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123节

  朱温亲手擒获裴璩、崔璆二帅,智勇双全之名,必将越发声闻遐迩。

  “高帅不是什么好人,却是个好长辈。”朱温感叹道:“高彦虽没能救下两节度,但两节度的惨败,正好衬托出高彦的英勇。”

  于镇海、浙东两军土崩瓦解之际,纵骑冲杀,斩首五百,己方仅三死五伤。这样的战果,传扬出去,怎不让人惊叹渤海高氏后继有人?

  高骈也完全能拿高彦的表现,对朝廷做一个两浙局势崩坏的交代。

  兰素亭若有所悟:“这就是造势。雷帅根本不关心此战战场胜败。”

  朱温道:“几个月前,芷臻你讲给我的《六韬》里不是有这么一句来着?”

  “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于未生;善胜敌者,胜于无形。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

  “造势,舆论,人心。这些就是兵法所说的‘胜于无形’范畴。和师傅一样,雷帅谋的是天下全局。”

  朱温突然露出玩味笑意:“身为石雄死后的大唐头号名将,雷帅即便没有野心,也会被朝廷猜忌出野心来。可天下人都盯着他,他的野心不容易藏住,这就不好办了。”

  田珺揉了揉眉头,疑惑道:“你的意思是,雷帅的野心会越发被朝廷猜忌,然后遭到掣肘?”

  “珺妹你可以这样理解。”

  “两浙的兵马又被打得望风奔溃,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有一阵不用怎么打仗了?”田珺说着,就把玲珑浮凸的身子往朱温身上靠了过去。

  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汗味,朱温微微皱了皱鼻端,但还是温柔地将田珺拥住。

  这里是朱温的营帐,除了一旁的兰素亭,也没其他人瞧见。

  兰素亭只好微微露出无奈神情。

  “人家有很多事情想让你陪着去做。”田珺一副粘人的样子,口中呢喃道:“一起踏青、赏花、背贴着背看明月,一起在河里游水,嘴对着嘴吃好吃的……”

  “还有抱着我。人家只想一天到晚黏在你怀里,心里才最欢喜。”

  热恋中的女孩子,眼里往往除了情郎再无他人,而田珺又属于最直率任性那种。

  “以后咱们有得是时候。”朱温用鼻端与田珺同样挺秀的鼻头碰了碰:“裴节度要开刀问斩了,这热闹咱俩也不去看下?”

  田珺闻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马上涌出好奇神色,拉住朱温手掌,表现出很有兴趣样子。

  处决堂堂一镇节度使,这样的事她以前还真没见过。

  “素亭就不去了。”兰素亭道,她还是不喜欢见血:“这位裴节度除了杀害曹师雄郎君,似乎也没做太大坏事。”

  “依唐律是如此,但我仍建议你去瞧一瞧。”朱温道:“这位裴节度虽喜欢胡姬,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他的宅院里,至少埋着几十具缠绕着冤魂的枯骨。”

  兰素亭小口轻张,神色陡变。又听朱温道:“裴节度喜欢胡姬的幼女姿态,常常购入十岁上下的胡女,多有玩弄至死者。又性情暴烈,府内婢仆,小不如意,就鞭笞杀害,尸首埋入后花园中。”

  这实在是恶魔一般的行径。

  但在许多大唐达官贵人眼里,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认为,沦为婢仆之后,便与牲畜无异,不能再视为人。主人如何处置自家牲畜,都属个人自由。

  何况像裴璩节度使这样的地位,还有“八议”之法保护。

  八议源于《周礼》中的“八议之辟”,是“刑不上大夫”的具现。曹魏明帝时,首次将“八议”正式定入国家法典。到本朝,更是明确规定,“八议”之内的尊贵之人,哪怕犯罪,有司也要先禀报皇帝,才能处理。实际处置时,一般都会轻轻放过。

  像裴璩节度使这样的出身和地位,杀些不听话的婢仆,还不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

  十年前,有名的女诗人鱼玄机因婢女绿翘疑似与她的情人陈乐师有了私情,将绿翘鞭笞致死,埋尸灭迹。后来被执法刚正的京兆尹温璋查出来,判了鱼玄机秋后问斩。

  结果文士们都感慨温璋执法严酷,为了区区一个婢女,让鱼玄机这样才貌双全的奇女子香消玉殒。而被害的婢女绿翘,在众人眼里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朱温一向觉得,通行数百年乃至千年的规矩,不见得就正确。为了摧毁不公正的规矩,流再多血也值。

