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协同治理困难,水土流失极其严重,河道淤塞不能通航;
比如恒河三角洲的盐碱化;
比如恒河水污染导致的三角洲疾病的大爆发。
绥远没有收复之前,无论朝廷用多少力气,只要不根治源头,这黄河就好不了。
“臣告退。”刘顺之再拜,离开了桃山驿行宫。
在行宫内,他还矜持,出了行宫,小步快走,他本来想张榜公告,但一想这份恩情是陛下的,还是等陛下的圣旨为宜,他才放慢了脚步。
日后无论是谁说起这徐州机械厂,都是他的任期里,落地徐州。
等到刘顺之走后,朱翊钧看着王崇古问道:“如果事不可为,就等等再建也行,不要因为朕的旨意,不行也要做,这生产是现实的,行政命令,有的时候反而坏事。”
“陛下,本来徐州就在备选名册之上,而且臣也有意,别的地方不靠运河。”王崇古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压力。
机械厂又不是一开始就要生产铁马、生产车头、车厢,也可以是农具。
至于陛下是不是拿工党的利益去施恩?官厂从来不只是工坊,是当地经济的主导权,更明确讲,就是权力本身。
朱翊钧在见过刘顺之后,准备继续南巡前往扬州了,大明皇帝的路线和行程是固定的,他也一直在等着刺王杀驾的事情发生,可沿途十分的顺利,没有任何的幺蛾子事发生。
仁和刺王杀驾的那把大火,把浙江的科举选士烧没了十年,把乡贤缙绅的田土烧没了,刺王杀驾把人做掉还好,做不掉,代价有点过于沉重了。
陛下,有点过于难杀了。
烟花三月下扬州,朱翊钧抵达扬州府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末,五月初了。
柳烟漫锁廿四桥,画舫摇碎碧玉绡。
五月初的瘦西湖,早上时分,水面笼着层薄纱般的水雾,垂柳枝条浸在波光粼粼的湖光之中,湖面淡绿与垂绦鹅黄,在夏初的风中揉成一片,煞是好看。
晨露未晞,王夭灼推开了行宫的雕窗,便见到了二十四桥横卧碧波之上,白石栏杆上栖着几只翠鸟,叽叽喳喳、窃窃私语。
笼罩在烟气朦胧中的行人,挑着担子,行色匆匆的走过了二十四桥,许是行人穿过,白石栏上的翠鸟,忽而振翅掠过浮满绿萍的湖面。
水天俱染朝霞,湖上有画舫穿行,朱漆斑驳处,映着粼粼波光,船娘竹篙点破倒映的云影,荡起了阵阵的涟漪,也惊起苇丛里两三只白鹭。
湖西岸的野蔷薇开了,胭脂色染遍了石堤,与湖心亭的飞檐相得益彰。
初夏的风,吹来了槐花香,和远处大明寺的晨钟声一起,揉碎了洒在碧波涟漪之间。
白羽忽惊萍下影,一篙点破满湖霞。
“好美。”王夭灼坐在窗边,看着湖光,由衷的说道。
朱翊钧站在王夭灼的身后,把玩着她的头发,他从梳妆匣里拿出了一个簪子,插在了王夭灼的头发上,卷了一下,从下面掏出两缕青丝,挂在了簪子的两端,一个简单的、大方的发髻就绾好了。
“景美人更美,云鬓轻绾霞光黯,十里夭灼尽失颜。”朱翊钧坐在王夭灼身边,随意的捣鼓着梳妆匣里的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他除了眉笔,其他都不怎么认识。
王夭灼听闻皇帝的话,仔细品了品,突然看着天光,恨恨的说道:“夫君,为何现在不是晚上!”
