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133节

  “正是。”

  这是位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比葛从周大不了多少。他是在衢州投入朱温的落雁都的,来时骑着白马,自带了精美的全套盔甲鞍鞯,还带着五六个精悍的伴当。

  一位皮肤微黑,又不俊秀的少年人,还作一副银鞍白马,霜盔雪甲的打扮,本该显得很奇怪。

  朱温却清楚记得这少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时,骑士们不由自主聚拢在他身后,呐喊着随他征杀。

  这样一位天生有“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侠客气质,又具备领袖魅力的少年人,纵使不主动求见,朱温也打算找他谈谈话。却因为和田珺热恋,一时未抽出空档。

  “快请王兄弟进来。”朱温大声道:“这样的人才,该倒屐相迎才是。”

  王三郎和葛从周并肩进来,拱手一拜,笑容爽朗中带些子贵气:“光州王审知,参见朱都将。”

  他背后的披袍是纯银的颜色,有光晕流动,显是用很精贵的缎子织成的。

  白马三郎王审知的眼神落在朱温草草绘就的地图上。口中续道:“拜见田将军。二位绮年玉貌,相映生辉,真是当世璧人。”

  这话说得颇有水平。田珺性子要强,王审知若初见时即以夫人相称,有些抹煞了她。因此仍旧呼为田将军,再补一句两人登对的恭维话。

  田珺虽不太注意这些人情世故的门窍,也觉着王审知说话好听得紧,跟嘴上抹了蜜似的。

  “你既是光州人,为何会在衢州加入我军?”朱温问道。

  “不瞒都将,小子其实出身商人之家。我家虽处淮北,祖籍却在福建,从十二岁起往来两地之间跑商,也有四五年了。”

  “这番行商,闻说那帮原先还算安分的山中蛮僚,这一阵却肆虐起来,劫杀商旅,多达百人的商队,也常落得匹马不还。”说到这里,王审知露出几分歉意:“小子才托庇于都将麾下,做完这趟生意,便打算走海路返乡。”

  听王审知之意,并不想长期为朱温效力。

  朱温瞧出,这小子大抵不甘为人下,怕也想等天下更乱,拉人马当一方诸侯。倒也不恼,微笑道:“所以你不好意思让我军帮你白护镖,才上赶着来献策?”

  “正是。”王审知目光投向朱温手中炭笔:“都将能否借笔一用?”

  朱温信手将炭笔扔给王审知。

  王审知一把接住,步履沉稳走上前来,在地图上细细描绘。

  他画得比朱温慢很多,约莫一炷香时分,才扔下炭笔,肃容道:“请都将看看绘得如何。”

  只见此间山川起伏,丛林岩石,间道小径,都被王审知画得清清楚楚。

  王审知拢手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他本可以将破敌的方案也画出来。

  该藏拙时就藏拙,无疑是个相当聪明的小子。

  看了王审知补完的地图,朱温心中岂会没有方略?

  朱温击掌道:“这番破敌,你可立了大功。”

  他此刻已胸有成竹,全然不将高彦放在眼里。

  “随后大军入闽,小子亦将效绵薄之力。”王审知揖手正色道。

第183章 奇袭敌营

  朱温和王审知寒暄一番,得知他们家是琅琊王氏后裔,侯景之乱时避祸,从江东迁到福建。后来安史叛军祸乱中原,河南人口锐减,乱后朝廷召集流亡,重建残荒,王审知的五代祖王晔当上了固始令,就把族人迁了过来,定居于光州地界。

  这么算起来,王审知算是王仙芝盟主的同宗。

  王审知的家族史是真还是附会,无关紧要。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大唐的士族名牒,并不承认琅琊王氏。

  所谓琅琊王氏后人,带不来丝毫利益,说出来无非作点谈资。

  高彦扎营的位置,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崖和石壁,形成了一条幽静而狭长的山谷。他又在南北两侧山坡上布置了蛮僚堡寨,正常情况,绝不可能迅速攻破。

