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第一夫人还通过二王子的手送去了一批风姿卓越的女奴,她知道这些基督徒们都发誓过守贞,就和他们的修士一样,并不会去碰触女人,尤其是异教徒。
但她并不相信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真的会在不曾受到任何约束和监视的情况下,依然坚守自己的诺言,她早就听说,有些骑士团的骑士也会豢养女奴——对于他们来说,女奴不算人,他们就不算是违背誓言。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一夫人严厉的问。
“在……之前,我们找到了两个奴隶,他们说,在王者厅发生异动的时候,卡马尔大人就找到了他们,而且……”他瞥了一眼宦官首领,似乎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必要隐瞒了,第一夫人挥挥手,他才继续说下去。
宦官首领这才知道第一夫人已经毒杀了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以及其妻子的事情,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向了第一夫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没必要啊。三位王子之间的争斗根本不会涉及到这个基督徒。
何况这个基督徒骑士也确实为他们的苏丹做了“净体”的仪式,依照教义,如果他是一个撒拉逊人,第一夫人甚至要将他看作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他将来也会是萨利赫的“兄弟”。
当然,既然他是一个基督徒,这些都不可能了,但至少……不该被当做仇敌看待。
何况那个重要的口头约定并不是卡马尔瞒着所有人定下来的——他曾经用鸽子传信回阿颇勒,然后从阿颇勒这里得到了准确的回信。也就是说,三位夫人以及王子们都已经应允了此事,要将这个基督徒看作恩人。
然而,第一夫人的回报就是毒杀了他的父母。
“我不能告诉你原因,我只能说我必须这么做,有人要他们永远开不了口,最好能够在他们见到任何一个基督徒之前。”第一夫人倍感焦灼地说道,宦官首领张了张嘴,他无法去责备第一夫人,不管怎么说,今后他们就是最亲密的盟友,而且第一夫人也已经做了弥补的措施。
这个“弥补”并不是说在引来了这样的仇恨之后,又想要消弥这番过错,而是斩草除根。
他们之前送去的女奴身上都携带有致命的毒药,会在骑士们与其欢乐时,撒入他们的酒水中。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塞萨尔和若弗鲁瓦根本就没有允许她们碰到这些骑士一下,而大王子发动政变的时间又提前了很多,直到塞萨尔他们出发,她们都没能找到接近骑士的机会。
“现在多说无益,夫人,您要做决定了。”
第一夫人知道宦官首领所说的是那些大臣们,“既然他们已经背叛了苏丹,无论是努尔丁还是他的儿子,那么就没有留下他们的必要了。”第一夫人说,“让我们的士兵去追击他们,把他们杀死在阿颇勒城外的沙漠里吧。”
第155章 突围(4)
当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冲出阿勒坡城堡的南门时,看见这一景象的人们,顿时倍感安慰——他们还以为这是新苏丹为了平息城中的动乱而派出的军队。很可惜,这些骁勇的骑兵并未在城市内稍作停留,直接追出了城外,第一夫人,新苏丹萨利赫与大维齐尔并没有打算在此时无谓地耗费力量去帮助那些穷苦的民众。
虽然按照教义,这是苏丹的权利,也是他的义务,但无论是萨利赫或者是第一夫人都没有这样大的威望,可以指使任何一个埃米尔或者是法塔赫做事,这就意味着,他们想要驱使哪怕一个士兵都需要用钱,而且这个价码显然要比苏丹努尔丁还在的时候高得多。
宦官首领也难以轻易置喙或者是插手此事,他与第一夫人的联盟还未牢固到可以指出对方错处的地步,另外,他也隐约感觉到,这些正在制造混乱与灾难的强盗可能是得到了某种承诺或者是纵容——其中牵涉到多少人,多少交易就不好说了。
其他不论,单第一夫人和新苏丹萨利赫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如果卡马尔或者是任何一个还有些许责任心的大臣在这里,他激烈地予以反对,甚至指责,但有责任心的那一批人已经离开了阿颇勒,而剩下的人中,即便有中立者,看到被第一夫人紧抱在怀里的新苏丹,也就闭上了嘴巴识趣的,不再去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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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击在塞萨尔身后的军队大约有一千五百人,而在第二天和第三天的时候,第一夫人又连续追加了五百人。