“你要作甚?”朱翊钧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说道:“娘子,车马劳顿,要注意休息才是!昨夜酣战到了子时也,夫君并非铁人。”
诗词是朱翊钧精心准备的,不是妙手偶得之。
哪有那么多的妙手,写诗写词全都是反反复复推敲修改。
他反复斟酌了很久,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在二月春闱过后,他就要南巡,到扬州的时候,刚好是桃花烂漫的时候,一切都计划好了。
当窗理云鬓的美人,让朝霞都变得黯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十里桃树林,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但这等美景,在王夭灼的面前,也会失去颜色。
夭灼即是桃花的绚烂,也是王夭灼的容颜。
朱翊钧在批阅奏疏闲暇之余,修改了数十次。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因为杨巍案、田一儁案的相继爆发,皇帝晚出发了一月余的时间,最终,错过了十里桃花绚烂,只有野蔷薇绽放了。
王夭灼很清楚,陛下写诗,素来不讲什么格律平仄,和王崇古一样,叙事为主,辞藻反倒是其次。
这显然仔细斟酌的两句,显然酝酿了很久很久,王夭灼的心湖泛起了惊涛骇浪,陛下心里装着江山和社稷,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今天不逛瘦西湖了。”王夭灼有些情动,她转过身,抱住朱翊钧,还觉得不够,又往朱翊钧的怀里拱了拱,用力的抱着,仍觉得不够,便坐在了朱翊钧的身上,攀上了丈夫的脖颈,用力的吻了上去。
良久唇分,她眼眸如波,低声说道:“去床上。”
朱翊钧一时间分不清春色还是王夭灼更加明艳,佳人岂能辜负,他端着王夭灼就站了起来,片刻后,莺啼燕啭响起,和窗外的鸟儿鸣啼,此起彼伏。
陛下有规矩,不开门的时候,宫人不得擅闯,张宏看了看天色,知道今天的行程又要推后了。
太后有懿旨,随扈南下的皇后、周德妃、冉淑妃要是没身孕,就要给皇帝纳妃了。
周仃芷、冉蕙娘本来定好了今天要一起去游瘦西湖,这左等右等,等不到宦官来叫,立刻就知道了,这是贪欢了。
“妹妹心里可是吃味了?”周仃芷看着一脸寒霜的冉蕙娘,就是知道冉蕙娘心里不好受。
冉蕙娘知道自己情绪过于明显了,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有些悲苦的说道:“哎,姐姐莫说我,姐姐不吃味吗?夫君和王姐姐,如胶似漆,整日里黏在一起。”
周仃芷看着瘦西湖的水面,笑着说道:“我不吃味,我年纪大了,年老朱黄,夫君不嫌弃,还愿意见我,已是十分满足了,你也不用吃味。”
“其实,陛下和皇后千岁,是两个很孤单的人。”
冉蕙娘打量了下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的周仃芷,带着几分羡慕的说道:“姐姐如此明艳动人,若是姐姐说自己年老朱黄,那这天下,就没有丽人了。”
“妹妹,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周仃芷仔细想了想说道:“皇长子治儿,自监国以后,就要自称儿臣,称陛下为父皇,而不是父亲了。”
周仃芷因为年纪的问题,天然竞争不过这些妹妹,她也懒得竞争,算是后宫里最恬静的那个,陛下想起来,要寻她,她就仔细伺候,陛下不找她,她也不会争什么。
心态恬静,让周仃芷看的更清楚,皇帝和皇后,是两个很孤单的人。
皇后连省亲的地方都没有,全家满门都被陕州卢氏给祸害,而陛下十岁时,就已经要面对狂风骤雨般的残酷政治斗争,一直到今天。
陛下的孤独,就像在一个完全没有光的黑屋里,呆了十七年。
周仃芷甚至看出来了,陛下对李太后,都有戒备之心,因为李太后参与到了政事之中,哪怕非常短暂,但万历初年,李太后是实际的决策者之一。
而朱常治和皇帝的关系,也从最初的父子,变成了父子兼君臣,历朝历代多少太子等不及了,跟父亲反目成仇。
最是无情帝王家。
冉蕙娘眉头稍微紧蹙了下,才看起来有些释然的摇了摇头,落寞的说道:“夫君和王姐姐是青梅竹马,自然比不得。”
周仃芷不再多言,知道劝不住,冉淑妃冉蕙娘听懂了。
冉蕙娘样貌、身材,全都是家宅不宁的类型,而且冉蕙娘本身也很要强,她膝下有两个儿子,二皇子朱常潮和五皇子朱常济。
冉蕙娘想做皇后,她想让儿子做太子,是人之常情,但是周仃芷不觉得冉蕙娘争宠会有什么结果。
去了洪武年,跟马皇后争宠,还不如跟朱元璋争天下;
到了永乐朝,跟徐皇后争宠,还不如跟朱棣拼一拼军事天赋。
朱棣的四个儿子、五个女儿里,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不是徐皇后所出,这唯一一个庶子夭折了,女儿也早逝了。
冉蕙娘住在深宫高墙里,时间久了,但还是没想明白,这不仅仅是在争皇帝的心,还是在争天下的政治秩序。
一旦开始,冉蕙娘只有死路一条。
政治斗争素来如此的残忍,陛下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该动手的时候,陛下绝对不会犹豫。
冉蕙娘深得李太后的喜爱,这是冉蕙娘刻意为之,王夭灼对朱常治要求严格,李太后又隔代亲十分宠溺朱常治,婆媳之间,难免磕磕碰碰有点矛盾。
冉蕙娘觉得是个机会,可真的是机会吗?周仃芷认为绝不是。
冉蕙娘没有意识到,能吵架、能意见不合,这本身就是一种十分奢侈的认可。
后宫几位妃子,谁敢跟李太后、陛下吵架,意见不合?
皇帝因为朱常治习武的事儿,就跟王皇后说了两句,王皇后用陛下当年的话把皇帝架住,皇帝最后选择了让王皇后全权负责。
周仃芷不劝,也劝不住,试一试,碰的满头是包,才会悔改。
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走到了别苑,行了礼之后,才说道:“二位千岁娘娘,陛下口谕,外廷有事,今日不游瘦西湖了。”
“外廷有事?能有什么事?”冉蕙娘眉头紧蹙的说道。
这贪欢也有个度,这早上耽误也就耽误了,下午也没空闲时间吗?