  有王审知这个数年间,多次来往经过这片地界的熟门熟路之人,又全不一样。

  从王审知补完的地图上,朱温得知山谷北部存在一条可以迂回的小道。当道本有一个僚人寨子,但高彦招募僚人作战,寨内必然空虚。

  王审知记路的天赋,确是世上少有,对走过几次的地区,不用重新勘察,脑海里就有一座立体的记忆宫殿,还能清清楚楚绘制出来,供旁人理解。

  王审知的出现,顿时去除了草军众人眼中的战争迷雾,这又非高彦所能逆料。

  朱温迅速拍板,决意以闪电般的突袭击垮对手。

  这次军事行动,黄巢拨给了他二千五百人,但核心仍是朱温自己的落雁都一千人马。

  朱温二哥朱存作为队伍里威望仅次于朱温的人物,带着一千五百人在原地吸引敌军注意。

  他们插起如之前一样多的旗帜,在营内多起灶生火造饭。不靠近到一定距离,压根没法发现营中兵力已经减少。

  朱温带领一千精干之士,趁夜披着皮甲轻装出营,人人口中咬着小木棍,不发出丝毫声响。

  这种小木棒,形如筷子,被称作“枚”,两端有带,可系于颈上。史书上,奇袭常被形容为“衔枚疾走”。

  由于山路陡峭,他们没有带上任何牛马。

  初春时节,山顶仍然大片积雪。朱温一行顶着凛冽的山风,在群山中徐徐移动。放慢前进步伐,多利用树林隐藏踪迹,既能避免惊动敌人,也能保存战士的体力。

  经过两个昼夜的前行,奇袭队终于抵达高彦军营寨的侧后方。这期间,朱存对敌军阵线发起了一次相当老练的佯攻,在有效控制损失的前提下,被敌军轻松击退。

  接近蛮僚营寨时,队伍熄灭了火炬,凭借敌营内的火光照明。

  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三兄弟在黑暗中同时发箭,将守门的哨兵射倒在地。

  队伍从三个方向,如潮水般仰攻上去,在寨中乱砍乱杀。

  寨子里的男丁几乎皆去随高彦作战,留守者俱是老弱妇孺。

  但蛮人女子彪悍,一个个仍然举起刀枪抵抗。

  草军战士们没有任何怜悯,逢人就杀,即使头发斑白者,或是没有长成的少年,也一刀毙命。

  有几个年轻些的义军战士还面带不忍,但霍存随即在一座祭坛上,发现了一堆悬挂着的风干头颅,有蛮人的,也有汉人的。

  少年老成的王审知平静道:“这些蛮僚有猎头的风气,若猎不到汉人的脑袋,他们就会互相猎头。”

  说着,王审知抓起一个高声啼哭的蛮人婴儿,摔在石头上,当场脑浆迸裂。

  “生在这样茹毛饮血的部落,也是你的不幸。下辈子投个好胎。”王审知面不改色地道。

  这处蛮寨位于奇袭的必经之路上,跑掉一个人,都可能去给高彦军报信。

  历史上的军事行动中,哪怕汉人军队在汉家地界上奇袭,遇上百姓,有时也会杀掉灭口。

  对手是会劫杀汉人商队并猎头做纪念的蛮僚,只是让草军战士的心理负担小了许多。

  一场屠杀之后,寨中六百多人,妇孺无遗,幸存的只有八名被掳掠来的汉人妇女。谨慎起见,朱温下令将她们都捆绑起来,嘴里塞进麻核,关进地窖里。等打胜之后,回来搜刮战利品时,再来释放她们。

