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岭南百姓，犹自嗟叹，原来那么一个抵御外敌，扬威沧海的宗室豪杰，如何变成如今讨好胡人的模样。
但并不奇怪，一切都是利益。李迢打痛了胡人，得到了岭南东道节度使的地位，也有了能与胡人讨价还价的声威。
靠着海贸之便，李迢获利无数，在贡奉朝廷，打点宦官之外，犹自攒下巨额资财，在岭南编织羽翼，积攒实力。
若非别人送不上来那么多贡赋，长安又怎会任由一个不甚安分的李建成后人，坐着岭南东道节度使位置整整二十年？
草军长驱直入，李迢全不慌乱，就是倚仗着自己的强大舰队，更知道草军无法切断广州城的补给！
这次失利，能拿来鼓舞士气的战果，只有三个金发美人儿。
她们头戴牛角盔，左持有骷髅图案的三角盾，右持长柄斧，作战极为骁勇，全然不在男子之下。
却也因为深入冒进，力竭被草军活捉。
“凉玉，这三个女人就赏给你了。”黄巢在一众将士的艳羡目光中，对朱温微笑道。
朱温不由心头一凛。
师尊明知自己对女色不甚要紧。何况，他和田珺还在热恋当中。
看来，在福建自作主张，宣扬黄巢是谛听神兽降世，虽是事急从权，黄巢心中终有点意见。
权力是排他的，哪怕是黄巢这样的英雄豪杰，也不能免俗。
朱温终得时而考虑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情世故。
他拜谢了黄巢的赏赐，又道：“弟子能把这几个女人转送给别人么？”
黄巢大笑：“赏给你，就是你的，你要给谁都可以。”
这番话，显示着朱温表态，今后不会再自作主张。
他若问都不问，就把这几个女人转送给别人，黄巢对他的芥蒂一定会更大。但问了之后，黄巢马上明白，这个弟子一点就透，不至于恃宠而骄，得意忘形。
师徒之间的一点猜贰，就在看似香艳的赏赐美人中，悄无声息地化为无形。
而朱温，也有办法向田珺交代了。
第201章 花王往事
草军初战广州失利后，粤江口一带又迎来了连续三日的瓢泼大雨。
塘泊纷纷满溢，李迢的水军甚至可以用小舟贴着沼泽上边的积水，攻击各个围城营地。无论是本地的南国水鬼，还是李迢招募的胡人海盗，都精通水性，又擅长上岸突袭，令缺乏水战经验的草军很是难受。
黄巢被迫解除对城池的围困，后撤十里扎营，休整士卒。
暴雨也带来了短暂的凉爽，田珺终于可以暂时摆脱一身的汗臭。痛快洗了个澡之后，她把兰素亭抱在腿上，让兰素亭帮她打理头发和双眉。
田珺和兰素亭关系一向好，兰素亭娇小可爱又带些知性的气质，也很让田珺喜欢。
“哪天都将真的娶珺姊姊过门，也让素亭帮你打扮好不好？”兰素亭轻声道。
田珺欢喜地凑兰素亭脸上亲了一口。
兰素亭为了她，已主动退出对朱温的争夺，她感动之余，与兰素亭情好日密，无话不谈。
正在这时，朱温雇给兰素亭的使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告知两人，黄巢赏给朱温三个金发美人儿的事情。
田珺脸色顿变，站了起来，将兰素亭轻轻放在地面上。
兰素亭倒是颇为冷静，抓住田珺的手：“妆还没化完呢，等素亭帮珺姊姊打扮好了再过去也不迟。”
朱温在营寨内的大将油幢中，打量着三个金发美人。
其中两个年纪甚小，也就十几岁。
年长的大约二十八九，眼角带着淡淡的鱼尾纹，却别有种成熟风韵，较两个女孩儿更为美丽。
“将军，请不要将我们作为奴隶。”年长的金发女子开腔道：“我们还是战士，能打仗！”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做‘小妻子’……”
就在这时，田珺掀帘走了进来。
朱温及时道：“你说的‘小妻子’是妾室对吧？你害怕做奴婢，因为奴婢伺候不好主人，可能被杀掉。”
金发女子用力点头：“在我们罗刹国，一个男人可以娶很多妻子，没有高低之分。”
在改信基督教之前，罗斯人确实是一夫多妻制，而且众妻平等，与华夏的一夫一妻多妾制也有区别。
“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就把你们嫁出去，如果做不了正妻，至少做个妾室。你们大可放心，一定都是义军里头的英雄豪杰。”
朱温不知道什么是罗刹国，但田珺已经进来了，他首先要表明态度。
田珺马上表情大为放松，款款走了过来。
“不吃醋么？”朱温露出玩味笑容道。
“你真的想偷腥，我也拦不住你呀，只能信任你喽。”田珺这会儿说话倒有些从容大气。
朱温爱怜地过去揽住了田珺的腰肢，在她面颊上温柔一吻。
田珺虽然容易呷醋，其实对男人三妻四妾，并非全然接受不了。不然她就不会一度提出，让兰素亭和自己一起嫁给朱温了。
年长的金发女子张开红唇：“噢，多么美丽的女子，就像我们神话里的瓦尔基里女神！”