阿颇勒距离大马士革大约有九十法里(三百五十公里),这段路程在他们来时用了近半个月,那是因为要护送苏丹努尔丁的棺椁。现在他们倒是可以尽力奔驰,但马匹和骑士都有力竭的时候,虽然骑士团的成员们曾经戏谑地说,只要有塞萨尔的加持,他们或许可以坚持一路跑到亚拉萨路,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们路上也遭到了多次阻截,不仅仅是军队,那些在沙尘中出没的撒拉逊人或是属于附近的村庄,或是属于周遭的部落,他们已经与基督徒打了近百年的仗,而每一次遭遇,也未必都有时间和机会允许他们解释。
偶尔塞萨尔也会想起远在亚拉萨路的鲍德温。
如果他们能够安然返回,他一定要和鲍德温说说这次的事情——他之前从未发现对方竟然有占卜方面的卓越天赋。若不是鲍德温坚持要给他配置这么一支对于出使来说过于精悍的队伍,他现在必然会相当狼狈。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和他们非常熟悉了,他知道他们的姓氏、来历、年龄、性格,他为他们做过饭,和他们一起狩猎,或是打击盗匪。他们在蜡烛下祈祷,围坐在篝火边唱歌,跳舞,这些小伙子会争执、吵闹,啰啰嗦嗦,各有各的缺点,各有各的优点。
确实,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塞萨尔成为了这群年轻人的首领,得到了他们的拥护,但同样的,这意味着塞萨尔对他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在这个时期,在这个地方,死亡总是如影随形,尤其是一个十字军骑士,即便是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国王,也一样仓促地死在了一次远征中,毫无预兆,无可挽回。
但塞萨尔依然不敢去想,他带走了这些人,回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却只有一半或是更少,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不用别人走出来责备,他都羞愧到无地自容。幸好,鲍德温的过分爱护让这支出使队伍前所未有的庞大,而庞大就代表着在很多时候,他们对于别人都是碾压性的。
他们击溃了不止一次盗匪,或者是部落中的战士,也在追兵迫近的时候设了两次埋伏,将后者打得辙乱旗靡,如鸟兽散,却始终无法摆脱对方的追索与噬猎——骑士团中已经升起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言语。
最为不安当然就是那些撒拉逊人,苏丹努尔丁曾经的大臣,他们或是疾病缠身,或者是肢体残缺,还有一些已经极其老迈,这样昼夜不停的奔驰,作战,给他们的身体与心灵带来了沉重的负荷,他们尽量不让自己去拖累这些基督徒骑士,但身体有些时候是不听思想摆布的。
“前面有一座绿洲。”卡马尔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
“不,我们只能休息半个晚上。”塞萨尔拒绝了他的建议,之前他们刚刚剿灭了一队努比亚奴兵,在处死俘虏之前,他们设法逼问出了一些情报——依然有不下两千人在追逐着他们。
而最近的,离他们或许也只有一天的路程,但他们已经连续奔驰了两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即便他的力量能够极大缓解骑士们的疲惫,他们的精神也快要支持不住了。
绿洲周边必然会有村庄,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牧人看见了他们,立即舍下了羊群,向着村中奔去,这里正好有个“学者”,他立刻率领着村庄里的战士,迅速地翻身上马,向着绿洲奔来。
对于他们来说,塞萨尔的使团是一支足以覆灭他们的大军。作为撒拉逊人,他们并不畏惧在战场上失去自己的性命,只担忧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幸好这些基督徒并未立即发动攻击,而是从中派出了一个年轻的骑士,他身后与之共骑的竟然是个撒拉逊人,一开始学者还以为那是个向导,随后才察觉不对。