  霍存提议把寨子里饲养的鸡和狗也杀了吃掉,给战士们补充下体力,却被朱温阻止。

  马上就要天亮,如果听不到传过来的阵阵鸡鸣犬吠之声,山坡上的蛮人一定会发现寨子出事了。

  这些鸡犬被放任于寨内继续活动。被血腥味吸引,狗迅速开始啃食满地的尸体,随后鸡群也纷然啄食散落在地上的脑浆,场面一片狼藉。

  无论是鸡还是狗,都有啃食尸体的习惯,不管是同类还是异类。很多时候并非出于饥饿。

  完成对蛮寨的清理之后,朱温决意在此分兵。

  分队主将的人选,让朱温犯了些难。

  宣州南陵之战,确实让草军短期之内,损失了一批领兵人才。

  朱温说秦彦、毕师铎、许勍、常宏等人投降官军,是“如同淘麦一般,秀者在下,糠秕随流”。但他们留下的空缺,一时半会不好补上。

  不是说找不到胜过他们的人才,而是新人短时间内没有能够服众的威望。

  田珺作为骑将相当勇猛,但不擅长指挥步兵奇袭作战。

  张家三兄弟是神箭手,却也不足独当一面。

  沉思少顷,朱温做出决定,让朱珍为首,霍存为副,共同指挥分兵部队四百人,袭击北坡上的蛮僚堡寨。自己则率领剩下六百人,直接奇袭高彦本营。

  朱珍虽有勇有谋,提拔起来时日尚短。霍存优势则在于资历深,更能服众。这样一个组合,应能把事情办得妥帖。

  在峰峦之间活动的小股敌军哨兵,皆被朱温麾下身不披甲的快速反应部队击杀收割。敌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由朱存留守的营寨上,全然没想到,他们已陷入朱温精心布置的反包围网。

  “杀!”

  天色初曙,曦光照耀下,自林中如鬼魅般出现的草军将士们,吐出口中的小木棒,咆哮着从陡峭的山崖上用长绳缒下,猛冲上前,用阔刀砍坏营门口的鹿角拒马,一个个眼中喷火,杀入敌营当中。

  朱温回头望去,看见北边山坡上浮起滚滚烟尘。

  几乎与朱温本队同时,朱珍和霍存亦开始奇袭,不用多久,北坡上溃败的蛮人就会被驱赶入谷,冲击高彦营寨的正门,与朱温的奇袭队形成夹击之势。

  朱温眯起眼睛,打量着仓皇披甲应战的敌兵,他们许多睡眼惺忪,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哪怕是骁勇无前的长武突骑,面对出其不意的轻兵斫营,表现也如此狼狈。

  草军勇士们如同洪水灌入敌营,所向披靡。

  高彦有勇有谋,少年成名,却在随后沉寂十年,是有原因的。

  “相比骑兵突击,高彦这家伙恐怕真的不太擅长指挥步战。”朱温评价道。

  这场奇袭的结果,已没什么悬念。

第184章 营中激战

  董厚怒咆一声,犹如下山猛虎,扑入敌营。

  三十员明教勇士紧随在后。

  由于翻山奇袭需要,他们现下都是步战,武器也从长枪更换成了便于营内使用的斫刀,刀光闪烁,血肉横飞,进退分合,极有章法。

  具装甲士被称为兵中之王。以他们的严苛挑选标准,高昂培养成本,优渥待遇,倘只用于甲骑冲锋,岂非暴殄天物?

  虽有一部分具装甲士不擅长射箭。但马步皆精,五兵皆能,既能重甲搏战,又能轻装奇袭,是东西方各国具装甲士的普遍要求。

  披数层重甲跳壕沟这类训练,正是为步战的需求准备。

  董厚等人提刀前荡,由于奇袭只披了轻甲,他们只觉身上比平常少了几十斤重量,轻如飞燕,在官军营内健步如飞,奋勇冲突。

  一长串营帐拐角处,忽然出现一道金色魅影。

  花王尤滴挥动软剑,如同一道游蛇,向董厚猛攻而来。

  董厚挺刀迎战,豪勇气势浩瀚若海。刀剑相交,锐利破风声不绝于耳。

  软剑呼地一声,荡向天穹,尤滴面露颓色,竟被逼得后撤开去。

  作为鬼王明世隐的心腹,董厚确实是一员难得的悍将。朱温正是考虑到这点,才将董厚与三十位明教甲士作为战锋。

  花王尤滴与鬼王明世隐并列明教四王,虽然年纪轻些,功力比明世隐有所不及。可与董厚临阵交手数合,尤滴便露出败象,实在出人意料。

  个中原因,倒也不复杂。

  尤滴的功夫极靠身法加持,朱温和田珺以往配合不娴熟时,在野外格斗,两人联手都不是她对手。

  然则沙场厮杀,与江湖打斗大有不同,极讲纪律,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营寨内狭窄的地形,更极大限制了花王尤滴身法发挥,令她的剑法威力大挫。

  尤滴的强大,是在武林当中。战场上,她却并非一位优秀的斗将。

  “阴谋玩太多的女人,没什么锐气呐。”朱温评价道。

  田珺远不如尤滴聪明,但如果她被人劫营,一定会掣矛怒目,上去与敌人拼命。

  尤滴终究没把自己当做一名武将看待,这才面对奋勇冲击的董厚,轻易露了败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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