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孙氏可是富可敌国,人人羡慕孙氏成为了风口上的猪,被吹上天的孙氏,前所未有的辉煌着,不仅银子赚得多,身上还有个元绪群岛的开拓勋爵。
如果大人物的谋划成真,他也会成为那只风口上的猪。
“停车。”马蹄声阵阵拦住了李旦的车辆,李旦撩开了车帘,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旦,你被捕了,我是北镇抚司提刑指挥使陈末。”陈末的手很稳,没有伤到李旦,北镇抚司一直盯着李旦,看他有意离开,选择了收网。
得罪了方丈还想跑?
李旦脸色煞白,他知道,全完了,缇骑们一早就知道了他,从一开始就在慎重对待此事。
是日,朱翊钧翻动着手中的案卷,这是他亲自过问的案子,缇骑、东厂番子,都会把查到的情况汇总到他的手中。
“王次辅和王谦的主要矛盾,是王谦觉得王次辅退了之后,他们王家一定会被反攻倒算,而王次辅觉得有朕护着,可以保他们一家平安。”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王次辅还是高估了这些人的下限。”
海瑞没有儿子,两个养子闹到对薄公堂的地步,这对一生清廉的海瑞而言,是莫大的讽刺,这些贱儒简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
“收网吧。”朱翊钧做出了决定,杨巍为首,共计十七名大小官员、三家杂报社,二十三名笔正等,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了皇帝的御案之前,涉及案犯,超过了一百七十二人。
“其实他们如果不挑拨海中适到顺天府衙门告状,朕也抓不到他们的尾巴,就只有《海瑞三大过》试探朝廷风力,缇骑衙门也不是只手遮天,能把一切事情都查的清楚明白。”
朱翊钧朱批了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既然试探已经失败了,先生不打算对海瑞进行反攻倒算,事不可为,杨巍为何还要继续鼓动海中适状告呢?”
“不甘心。”冯保十分确切的说道:“陛下,杨巍他不甘心,他和先生同榜,先生做首辅十六年,杨巍刚刚履任大理寺卿,他最多今年就要老退,他怎么可能甘心呢?”
不甘心就是放不下,不甘心就如同心里住着一个伥鬼,不断的啃噬着内心,只要睁开眼,就不甘心,恨不得,最终这个伥鬼彻底蒙蔽了心智,并且取而代之,这就是权力异化的过程。
“你说的有理。”朱翊钧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抓人吧。”
缇骑和东厂番子一起出动,阵仗小不了引起了京师所有人的侧目,但其中原委,有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众说纷纭,日暮时候,一应案犯被抓到了缇骑衙门,后续侦缉事开始了。
尤其辽东那些垦荒的时候,仍然不老实的吴时来等人。
海中适在忐忑不安中等到了开堂之日,毫无意外,海中适败诉了,因为海瑞留下了遗嘱,明确表示了让海中鹏继承遗泽,海瑞的遗产不多,就一个御赐的清勤园,恩荫的一个五品官,还有三个国子监的名额。
而海中适其实早被赶出了家门,只不过海中适一直没有在病榻前伺候,不知道而已,如果不是海中适到顺天府衙门状告,海中适其实可以一直用海瑞儿子的名头行走天下,但现在这一过公堂,天下人就都知道了,他已经不是海瑞的儿子了。
案子只用了小半个时辰,顺天府丞王希元传唤了所有证人之后,就直接宣判了。
海中适走出了顺天府衙门后,恨的咬牙切齿,一直在等杂报的笔正上门,在等杂报为他伸张正义,这是李旦和他说好的,败诉之后,掀起风力舆论,自己作为受害者,无论如何也要讨到点好处才对。
可是海中适左等右等,没有杂报笔正上门,他跑去寻找这些笔正发现大家都避而不见,海中适也联系不到李旦,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海中适再次见到李旦,是在刑场之上。
第850章 回答会犯错误,逃避不是耻辱
朱翊钧坐在承天门的五凤楼上,冷漠的看着刑台上被五花大绑的案犯,这些人全都要斩首示众,他们的家眷都要被流放到爪哇去。
在朱翊钧看来,海瑞生前德行无亏,死后也是无害的,因为海瑞连个儿子都没有,继承遗产的海中鹏,顶多算是朝廷为了彰显恩荣的榜样,表示朝廷没有亏待。
