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要是人,就会有疏忽的地方。
何况,朱温虽不喜欢让着女人,但对身为自家小情人的田珺,下意识里亦会出手不够狠,这点也被田珺利用到。
“珺妹,你赢得很精彩。”朱温赞许道。
田珺越发得意,反客为主,一只手就将朱温抱持在怀里,对三军将士高声宣告:“凉玉都将是我田四娘的男人,你们都别和我抢!”
她的眼神热烈似火,有种不可侵逼的威严。
即使这场田珺败了,朱温也会当众公布与她的关系。
田珺却一定要胜利,就是为了堂堂正正亲口宣誓的一刻!
朱温必须承认,现在的田珺,十分有气概。
人群中,一袭丹红色战袍的段红烟当先鼓掌。
“四脚蛇今天倒是让人刮目相看。”段红烟齿笑瑳瑳:“小师弟,恭喜你了,有这样佳人倾心,真是天大的福气。”
她显得一副乐人之乐模样,看不出半点吃味。
朱温心底长舒一口气之余,又有一星半点失落。
不过,没理由是个漂亮女孩子就要喜欢自己。
段红烟的聪明很像醒香,她身上似乎还有许多谜团。
譬如她神秘的毒术,就不像一个猎户家女儿该有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欲告人的秘密,朱温并不想刻意打探。
第181章 煽动山蛮
“尚让,竖子耳,易与!”
江西观察使高茂卿得知黄巢部将尚让向江西方向挥师过来的时候,不由抚须大笑。
他对尚让的了解,就是这位年轻的振衣盟新任盟主,被浙西小将钱镠用二十兵卒戏耍于股掌之中。
“高仆射不可轻敌!”部将钟传神情严峻:“尚让亦有猾贼之称,虽一时失利于钱镠,未可小觑……”
和高骈、高彦一样,高茂卿也出身于渤海高氏,只是家系不同。高茂卿的祖上,是盛唐大诗人高适。
唐代后期常以仆射为节度、观察等使的加官,用以表示品秩高下。出身名门的高茂卿,就得到了仆射之位,因此钟传以高仆射呼之。
“钟传,你号称打虎英雄,就这点胆魄?”高茂卿吹胡子瞪眼,斥道。
他对钟传这种地头蛇出身的刺史,意见很大。
钟传本来是江西洪州土豪。乾符五年,王仙芝残部曹师雄军攻克抚州,旋弃之。组织乡兵抵抗草军的钟传,马上带兵接管了一片混乱的抚州,上奏收复州城——朝廷竟然顺水推舟,将抚州刺史之位赏给了这个才三十出头的青年人!
本官出身名门,曩昔年近不惑才干到刺史。你一个泥腿子出身,凭什么爬得比本官还快?
在高茂卿眼里,钟传这种地头蛇,和王仙芝黄巢之类的流贼并没有明确界限,就是拉一帮人马闹事求官罢了。一旦不如意,这种土豪随时可能转化为叛军。
朝廷一味姑息,对这些人啖以重爵,实在是待彼等过厚了!
“料敌从宽,御敌从严。”钟传讪讪道:“江西兵马至者不足,当道下寨,阻拦尚让,等更多援兵抵达,总是更加稳妥。”
“哈哈哈!”高茂卿大笑:“你少年时所谓的打虎,本官岂有不知?尔不过是与大虫纠缠了一番,待家丁赶到,挥剑斫虎,你才得全性命,如何谬称打虎?你以为对上草贼,可以故技重施吗?”