“我就不碰你们了。给你们找到合适的对象前，你们先服侍我家珺妹。”
朱温让田珺趴到床上去，让成年金发女子倾身挺胸压到田珺背上推揉，两个女孩儿则帮田珺按摩双手双脚。
田珺很快发出舒服的哼哼声，对三个胡女的服侍还算满意。
朱温悠然坐在一边，对名叫“米拉”的年长罗刹胡女问出了一个问题：“做事的时候，咱们顺带谈点别的。米拉，你吃猪肉吗？”
田珺愣了愣。
她随即想起，在泰山时，杨行密曾告知她和朱温，花王这个人不吃猪肉。
以不吃猪肉著称的大食人，却没有金发碧眼的长相，几乎都是黑发黑瞳。与唐人的区别，只在高鼻深目而已。
这三个女人和花王一样，有着金发碧眼的长相。
“我们养猪！”米拉说道：“我们的祖先维京人，就有杀猪吃肉的传统！”
“维京人又是什么？”朱温讶异道。
他对于泰西之地，那些奇奇怪怪的胡人，实在分不清。
问了好一会，朱温才搞清楚，罗刹是维京人征服斯拉夫人，两者融合建立的国家。
维京人是泰西一个海盗民族，以彪悍著称。罗刹人也继承了此传统，彪悍好斗。
米拉跟着她的哥哥，拉了一支雇佣兵团，为拂菻国做事，对抗大食人。因为拂菻国没提供满意的报酬，他们倒戈投奔了大食，临走前还把拂菻的边境狠狠烧杀抢掠一番。
结果拂菻与大食议和，他们倒戈后没仗可打，遂跟着大食商人漂洋过海，来大唐给李迢做事。
钱不给够，就临阵倒戈，还烧杀抢掠原来的雇主。这在米拉嘴里显得天经地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米拉却又说，她们战败被俘，就会完全服从朱温的处置，献上忠诚，因为她的民族敬畏强者。
朱温对此不想深究，她们在自己身边也留不了多久。不管给了谁，区区三个女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么，你们周边，有哪个国家跟你们一样，金发碧眼，却不吃猪肉？”
米拉愣了愣，眼中突然露出仇恨的光芒。
“可萨突厥人！高加索北边最恶毒的奴隶贩子！信奉犹太教的龌龊马贼！”
她因为愤怒，一时间竟然停止了对田珺的侍奉。
随后米拉才发现这点，连连口称抱歉。
“可萨突厥在我们国家的东边，他们是三百年前，从你们大唐以北迁移过来的。这帮人通过奴隶贸易而暴富，每年都要掳掠几万人贩卖。”
显然，作为邻国的罗刹，一定是可萨突厥贩奴的严重受害者。
米拉又告知朱温，可萨人建国后，吸收了很多逃亡的斯拉夫人，突厥人也喜欢娶斯拉夫美女，所以他们渐渐从窄面高颧的长相，变成了和罗刹人一样金发碧眼的样子。
他们站稳脚后，皈依了犹太教，这种宗教同样忌食猪肉。
朱温恍然大悟，许多线索突然就连了起来。
魔门一向与突厥联系密切，大唐初年突厥被击溃，魔门也逃往西方。
可萨人既然是突厥的分支，魔门西迁之后，以此作为存身之所全不奇怪。
花王尤滴是四十年前王仙芝击杀的魔君乔北溟的传人。
她在可萨汗国的地位一定相当不寻常。
朱温让三个金发罗刹盾女出帐，神色郑重：“我在想，花王的姓氏会不会是阿史那。”
阿史那，是突厥王族的姓氏。
“你是说，花王是突厥人的公主？”田珺讶异道：“听那个罗刹女的说法，什么可萨突厥，现在仍颇有实力，她为什么要到东方来？”
“她目前选中的青年才俊，是李迢的长子李逸，李建成的后裔。”
“你想想，突厥人曾经不可一世，却被大唐摧垮。倘一个突厥狼女当上大唐皇后，甚至像天后一样入践皇极，该是件多么反差的事情？”
田珺愣了愣。
她并非一个有野心的女孩子。
花王这样近乎妄想的野心勃勃，田珺一时有些难于理解。
但她随即意识到，这个女人确实气魄惊人。
……
节度使大公子李逸战胜归来，在一片欢呼中，身披簇新战袍，高调回到广州城。
没有人发现，坐在高车上的李逸公子，上身发生着微妙的颤栗。
回到乃父李迢的节度使府邸后，李逸将一位金发碧眼的胡姬拉进私人院落。
胡姬似乎刚咽下了什么东西。
李逸用一个头套蒙住了她的脑袋。
“尤滴，说你爱我！”李逸疯狂地嘶吼。
“妾身爱……”
“不是这个语气！”李逸怒斥道：“该是听上去千娇百媚，内里却有天下男子都瞧不上眼的凛冽！”
胡姬顿时犯难，这怎么模仿？
李逸不由有些扫兴，草草地解决了战事，就听到了他心魂所向的那道声音：“哟，逸公子打胜仗回来了呀？”
李逸打了个寒颤，一把将胡姬塞到灌木丛中：“是啊……今夜花好月圆，不知花王可愿与小生共饮？”
“人家今天晚上还要修炼，换个日子好么？”尤滴掩口吃吃轻笑，眼波流离，把李逸的魂儿都勾去了。
“都……都依你。”李逸道。
尤滴点了点头，顽皮地眨了眨娇眼，化身一阵香风飘摇而去。
她的思绪突然回到了十七年前。
那时，她还在泰西之地，在可萨突厥汗国都城内，金碧辉煌的王宫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