海瑞死后,会被当成一个道德牌坊立起来,大家逢年过节一起敬仰,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便是。
海瑞这样简单的人,终了,还有人往他头上泼脏水,而且是连续两盆,张利民的海瑞三大过,杨巍鼓噪风力舆论只求翻案,所以,这些人现在都被放到了承天门外大刑堂,公审加斩首示众。
吴时来和他的党羽,被皇帝从辽东拉了回来,一并斩首示众。
按照杨巍的承诺,一旦将水彻底搅浑之后,就为吴时来的案子奔走,拨乱反正,而后对海瑞为总宪这十六年查处革罢官身、褫夺功名之人,进行全面的翻案。
朱翊钧简单算了算,海瑞这些年一共查处贪官污吏,超过了4万余人。
其中吏员超过了三万名,出身举人的官员超过了八千人,进士出身的官员超过了300人。
甚至,连四大案,包括张四维在内的四大案,都在翻案的范围之内,而杨巍的背后,不仅仅面前这272名案犯,他还有许多的同党,这些人会在风力骤起之后立刻响应,其中不乏官吏、商贾等等,而缇骑快马出京,向着四方而去,将所有人抓捕归案。
包括案首在内的272人斩立决,剩下的近两千余人,及其家眷超过了三万人,将会被流放到南洋,补充汉乡镇的人口空缺。
这已经够得上第五大案了。
“先生,这些人欺负海文忠后继无人,万宗伯病逝的时候,没人敢这么对付万宗伯,因为万宗伯之后,有沈宗伯继承其遗志,有人这么欺负万宗伯,沈宗伯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但海文忠后继无人。”朱翊钧坐在五凤楼上,对着张居正说起了他的看法。
万士和是个谄媚臣工,但万士和死后,没有人敢这么制造风力舆论,要将万士和打倒打臭,因为礼部都是万士和的门徒,连沈鲤这个骨鲠之辈,都变成了万士和的模样。
但是海瑞本人过于刚直,没有人再扛起这杆骨鲠正气的大旗了,所以才有人敢如此兴风作浪。
“陛下英明。”张居正嘴角抽动了下,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终于理解,当初陛下为何非要把熊廷弼作为关门弟子,塞到他的全楚会馆住着,这是一份香火情。
后继无人就是这样,小门小户被吃绝户,大门大户被反攻倒算,要有孩子,也要有政治上的继承人。
朱翊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海文忠这种敢于直言上谏的臣子,上数三千年,也就比干了,后继有人,实在是困难,显然学问上出了问题。”
“朕以为这是君父和道义之间孰轻孰重出现了错位,先生以为呢?”
上数三千年,海瑞这样纯粹的人,也只有历史书上的比干了,毕竟敢指着天子的鼻子骂,的确十分的大胆。
高澄那种整天嘟囔狗脚朕,让手下打皇帝三拳的不算,这是篡位的逆臣,不是正臣。
朱翊钧说的君父和道义之间孰轻孰重的错位,其实和儒家有些关系。
比如《论语·先进》曰: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就是说做大臣,以道义事君王,如果行不通,就停止,因为君上不准,再继续说,就僭越了,还会引起君上的反感,反而让君上无法接受正确的意见了。
这种不可则止之风,到了明清两代,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到了鞑清,那更是一个错字都不能提,文字狱的刀,砍得了小民,也砍得了重臣。
比如《孟子·万章》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如果实在是不听,就不要劝谏了,直接离开。
这其实反映出了君权和臣权之间的矛盾,臣子遇到不听劝的皇帝,只能消极逃避缺少主动纠正,臣子并没有好的办法,来限制君权的任性。
《荀子》中,有着完全相反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表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道义在君、父之上,所以后来荀子就被开除儒籍了。
张居正一听皇帝又讨论这个,立刻头大了起来,‘朕有惑’这三个字在他的眼前不停的闪烁着,他左右看了看,群臣皆是面面相觑,显然,从来没有直接面对过陛下铁锤的臣子们,多少有点无法接受陛下如此直白的询问。
大臣们这才知道,元辅这哪里是独占讲筵!分明是自己一个人替所有人承担了这不可名状的压力!