卡马尔跳下马来,在落地的时候,他只觉得双膝一软,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幸好此时塞萨尔也已经下了马,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有了卡马尔的解释与担保,学者勉强接受了他们。当然,对方依然不会放下戒备,这一晚村庄中的每一个撒拉逊人都会彻夜不眠,枕戈待旦,直至他们远离此地,但这就不是这些基督徒的骑士们会去考虑的问题了。
他们一见到那清澈的湖水,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欢喜的高呼,除了负责警戒的骑士们之外,其他骑士纷纷下马,向着湖边走去,他们在扈从的帮助下解开了铁手套,拿下了兜帽,伸出双手,举起冰凉的湖水,放在唇边,尽情痛饮了一番。
然后他们用水囊装满了水,提过去给自己的坐骑喝,正在窥视着这里的撒拉逊人这才略微安了一点心,一个人的品德,往往能够从一些微小的地方显露出来。如果这些基督徒骑士们连湖水都不愿随意糟蹋,那么有很大的概率,他们也不会违背之前的承诺。
学者矗立在窗边。虽然其他人都劝他去休息,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他也看到了那些形容狼狈的撒拉逊人,虽然未必能认出他们的身份,但从神色,举动,穿着上还是能看出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民众——在赞吉王朝中,男性的衣着并没有鲜明的阶级区分,而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也不推崇男人佩戴首饰,穿着丝绸,但总有些地方能够凸显出有权势者的与众不同。
奇怪的是,这些人却都像是才受过了刑罚,血迹,残缺与虚弱是无法遮掩的。
而不久前,苏丹努尔丁的棺椁才从他们附近经过,不用多说,学者也猜到了现在的阿颇勒城中,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沉吟良久,在骑士们燃起篝火,并且派了几个扈从来向村庄中人购买食物的时候,慷慨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又叫来战士们,让他们尽快地收拾需要的物品:“我们要暂时离开这里——等到这些基督徒们和努尔丁的大臣离开,我们也要走。”
“什么?”听到学者这么说,战士们都不免感到了一阵惊诧,“是因为那些基督徒吗?”一个性情急躁的战士说道,“您是说他们会引来他们的军队吗?那么我们不妨现在就走出去,将他们杀死。”
“不。”学者说:“令我感到担忧的并不是这些基督徒——你们愿意听从我的话吗?如果不愿,那么我就带着我的家人离开。但我希望你们能够听从我的安排,孩子们,阴云正从阿颇勒来。”
这里的人们迟疑了好一会儿,但学者在这群撒拉逊人中一向很有威望,即便还是有些不情愿,他们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将重要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能够带走就带走,不能够带就设法埋掉。
那些基督徒们在天色尚未亮起的时候就离开了,趁着夜色,无声无息,而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学者,立即召集起村里的人,他们背着包裹,提着篮子,安静地向绿洲附近的一座岩山进发,那座岩山有着一道天然的大缝隙,缝隙的末端则是一个被风沙镂空的洞窟,洞窟很大,虽然无法长期居住,但暂时在那里安身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学者的妻子不安地问道,“等那些人来过。”学者说,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学者说的他们是谁。但很快,在第二天的下午,一个得到过先知启示,被学者留下来观察村庄情况的年轻人面色灰白地跑了回来,他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人们给他喝了葡萄汁,他才勉强平静下来,他告诉他们说,就在正午,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一群乌古斯突厥人来到了他们的村庄,他们发现了基督徒们在湖边留下的痕迹,就手持着武器凶狠地冲入了村庄,他们到处搜掠,又叫又喊,但因为在学者的预警下,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只能愤怒地烧毁了村庄里的几座房屋,才悻悻然地离去。