听到这话,钟传面色顿时涨得通红,太阳穴处青筋暴跳。
他自幼任侠使气,一言不合就拔出刀剑。高茂卿若非自己上官,如此嘲讽他,早被钟传用腰刀扎进肚子里,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钟传当时年方二十,与亲朋饮宴之后,大醉归家。途经溪涧,忽有一头黑文青质,额毛圆白的大虎眈眈然自林中而出。
云从龙,风从虎。百步之外,已觉腥风扑鼻。
钟传随行只有一位小仆,见之股战,劝说钟传速登大树,以全性命。
钟传却知道猛虎有时也会爬树,加上醉饮之后,胆气弥粗,抢过仆人手中白蜡木哨棒,挥棒相迎。
猛虎扑腾不休,钟传亦左右跳跃闪避。
鏖战数合,猛虎将哨棒一爪拍断。见猛虎两只前爪搭过来,钟传又没了兵器,大惊失色,一时打了个激灵,山风吹拂之下,酒意全自毛孔里疏通出来,双臂似有了千斤气力,一跃跳上虎背,一把抱住猛虎颈项,不放半点儿松宽。
猛虎咆哮起来,双爪在地上乱扒,把身底下扒起两堆黄泥,却抓不到钟传身上,钟传亦不敢松手。
纠缠良久,小仆才唤了家丁过来,乱纷纷挥刀舞剑,将猛虎斫死当场,钟传遂得脱困。
此事一时威震江西地界。后来钟传起兵抚州,打虎的威望,令他一呼聚集了号称多达万人的兵马。
后世好事者,更将钟传格虎的故事改编为“武松打虎”的传奇,脍炙人口。
钟传心道,观察使觉着我一人杀不得一虎,需得家丁相助,没甚么了不起。那尊驾不如去空手搏个虎,看看能在虎口下支撑几时?
高茂卿面露得色,又问道:“前番得报,草贼欲出婺州,经丽水、永嘉江,攻取温州,沿海岸入闽,是什么时候?”
钟传答道:“一旬以前。”
“今日尚让却犯我江西而来。足见草贼东行,不过疑兵之策。”高茂卿笑道:“尚让小儿,不过能玩些机动迂回的把戏,岂能骗过本官如电神目?”
“仆射英明,属下不及。”钟传只能强压怒火,出口恭维。
“若等各州援兵抵达,草贼主力也将随后而至。是各州援兵来得快,还是黄巨天来得快?现在不打掉尚让,待贼军大集,就能对付了么?”
高茂卿对其他各州刺史也不满意,觉得宪宗朝元和改革,将节度使、观察使的兵权,一部分分给刺史,真是吃饱撑的。每到要出兵时,这些刺史都保存实力,拖沓延挨。这次他号召各州出兵,竟是钟传这个土豪来得最快,简直见鬼了!
若非如此,哪会让草贼这般横行?
“高公高见。但属下以为,无论如何,应当谨慎行事……”钟传尽自己最后一份责任。
“本官熟知兵事,不用尔来提醒。”高茂卿冷冷道:“钟传,随吾出兵!”
高茂卿师心自用的出兵,结果可以预料。
行军途中,尚让突然率轻骑猛扑而来。
高茂卿大笑:“山道险仄,贼以轻骑突至,兵必少,可以击之!”
话音未落,山路两旁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一个个断发文身的蛮人咆哮着从山上冲下来。
他们武器粗劣,也没几具盔甲。然而高茂卿军为了快速行军,卷甲而趋,盔甲大都载在牛车上,披甲者也不多。
钟传对于这帮蛮僚实在太熟悉了。他当初聚集乡兵,很一部分兵源就来自这群山里的蛮僚。
原来曹师雄战死后,王重隐、徐唐莒二将诈死,混入浙南山越当中。尚让已与他们联络上,待高观察使出兵迎战,即啸聚山蛮,左右夹击。
三面受敌之下,江西军措手不及,当场崩溃。钟传率军力战,挡住尚让骑兵,又让部下僚兵用同族之谊,以蛮语劝说两边攻来的蛮人,并赂以厚帛,才换得蛮兵放开一条生路,江西军败兵得以狼狈遁还。
正当尚让取得大胜,满地搜检战利品的时候,朱温却面露苦色。
黄巢采纳尚让的计策,也算到尚让虽能取胜,没法独力歼灭江西军。因此派朱温以轻兵急进,打算抄了江西军后路。
不料被不知从哪杀出来的高彦带兵截住。
分布在浙南、福建、江西的这帮山蛮,不止尚让可以利用。花王尤滴那群婢女,很多是蛮僚出身,一个个身量不高,粗手大脚,面目黝黑,十分彪悍。
堵住朱温军去路的这帮山蛮是谁叫来的,也不用问了。
这群家伙把用来修建寨子的木栅整段整段地搬下来,当道而置,又由山坡上推下大石,极短时间内就构造了一条坚固的封锁线。