道义和君父孰轻孰重的问题,是可以讨论的吗?不是只要喊忠诚就够了吗!
“陛下,这会儿监刑,要不看看案子?”张居正想了想,选择了看一看帝鉴图说的逃避之法。
这是孔圣人和孟圣人给的办法,回答会犯错误,逃避不是耻辱。
这个问题,张居正说道义重,那就是以万历维新天功欺负皇帝;张居正说君父重,那就是睁着眼说瞎话,欺君之罪。
毕竟大家都知道,在张居正心里,是道义更重些,否则也没有万历维新了。
“先生还是老样子。”朱翊钧笑呵呵的说道,张居正他已经做到了一个臣子的极限,再往上,有些不够大胆。
案子已经调查清楚,一应案犯已经押赴刑场,说是公审,其实是宣判和行刑,朱翊钧很清楚,这是镇压,这帮家伙犯的是十恶不赦的谋反大罪,平叛根本不需要什么刑名,点齐名单就斩首。
“拿去吧。”朱翊钧挥了挥手,两排小黄门将天语纶音一层层传下,在承天门下的缇骑齐声呐喊,喊声震破云霄。
海中适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一幕,直到李旦的脑袋被砍掉滚落在海中适的面前,海中适才彻底回过神来,自己似乎是上了当,中了圈套,而且这个圈套,蓄谋已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友人引荐李旦和海中适认识那天,就已经开始了。
在那之前,海中适虽然不觉得清名有什么用,但是他从来没有否认过海瑞的道德崇高,甚至引以为傲,因为走到哪里,旁人都会因为海中适的养子身份,高看他一眼。
但时间稍久,有人在他的耳边一直说,一切都变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父亲做的太过了,过于没有人情味儿,过于严苛,过于刚直。
大家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今日今时回头看,海中适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若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海瑞,现在他也在刑场之上!掉脑袋的就是他!
很大程度上,海中适也是帮凶,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争家产,其实是卷入了巨大政治案件中,作为海瑞的养子,他太清楚了,政治案件是不讲任何律法的,甚至会瓜蔓连坐到家人,族诛都是合理的。
政治案件很多,比如明初四大案都是政治性案件。
海中适觉得五凤楼上的皇帝陛下,看了他一眼,他希望那是错觉,立刻隐入了人群之中,悄然离开。
事实上,打完了家产官司的他,依旧可以顶着海瑞儿子的名字活着,因为海瑞的遗嘱之中,并没有要他改回自己的名字,海瑞的想法就是让他长长记性,而不是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的确是错觉,朱翊钧没有看海中适,他在确定人头落地,扫过了所有刑场。
大明皇帝朱翊钧再次展示了自己的暴戾的一面,这种从快从速的大规模斩首示众,又来了一次,才让大明上下读书人深切的知道了,大明皇帝在维护万历维新成果上,有多么的坚决。
斗争形势已经十分清晰了,要想推翻万历新政,等张居正死了也不行,只有把坐在皇位上,掌握权力的皇帝给杀了,才能开始反攻倒算,否则都是无用功。
“下章都察院总宪陆光祖、辛自修,不必为了此案,加大反腐抓贪的力度,但要把反腐抓贪定为常理,不可不反,不可不抓。”朱翊钧离开承天门之前,留下了重要批示,反腐的力度,仍然维持在过去海瑞反腐的力度,而不是加重。
在海瑞三大过这个案子爆发之后,各地巡抚,都纷纷上奏,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并且请命皇帝加大反腐力度,彰显决心。
朱翊钧没有答应,而是维持了原来的范围和力度,对于一些模棱两可的案子,仍然以宽宥处理,并没有准备加倍执行的意思。
海瑞都不抓的贪腐案,代表着其对于国朝的收益远大于危害。
秋风萧瑟,万历十六年逐渐走进了深秋,大明皇帝回到了文华殿内,处理着今日的奏疏。
万历十七年春二月会试、三月京营凯旋后,大明皇帝会再次南巡,这是万历十三年后,第二次南巡,主要是为了确定南衙拆分成三省之后的情况,以及浙江还田的效果。
围绕着皇帝南巡,元辅等人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第一个就是监国问题,潞王朱翊镠监国,还是皇长子朱常治监国?