可以想象,如果村子里的人继续留在这里,等待着他们将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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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他们的队伍在休息过后,又连续奔驰了一日一夜,在第四天的黎明时分,他们距离大马士革已经不远,但一支最为强有力的追兵终于找到了他们,并且正在向他们疾驰而来。
骑士们纷纷放下马背上的撒拉逊人。他们被安置一座沙丘之后,命运如何,就要看这场战斗的结果了。如果基督徒们能胜,那么他们或许可以进入大马士革城,并且在那里受到庇护。但如果基督徒们输了,其结果自不待言。
既然第一夫人与新苏丹萨利赫已经派出了追兵,就表示他们不会再将他们看作可信任的臣子,而叛贼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处死。
卡马尔艰难地喘息了两声,他的眼睛已经在这几天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嘴唇皲裂,头发散乱。
但有些话他必须说——“接下来,大人,若是你们能够找到机会,就自行离开吧。我们原本就不是你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就这样吧,你们已经做到了就算是个撒拉逊人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会永远铭记你们对我们的恩情。如果……我和我的同僚们还有将来,我们一定会报答你。”
他凝视着塞萨尔,将双手放在胸前,再一次放下膝盖,跪在了这个基督徒骑士的马蹄前,“一切赞美归于真主,大人,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塞萨尔平静地点了点,事实上,作为基督徒,他也不可能命令他的下属和同伴为了一群撒拉逊人牺牲,他们确实已经仁至义尽,只等击退了这股追兵,他们或许就到了真正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第156章 突围 (5)
追上塞萨尔的,并不是先前的那些突厥人。
这些突厥人虽然在信仰和政治制度上被撒拉逊人们所同化,但他们的作战方式依然沿用了自祖先传承下来的经验与律条,也就是他们从草原上的野兽与猎物那里学来的知识。
虽然追逐在塞萨尔身后的总共有两千多人,但他们并不在一起行动,而是经过简单的商议后,分做了三队。第一队会在第一天奋力追赶这些逃走的大臣和基督徒们,第二队则保持一个相对平缓的速度在后面尾随,第三队也是如此,等到第一队感觉精疲力竭的时候,他们会停下来休息,让第二队又迅速接上,等到第二队也开始疲惫了,那么就是第三队发力的时候了。
如果有人生活在草原上,经常看到狼群狩猎的话,他们就会发觉,狼群采用的策略与之相差无几,或者说,狼群就是突厥人最早的启蒙老师,草原上的猎人们早就习惯了——第一个追踪者只要确保没有丢失猎物,就可以放缓脚步,调整呼吸,恢复体力,将追逐的事情则交给其他的同伴。
狼群会轮番出击,他们也是如此,他们的敌人却只能一刻不停地竭力奔跑,可以预料得到的是,当这三支队伍中的任何一支追上塞萨尔他们的时候,突厥人即便不能说是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也比这些已经连续奔驰了数个昼夜的基督徒骑士强得多。
而且只要他们咬住了敌人,就会源源不绝的同伴赶来增援,这让每个突厥人都充满了信心。虽然在之前的几次遭遇中,他们也折损了一些人手,但余下的人数依然可以对敌人带来碾压般的威胁和绝望。
突厥人的首领已经看见了那些骑士们,他们已经列队完毕,举起的旗帜赤红如血,角上有个亚拉萨路十字架,为首的骑士身着着镀银的链甲,戴着护鼻头盔,穿着宽大的罩衫,罩衫前后也同样有着一个硕大的亚拉萨路十字架,还有他的坐骑——那匹神俊无比的阿拉比马,通体雪白,只有前额一点毛皮是黑色的,并且形成了一个星星的形状。
第一夫人悬赏了一千枚金币——只要有人能够取下这个基督徒骑士的头颅。
突厥人的首领下意识地舔舐嘴唇,同时眯起眼睛,他发现对方正背着阳光,可惜的是,这种取巧的做法对突厥人没什么用,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而后指向那个年轻人,用突厥语向自己的同伴喊道,“这个人要留给我!他的头颅必须由我来取下!”
