，一口咬住朱温的脖颈，被朱温一掌拍死。
没见过人类的群蝠，才发现对面是要命的，纷然逃散。
两人继续前行。
没多久，段红烟突然脚步一晃，直接倒了下去。
她才一两天没有进食，按理不至于饿昏才是。
朱温大惊失色，急忙将她扶起，只见段红烟双目紧闭，面皮发红，额头流出汗来。
他伸手一摸，发现段红烟额头已经滚烫。
看来如蚊子咬人一样，血蝠咬人，也能使人发热。
但朱温也被咬了，偏偏一点事没有。
“师妹，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困，好想睡觉……”段红烟眯着眼，含糊地道。
她显然没法靠自己的力量走了。
朱温心中一阵茫然，而后横起心，将段红烟一把抱起。
一两天没吃东西，还抱着个人往前走，不免沉重。但朱温不管不顾，咬牙前行。
段红烟神智越来越不清醒，有时还低低地说起胡话来。
洞穴里没有医药，朱温也不知道怎么办。
可这种情况，首先得给病人补充养分。
朱温用钟乳石尖划开小臂，凑到段红烟嘴边：“喝我的血。”
段红烟怔了怔，突然一下清醒过来，艰难开口道：“这……这怎么行？你也没吃东西，再把血给我，你会撑不下去的……”
“谁说我没吃的。”
说完，朱温将自己打死的那只蝙蝠扔到嘴里，一口咬掉脑袋，吐在地上，就大吃大嚼起来，蝙蝠血点点落在段红烟身上，最后残留的，只有一地的皮毛与细小的蝙蝠骨头。
“我想，我的体质大概能抵抗蝙蝠之毒，被咬了才不像你这般发热。”
朱温说得平淡寻常，其实肚子里已经翻江倒海，拼了老命才没呕吐出来。
岭南有些蛮人会吃蝙蝠，那也是剥皮烤熟了吃的。
谁会像他这样生吞活剥？
何况，蝙蝠这东西长得像老鼠，正常人看着就犯恶心。
可朱温又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何况，他亲眼看到那些灾荒地方，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少年郎，也得去抓老鼠蝙蝠吃，若是吃少了体力不足，或许第二天就因为虚弱，被人逮住杀掉做菜。
“这……”段红烟还想说话，吃完蝙蝠的朱温，直接用伤口堵住了她的嘴唇。
饥饿终于让段红烟无法抗拒，如同婴儿般吸吮起来。
失血令朱温有些虚弱，好在他又在前边发现了蝠群，打死了几只，抓起就吃。
朱温其实从小没吃过任何生食，这些蝙蝠腥臭扑鼻，对他而言恶心难吃到了极点。可为了果腹，也为了让段红烟能坚持下去，他只能咬牙把这些蝙蝠吞下。
蝙蝠入肚之后，似乎有种奇怪的热力聚集在小腹。
朱温对此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饱腹感。
但填饱了肚子，就能喂给段红烟更多血。
段红烟的神智越发昏乱，朱温给她喂血的时候，她有时如发狂般在朱温手臂上乱亲乱啃，让朱温不得不制住她。
好在她虚弱得不行，控制住她不需要太大力气。
一阵吮饮之后，段红烟窝在朱温怀里，静静睡了过去。
朱温叹息一声，坐到石地上，将段红烟身躯置上自己双腿。
小师妹身材亦属绝佳，几乎不在田珺之下。但朱温心思都在她的病情上，没法再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