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败了，损失主要也是蛮僚。可一旦损失过大，蛮僚会迅速终结与高彦的合作，亦不排除直接绑了高彦交给草军。
不到战胜清理战场一刻，朱温不会放松警惕。
可他实在想不出，高彦还有什么翻盘手段？
敌方若有大师哥孟楷那样的虓虎之将，还能拿出来殊死一搏，对朱温发动突袭斩首战术。
高彦倘收纳到这等猛将，草军岂会一点情报没有。
为了不让自己松懈，朱温策马驱驰，在阵中穿梭来回，鼓舞士气。
不时也突到阵前，挥刀劈杀一两个敌兵。
他将骑兵队交给了田珺和董厚，但身边也安排了十数名矫健的亲兵作为从骑，若有不测，这些亲兵会舍身护主，保得他的周全。
两军在一次激烈的冲撞后，相对分散开来，如同两堵潮水般退去。
即使是混战，也需要及时凭借旗鼓重整阵势。只是一味地互相绞杀，难免陷入到敌我不分的境地。
敌阵中突然发出一阵沸反盈天的喧哗。
朱温迅速警觉，己方前队也跟着发生了混乱。
他急忙打马向前而去。
“抓住贼将朱温了！”几个大嗓门的蛮子用生涩的汉言，高声呼叫。
一位容貌与朱温有四五分相似的将领，被他们逮住，用麻绳五花大绑。
与此同时，长武突骑纷纷手持火炬，刺斜里冲杀而出，将火炬掷入草军阵中，惹出阵阵惊呼。
如此胡乱投掷，当然不能起到什么火攻效果，却能在这当口制造混乱。
在酷暑中作战许久，再看见如此景象，许多草军士卒顷刻陷入迷茫之中。
这分明是隋末枭雄王世充，曾用于对付蒲山公李密的奇策。
前人用过的计谋，后人当然可以再用。临朐之战时，平卢军谋主刘鄩使用韩信井陉之战的夺营插旗之谋，被尚让识破反制，是因为韩信的战例太有名了。
朱温心中一凛，骤马扬刀，率着从骑来到阵前。
当年，李密就因为没能及时向全军证明，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才导致士气颓败，被王世充一战击溃。
至于到阵前是否会被敌人突袭，朱温也考虑过。依他想来，自个身手并不差，十多位悍勇从骑，足以保护好自己。
眼见朱温安然无虞，草军将士果然士气大振。
“就说呢，凉玉将军智勇俱绝，是天上星宿下凡，哪会这么容易被敌人捉了去？”
“咱们咬咬牙，再冲杀几阵，将高彦这个婊子养的砍下脑壳来！”
这些同袍们的欢呼，令朱温心中鼓舞，越发感觉到对手不堪一击，胜利只在顷刻之间。
就在这时，朱温脊背突然一凉。
有无形的杀气接近。
因为日光太烈，暗箭不甚容易被注意到。
朱温扬刀挥舞，顷刻将一支弩箭磕飞。
但弩箭来得实在太快，且不止一支，从不同方向狙射。
两支弩箭射中朱温座下健马，马儿顿时负痛狂嘶起来，人立而起，差点将朱温甩到地上。
朱温急忙抱住马颈。
枣红马陡然调过头，口中扑哧扑哧喘息不已，速度却骤然加快，如同闪电般沿着阵列间的空隙穿行。
这匹马相当神骏，冲击起来如同迅雷急电，一旦失控，同样快得不可思议。
电光火石之间，猝然生变，草军将士一时都没法反应过来。
若是朱温马毙堕马，一定有人像穆陵关之战时朱珍救主那样，将他迅速救起。
可马儿发疯调头冲锋，又有谁追得上？
朱温口中吁吁，勒缰安抚骏马，试图让它停下。
战马全然不听朱温指挥，如离弦利箭般冲过草军阵列，逼近绝崖。
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几名战士用长枪戳刺飞马，试图拦截，都被它纵跃而过。
朱温才意识到，马儿并没有受什么重伤，而是中了刺激意识的毒箭。
他腰上发力，试图跳马逃生。
这一刻，躯体却骤然一软，侧身之时，脚挂到了马镫上，没能成功跳脱。
骏马驰至崖边，双目血红，拖着朱温纵跃而下。
“原来我也中暑了呀……”
这一刻，朱温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对死亡的恐惧，中暑带来的脱力，令他意识都变得模糊。
“都将！”
朱温听见耳畔飕飗风响，崖上传来救援不及的战士们阵阵惊呼。
而后他就撞进了冰凉的河水。
水流让朱温稍微清醒了些许，他看到一条硕大的鳄鱼在激流中从容自若地摇尾游来，一口咬住坑害了朱温的那匹疯马，潜入漩涡当中，血花散开，顷刻渺无踪迹。
官军阵中，高彦摘下脸上的兰陵王鬼怪面具，露出平生少有的嚣狂笑意。
无当飞军中不乏擅长狙击的强弩之士。