小黄门听闻询问,回答道:“是,金池总督邓子龙的金船,四月靠港松江府,三十四万两黄金今天下午经扬州北上,陛下下午要带着阁臣亲自点验,顺便见一见两个总督府回来的官员,询问情况。”
“国姓爷的三子驸马都尉殷宗信、盈嘉公主、带着两儿两女,也一道回来了,陛下还有口谕,让德妃千岁稍待,公主会过来别苑。”
“盈嘉公主也回来了吗?”周仃芷大喜过望站了起来,满脸笑容的说道:“看赏。”
“谢德妃千岁。”小黄门听闻有赏,立刻满脸堆笑。
小黄门走后,周仃芷立刻忙碌了起来,又仔仔细细的打扮了下,连午饭都没什么胃口,一直等着,午饭时间刚过,小黄门就把回大明的盈嘉公主带到了别苑。
上一次殷宗信回京,只带了盈嘉公主一幅画回来,不带画回来还好,这有了物件,周德妃反而睹物思人了起来。
“娘!”盈嘉公主见到周仃芷就满脸兴奋的跑了过去,乳燕投林一样的抱住了周仃芷。
“没大没小,没有规矩,这是宫里,要行礼的,你见到了你父亲,也如此这般吗!快见过冉淑妃。”周仃芷佯怒训斥,却没有推开女儿,这冉淑妃还在一旁坐着,没见礼,就是失了礼数。
“见过淑妃千岁。”朱轩嫦行了个礼,才满脸轻松的说道:“娘,我就在宫里待了三个月学礼法,学完了礼法就嫁出去了,这礼法都忘光了,父亲也说了,让我随意些。”
“在那边受委屈了吗?”周仃芷打量了一下朱轩嫦,有些心疼的说道:“倒是晒黑了。”
朱轩嫦大大咧咧的说道:“没受委屈,爹每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一个月都看不到一次,我在驸马都尉府,就是老大!谁敢给我委屈?给我委屈,我就去找宗信哭!”
朱轩嫦口中的爹是殷正茂,不是朱翊钧,朱翊钧一共就跟这个便宜闺女见了两次面儿。
作为长公主,哪怕是义女,也没人敢得罪她,那不是得罪她,那是破坏大明朝廷和吕宋总督府之间的关系,这个罪名,连殷正茂这个国姓爷都担不起。
“那我怎么听说,殷宗信还纳妾了?他一个驸马,敢纳妾!”周仃芷左右看了看,小声的问道。
“母亲,这边坐,我跟你仔细说说。”朱轩嫦拉着娘亲坐下才满脸笑容的说道:“妾是我给宗信纳的,那段时间我有身孕,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总不能让他出门去寻花问柳吧。”
“看在眼皮子底下,总比他藏在外面强,他要是养外室,那才是泗水侯府,颜面尽失,反倒我的不是了,妒妇悍妻、家门横祸。”
“起初他还不乐意,还跟我念经,说:国朝祖制,驸马尚主者,当以帝女为尊,绝纳妾之礼。盖天家体统至重,帝女之尊不可亵也,大明律亦明文:凡尚主者,不得置侧室,著在令甲;严内外之防,正人伦之本,杜外戚之渐,防淆乱宗祧。”
“我就直接把准备好的妾室,给他塞进房里了,生米煮成熟饭了。”
“爹还训斥我,岂有此理,还急的团团转,跟天塌了似的。”
朱轩嫦能记住这段话,是殷宗信、殷正茂一直念叨,都把朱轩嫦给念烦了。
“啊?”周仃芷看着欢脱的女儿,目光有些呆滞,她愣愣的问道:“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朱轩嫦有些疑惑的问道,大明肉食者纳妾的比比皆是,没见几个宠妾灭妻的,朱轩嫦完全不懂,要担心什么。
“没事,没受委屈就行。”周仃芷听闻,没有多说。
朱轩嫦是正室妻子、是大明皇帝的女儿、是泗水侯府的主母,泗水侯府的面子,比其他要重要的多。
说穿了,不过是个妾室而已,需要担心什么?
朱轩嫦作为公主,下令把敢作妖的妾室杀了,殷宗信都不会说什么。
冉蕙娘眉头轻蹙,而后放松面色如常,但拳头攥的很紧很紧,她看到盈嘉公主如此理直气壮、如此直接的话,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别说王皇后了,连周德妃的影响力,她都比不了。
人周德妃还有个泗水侯府作为援护,她冉淑妃并没有。
周仃芷十分担忧的说道:“你呀你,净给侯府闯祸,怎么能这么做呢?你让侯府如何自处?”
“这朝臣们就该说了,泗水侯府现在成了气候,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违者当以僭越论罪,这可是大罪。”
“父亲问我了,我就如实说了,父亲听闻后,哈哈大笑,父亲摆手让我来看娘,留下了宗信说话,看父亲的样子,并非生气了。”朱轩嫦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道:“娘,吕宋是殷家的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