  草军所过之处,镇压高门士族,解放婢仆。这些都是朱温在入伙前,就相当认同的做法。

  朱温携着田珺和兰素亭,来到营寨中央空旷的校场边上。这里已是人山人海,甚至有立着画戟的兵器架被挤倒在地。

  朱温几人来时,正好瞧见黄巢解开木桩上浙东节度使崔璆的绑缚,亲手给崔璆递上一杯散着淡淡香气的乌梅浆。

  虽然已入深秋,今天太阳却很大。崔璆已在烈日下被曝晒了很久,嘴唇干裂,喝下清凉的乌梅浆,正好解暑。

  接过乌梅浆,崔璆连忙露出感激神色,但仍勉力维持着世家子弟的风度,小口慢啜。

  喝了小半杯之后,崔璆觉着自己没有性命之危,自作主张,将白瓷杯子递到双手没被绑缚起来的裴璩手里。

  裴璩早已干渴难忍,抓过乌梅浆,一饮而尽。

  啪!

  随即便听得一声重重的耳光声响,裴璩嘴里崩飞了数颗牙齿,鲜血与尚未咽下的乌梅浆混在一起喷射出来。

  黄巢眉弓拧起,眼中怒意喷薄:“谁让你喝的?”

  崔璆也吃了一惊,在一边身躯如筛糠般颤抖。

  “黄帅……这……是崔某的不是……”

  崔璆觉着自己已经保住性命,遂将剩下乌梅浆分给裴璩,希冀能让黄巢顺水推舟,也放过裴璩一马。

  没想到黄巢当场色变发作。

  “崔公在我军内,做好当做的事情就行了,不要多管闲事。”黄巢用森冷的目光扫射崔璆。

  又对众将道:“你们中有与曹师雄友善的,可以上来,一人割裴节度一块肉。”

  “好办法。”朱温击掌道:“不过弟子还有一个提议。”

  朱温招了招手,场内忽然走入一位高鼻深目的红发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脸上有几个麻点,但五官仍堪称秀丽。

  “这位小娘子的姊姊,伺候裴节度时,不慎打翻了热汤到裴节度身上,被裴节度下令活埋而死。”朱温用看粪土的眼神打量着裴璩:“以弟子之见,应由这位小娘子负责最后处刑。无非是攥住短刀扎进裴节度心口罢了,比砍头容易。”

  黄巢沉吟片刻,点头道:“可。”

第169章 行刑

  裴璩瞧着提刀走上来的群豪,只觉头昏目眩,身体如筛糠一般颤抖。

  河东裴氏作为仅次于五姓七望的名门,向来以出将入相著称。

  裴璩是举进士入仕,但自幼舞刀弄枪,打熬武艺,一辈子杀过的人没有三百也有两百。

  身为一位经历过无数沙场征杀的将帅,裴璩本以为自己不会怕死。

  但被一口口利刀指着的时候,他只觉恐惧得要命。

  他已经六十岁了,却感觉远没享受够。

  他的身体还相当硬朗,还想继续玩弄各色各样的胡姬,直到自己玩不动的那一天。

  裴璩在同僚眼里既是文武双全的国之干城,又是位擅长为人处世的谦谦君子。

  但他把那些花骨朵般的少女玩弄致死,或者亲手把有错的婢仆鞭笞凌虐而死时,会感觉到一种施虐的快感,仿佛解放了内心的野兽。

  这是上阵杀人都无法得到的美妙体验。

  他有没有设身处地想过,那些女孩子临死前该是何等地恐惧绝望?

  裴节度对此只会回答:你会想被你杀了吃掉的鸡鸭,死前有什么感受么?