潞王已经长大了,李太后、陈太后、潞王本人,态度是一致的,潞王不能再染指监国的权力了。
潞王这么表态的原因也很简单,监国一次是权宜之计,监国两次,一定会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潞王会卷入他不擅长的政治漩涡之中,简而言之,就是为了亲弟弟的命,请亲哥放弟弟一马。
潞王想跟着皇帝一起南巡,但是另外一个问题,朱常治才七岁,年纪太小。
朝廷给出两个办法,推迟南巡时间,万历十七年再推迟三年,等到皇长子年纪再大点,皇帝再离开京师,潜台词是,哪怕皇帝出了意外,长子也可以继位;
或者不设监国,庶务传到南巡皇帝手中处理。
第二种办法,无疑是苦一苦皇帝。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内阁给出的两个办法,都不是办法,朱翊钧是不介意苦一苦自己的,但是他南巡路上处理奏疏不及时,很多奏疏虽然事儿不大,但是有时效性的,拖得越久问题越大。
大明上下早就习惯了奏疏不过夜的高效性,这么搞,百官们很难适应,那皇帝南巡,可能弊大于利。
“只有让潞王再做留守了,但这么做后患无穷。”冯保给出了另外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潞王再次监国,这里面涉及到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皇帝一旦在南巡的路上出了状况,那继位的是潞王还是皇长子朱常治呢?
当年明英宗、景皇帝,明宪宗的闹剧,难不成再来一遍?
“那就暂缓吧,朕再看看。”朱翊钧在三个办法中间权衡了一下,选择了按下不表。
其实让潞王做监国,皇帝去南巡,才是收益最大的方案,但同样,风险也最大,这一点连朱翊镠都清楚的意识到了,才直接上表,表示想去看下江南的风情。
朱翊钧选择了等大军回朝后,再议论此事。
“这个爪哇顺塔国是什么人?”朱翊钧看着礼部上的一道奏疏,觉得有点奇怪,爪哇全境都已经被大明给占了,这会儿冒出个爪哇顺塔国,着实是有些奇怪。
冯保拿出了礼部的另外一本奏疏说道:“南宋末年左丞相陆秀夫的儿子陆自立所立,永乐九年曾经随郑和船队朝贡,后来官船不再下西洋,顺塔国就再也没来过了,主要是无法营造过洋大船。”
红毛番攻灭了满剌加国王之后,占领了马六甲海峡,在爪哇大涧东、西,建立了两个城堡,顺塔国就逐渐缩回了新村,新村最号饶富,但随着红毛番的侵入,导致新村只能闭寨自封,防止被红毛番渗透。
大明攻灭马六甲红毛番,收复爪哇之后,新村一直不知道外面之事。
大明都收服爪哇好多年了,但是新村依旧不知道情况,在当下其实非常正常。
保定府象房山、宛平和涞水交接的地方,叫‘三坡’,鞑清时候叫野三坡,这个地方离北京很近,但这个地方的十几个村子,常年与世隔绝,这十几个村子,共同推举三名德高望重的老人进行管理,一人离世,就推举填补一位。
就这样一直过了几百年,鞑清都亡了,这个地方都不知道鞑清来过,也从不剃发易服。
爪哇顺塔国的新村,也是如此,封闭了山路的入口后,不专门花心思去寻找,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新村,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大明的观星舰,发现了新村。
大明观星舰差点和南宋遗民打起来,发现都是汉人后,新村派人到了椰海城,表示归顺。
这个顺塔国,就是陆自立建立的那个爪哇顺塔国。
“顺塔陆家见到了汉乡镇,请求侨居百姓到椰海城,事情大约如此。”冯保简单概括了情况。
“照准,但告诉清楚,谨遵大明律法,不得为非作歹。”朱翊钧朱批了奏疏,南宋遗民要住在与世隔绝的新村,他们可以继续做南宋遗民,但要侨居椰海城汉乡镇,要承认自己是大明人身份,要遵守大明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