朱温虽遇伏之后迅速应变,也吃了些小亏,蛮人的箭矢和标枪如雨般投出,顿时对义军先队造成可观杀伤。
田珺奋勇突击,结果陷入一排排的木栅之间,险些被挠钩罗网生擒,朱温拼着性命冲上去,挥刀砍断绳索网罗,才将她救回来。
狭窄山道上,撤退也易被追击,只能当道扎营,与敌对峙,再做打算。
遭遇如此困局,当然不是朱温不及尚让。
只不过同样出身渤海高氏,两个人区别可能比人和狗都大。
相比高茂卿这等夸夸其谈之辈,十多岁就曾混进明教,设计瓦解庞勋义军的高彦,无疑是个难缠的敌手。
第182章 白马三郎
朱温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帮助,尚让也一定能打败志大才疏的江西观察使高茂卿。
但现在己军和尚让所部断了联络。尚让战胜之后,打扫战场,追杀逃敌,联络上己方,一定要几天之后。
高彦疾驰过来拦截,部下大多是就地招募的蛮僚,这些人生活群山之中,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倘若尚让率军赶过来夹击,他们就会迅速逃入山里。
高彦麾下的长武突骑,想要撤退也迅捷得紧。
此前在临安县,钱鏐率二十名精锐战士从山崖上奇袭尚让五千兵马,射杀一名营将,击杀二百多人。这事被官军大肆宣扬,搞得尚让很没面子。此番尚让定计破敌,才算把丢失的名誉弥补回来。
朱温可以猜想到,假设高彦从容而退,必然会宣扬说高某人以少胜多,大破朱温,所谓连挫雪帅、焰帅的草军谋主朱凉玉,不过如是。
贬敌抬己,是基本的造势之道。
倘不想让高彦造出这个势,朱温得在数日之内,将设防于要隘和两山之上的高彦所部,打得大败亏输。
“若非你田四娘,也不会让本将陷入如此局面。”营寨大将油幢中,朱温对一边的田珺道。
“怎么怪我了?”田珺撇了撇嘴,不服气道。
“温柔乡是英雄冢。”朱温叹道:“还不是你这条四脚蛇太诱人了,天天晚上腻着我,惹得我都没甚时间想方略了。”
田珺听朱温叫她四脚蛇,马上用头盔上一对龙角顶了过来,不过这番用力倒不很重。
但转念一想,朱温说得也有理。这番秀恩爱的话语,也没真正责怪她的意思。
田珺确实粘人了些。自从向三军公开二人关系后,她每天晚上都要钻进朱温帐幕里,缠着朱温你侬我侬,甚至睡觉也要他抱着睡。
朱温本来性子就沾些疏懒,加上美人在怀,难免懈怠军务。这次用兵的出谋划策,才交给了同为草军智将的尚让。
田珺微微脸红:“那怎么办?”
“我该认真起来了。”朱温好整以暇道,用木炭在几案上描画起来,寥寥数笔,就绘出了战场的大略形势。
这条山谷呈东西走向,西高东低,高彦军在西边下寨,寨前以巨石木栅设封锁数重,彻底切断谷道,易守难攻。
山谷的南北两侧,则有数量可观的蛮僚埋伏其上。他们还依托山势修建了木制的野战堡垒,以防朱温沿着山坡发起仰攻。
面对这样的天罗地网,若非朱温见机得快,遇伏之后迅速拔出重围,而是选择硬啃对方工事,恐要被高彦消耗锐气之后,防御反击打得全军崩溃,损失绝不止昨日的五十多人。
在描画山坡形势时,朱温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仰攻山坡上的堡寨,与正面进攻高彦大营同样危险,都可能被敌人数面夹击。
山坡的具体地势,也很难进行侦察。
很显然,高彦的打算是,如果朱温轻敌头铁,在这里死磕,就在此役重创乃至摧毁朱温所部。
如果朱温一直采取谨慎对策,等到尚让所部休整完毕赶过来,高彦也能带着击败草军谋主朱凉玉的名头从容退走,又不吃亏。
就连一重重星罗棋布的营寨工事,也是那帮看上去不知疲惫的蛮子修的,压根不用消耗雷帅军本部的体力。
这些山蛮在自己家乡附近打仗,一向十分拼命。
就在朱温沉思破敌之策时,帐外传来葛从周明亮高亢的嗓音:“都将大哥,从周可以进来么?”
“无妨。”
葛从周却没马上进来:“从周带来了一位叫‘白马三郎’的弟兄,他说有助都将击破高彦之策。”
朱温愣了愣,眼前顷刻浮现出一张微黑的面庞。
“可是左军营的王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