  裴节度唯一一次后悔杀人,是因对方犯了小错,虐杀了一位有着独特紫色瞳孔的女孩子。

  事后裴璩让人挖出她的眼球,希望能想法子保存下来,结果没能成功,眼球很快腐烂了。

  裴璩才觉得,这个玩物弄死得太可惜了,不如多豢养一些时日。

  在草军群雄的怒吼中,裴璩胸口衣衫被撕开,皮肤虽然苍老,胸膛却很健壮,肌肉崚嶒分明。

  作为一位老当益壮的大将,这并不奇怪。

  所以不必担心裴璩在最终处决前,会被割死。

  尚让、孟楷等曹师雄的友人,纷纷走上前去,用刀子在裴节度胸膛上划下一小块肉来,一道道鲜血如山洞里的水滴般往下流淌。

  朱温瞧着裴节度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黄巢已算是有品的人。

  裴璩这种人,被这样对待也并不过分。

  没品的人是怎么做的,可以参见南北朝时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拓跋焘因为“国史狱”,下诏灭宰相崔浩三族,崔浩临死前,拓跋焘还让几十名士兵在他头上撒尿;后世史书评价“自宰司之被戮辱,未有如浩者”。

  “我与曹兄相识时日较短,这一刀就留给花王尤滴罢。”朱温站在一座高高的草垛上,低头俯视着裴璩:“可以少挨一刀,裴节度要不要感谢我?”

  朱温眼里,花王尤滴确实是个欠碎剐的女人。

  这时裴璩才知道那位帮助自己击杀曹师雄的金发胡女的身份与名字。

  裴璩痛得浑身颤抖,嘴唇翕动。

  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哀告求活,但理智告诉他,今日自己必死无疑,求饶只能更增屈辱。

  那么破口大骂呢?

  看起来死得痛快了,但激怒了这群草莽豪杰,或许真的会往他身上撒尿,让他毙命在一片溲溺当中。

  朱温完全能猜测出这种人的想法。

  尤其是当那个红发女孩颤巍巍地提着刀,眼中燃着仇恨的愤火走上前来时。

  裴璩的眼中除恐惧之外,还有浓烈的不甘。

  任何一个人,若因为杀了一只鸡做菜,而被鸡的兄弟姊妹复仇杀掉,一定也会如此不甘。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奴婢既同资财,即合由主处分”,这些话可是明明白白写在唐律里头的。

  这却正是裴璩这样的人该死,以及大唐该亡的理由。

  红发少女用双手攥着解腕尖刀,咬了咬牙,将刀锋扎入了裴璩的心口,裴节度痛得翻起白眼,惨号一声,顿时了账。

  少女忽然瘫软在地,带着大仇得报的解脱,嚎啕大哭。

  兰素亭缓步走上去,温柔地将少女搂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后背,温言安慰。

  红发少女本身就是前几天被草军从一处士族庄园解救出来的,她因无处可去,才留在草军里,为将士做些浆洗衣服之类的杂活谋生。

  朱温也是在营中散步时,偶然知道她与裴璩节度使的家仇。

  兰素亭目不转睛,认真看完了裴璩被杀死的整个过程。

  因为朱温告诉她,虽然昔年隋文帝杨坚已经废除了车裂等酷刑。但刺下那一刀的女孩子,未来若落到官府手里,一定会被交给河东裴家,极尽凌辱之后,用车裂、脔割之类的手段,私刑杀害。

  以下犯上,以贱犯贵,最令士族高门子弟们深恶痛绝。

  在他们眼里,无论有什么理由,卑贱之人敢于伤害琼枝玉叶,就是十恶不赦!

  相反,若她不出手刺最后一刀,即使草军战败,她被抓住,也不过是回去做奴婢。

  还不满十六岁的红发女孩,明知如此,却全无反顾地接过了尖刀,亲手捅入裴璩的胸膛,报姊姊的血仇。

  这样的勇气,让朱温都有些赞赏。

  ……

  镇海节度使裴璩被草军擒杀,镇海军全军崩溃,使得浙西官军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浙西地势平坦,如今节度使毙命,野战兵力损失泰半,草军越发任意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浙江西道节度,就是镇海军过去的名称。这是因为钱塘江又名浙江,向东北方向流入海,所以钱塘江北岸被称作浙西,南岸被称作浙东。与江南又被称作江东一个道理。

  镇海节度使的治所也并不在杭州,而在长江南岸的润州。裴璩节度使喜欢呆在杭州,只因为杭州繁华,适合他享受。

  但作为江东重镇,杭州此前抵抗王郢之乱,就组建了一批防卫力量,又没被裴璩带上战场。因此哪怕裴璩的亲兵全军覆没,杭州仍保留了可观的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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