这种毒药，也来自诸葛亮的传承。作用是让大象发疯，对战马同样有效。
这匹马直接拖着朱温栽进韩江中，其实有些超出高彦预期。
但他会将一切说成自己的算无遗策。
“朱三儿一定看出我使用王世充的伪擒敌将之策。”
王世充与高彦的伯父高骈一般，都属于兵阴阳一流的名将，擅长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他却不知道，我真正的杀招，乃是霸王兵法！”
人们只知楚霸王项羽勇冠三军，却不知项羽智谋同样超绝。
项羽曾假装被刘邦气得无能狂怒，叫嚣着要和刘邦单挑。刘邦走出阵来怒斥项羽，被项羽埋伏下的弩手一箭射中胸口。
奈何刘邦命大，捂着胸口强装镇定，大叫道：“阴险小人项羽，派人射中了乃公的脚趾！”
见刘邦若无其事，汉军军心未乱，项羽才无机可乘。
项羽此策失败，绝非计策不高明。除了刘邦的随机应变之外，运气也是计谋落空关键。
别的不说，假如那一箭直接射死了刘邦，汉军还有什么胜算？
朱温比刘邦背时得多，他甚至因为突然中暑发昏，来不及纵身下马。
无论朱温生死如何，现下义军已经失去了他们的主帅。
随着高彦的长声狂笑，蛮僚们纷纷尖啸不已，挥舞着长刀与藤牌，再次向坡下蜂拥杀至！
第209章 落水
冰凉的江水，顷刻将朱温没顶。
口鼻被水灌入，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朱温心跳加速，大声呛咳，却令更多江水涌入气管当中。
他顿时眼泪鼻涕都涌了出来。
求生的本能让朱温死命挣扎，习武多年带来的肉体记忆，则令他的挣扎渐渐跟上激浪的节奏。
江水湍急，一个不小心就会灌一肚子的水，沉入江底。
可随着浪涛冲刷，朱温渐渐找到了在家乡小河里凫水的感觉。
他竭力让脑袋维持在波面之上，一边随着波涛漂流，一边竭力向着江岸靠近。
所谓的江岸，两侧其实都是高耸的峭壁。
但若能找到一个立足之处，便能结束危险的随波浮沉。
一个激浪拍来，差点将朱温直接打入涛底。
他竭力闭气，直接潜游下去。
可江水下方，同样有难以捉摸的暗流。
夏水暴涨时节，朱温的水性不足以在惊涛骇浪中坚持太久。
几个气泡咕嘟嘟地冒出，随后是朱温湿透了的脑袋。
他的手掌终于攀上了崖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
朱温发现岩石上方，有一个刚好略高于水面的洞口。
他长松一口气，纵身而上。
游目望去，洞穴内竟透出淡淡的光亮。
大概是上边有天坑，天光被溶洞里的钟乳折射。
这也意味着，洞里多半有回到地面上的路。
朱温心中骤然一喜。
他随即看到一个个人形如下饺子一般，从崖顶失坠下来。他们水性不及朱温，有的人身上还披着铁甲，顿时被波涛吞噬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朱温才体会到冰冷如同江水的现实。
自己还活着，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草军同袍们因为他的坠江，现在已经群龙无首，陷入惨烈的溃败。
朱温下意识地去摸大夏龙雀宝刀，而后摸了个空，才意识到，宝刀早已沉入江底。如果自己一直抓着刀，又岂能游到洞口？
有人弃剑如遗，有人终生不负。自从得到这把刀，朱温两年多以来，一直与它朝夕相伴。
如今为了求生，出于本能丢下了它，也令朱温怅然若失。
他还活着，将来可以找些泅水好手，将宝刀捞起来。
可这战折损的弟兄，却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朱温陡然心如刀绞。
蕲州之战后，他曾嘲笑过尚让没法从惨败中振作。
当自己置身此境，才理解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本以为最接近胜利的一刻，希望于刹那之间像泡沫消散。一个个亲近的面庞身影，眼睁睁地消逝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崖上有有二哥朱存，有恋人田珺、小师妹段红烟，有朱温倚为心腹的朱珍、葛从周，还有六千草军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