其他突厥人们发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表示同意,而后他们抬起肩膀,低下头颅,驱动马匹,奔向战场。
对面的骑士却并未显露出如突厥人般的急切,只有一部分骑士迅速向前,其他的骑士却还停留在原地,突厥人并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姿态,但对于他们来说,能够遇上这样迟钝的敌人,再好不过。
突厥人的战斗方式也更近似于狼群,而非狮子或者是老虎,他们会很少会直接冲入敌人的阵营。凭借獠牙利爪撕裂他们的咽喉,他们就如同狼群围攻羊群一般,借助高超的骑射技术,围绕着基督徒的骑士们打转,并且向他们射箭。
人们对于突厥人的箭矢总有一种错误的看法,那就是认为这种箭矢并没有很大的威力,这种看法可能受了一百多年后才会出现的板甲影响。
在厚重的板甲面前箭矢确实很难取得辉煌的战绩。但此时的人们多数穿着的还是链甲,或者是皮甲,这两种固然能够抵挡一部分箭矢的威力,但若是遇上了一个同时具有力量和技巧的射手,骑士同样有性命之忧。
塞萨尔就曾听说过一个不幸的骑士中了箭的事儿——箭矢准确地射中了他的大腿,可能就是链甲没能保护到的一小块空白——这一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左腿,而后是马匹,箭头则深深的嵌入了他另一侧的腿部。
可以说,这一箭将他和他的坐骑“连接”在了一起,这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但确实是真实发生过。
而突厥人与十字军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也早已有了对应他们的战术——当骑士们向他们冲来的时候,他们就立即后撤,很少有骑士能够追得上他们,而他们一边后撤,还能够一边向敌人射箭,如果骑士被激怒了,不管不顾,一定要追到他们的话,那他们就会远离自己的阵营,远离他们的补给和辎重。
而他们若是真的脱离了大军,人数又在劣势,突厥人就会反过来,向那些已经力倦神疲的人和马发起攻击。
一般而言,突厥人身上都会带着两三种武器,背负在身上的弓箭,挎在腰间的弯刀或者是长矛,而他们采取的方法依然是先远射,再近战。
因此当塞萨尔和骑士们向他们急冲的时候,这些突厥人并不惊慌,只是将后撤的时间略微提前了一点,亦如往常,突厥人迅速地与骑士们拉开了距离,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
骑士们的攻击声势浩大却徒劳无功,余下的突厥人发出了尖锐的嘲笑声。他们策动马匹,开始围绕着那些停留在原处的骑士奔驰,并举起长弓,但就在此时,那些骑士们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惊异的举动,他们纷纷往自己的脚下,近处和远处抛下了大块的丝绸。
这些丝绸正是夫人和王子们赠送给塞萨尔的谢礼,在离开的时候,塞萨尔并没有忘记带上它们,那时候若弗鲁瓦还以为他终于也到了喜好敛财的年龄了,他却将它们毫不吝啬的用在了这里。
这些丝绸才被骑士们抛掷出去,就在阳光下折射出了璀璨的光芒,而后纷纷扬扬,如同花朵,又如同云霞般落在焦黄的沙地上时,更像是流淌在马蹄下的金子和银子。
无论是首领还是士兵,突厥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些基督徒想用丝绸来为自己赎身,但很可惜,他们每个人的头颅都有定价,而且只要杀死了他们,这些东西依然可以归他们所有,但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注意到——节奏已经被打乱了。
突厥人可以提起缰绳,叫马儿站立,而后践踏一个婴儿,却无法说服自己如此残忍地对待这些柔滑绚烂的织物,这是与黄金等价的东西。就连皇帝与国王谈判的时候,也会将丝袍列为战争赔款之一。
何况这里的丝绸都是苏丹努尔丁妃嫔们的爱物,每一件都足够柔软,细腻,华美,巧夺天工,但他们不愿意去踩踏的东西,基督徒骑士可不会有什么怜惜之心。
一看到塞萨尔的手段奏效,他们就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欢呼,他们纵马踏过这些丝绸,瞬间便将一大批还在犹豫是该下马捡拾还是先杀死这些基督徒的突厥士兵斩杀——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居然还是有突厥人在闪避的时候本能地避开丝绸。
“别犯蠢,这是基督徒们的陷阱!”一个突厥士兵喊道,他在这支队伍中的地位不低,穿戴着坚实的札甲,在他的提醒下,也确实有一些突厥人聚集了起来,他们举起了弓箭,搜索目标,却发现眼前却跳跃着大量明亮的闪光。
基督徒骑士们拉下了原本覆盖在身上的斗篷,刺目的光芒便骤然从他们身上迸发出来——那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手中的弓箭也失了准头,弓弦鸣响,箭矢却未能对这些骑士们造成任何损伤,当一个突厥士兵被劈砍到马下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骑士们身上发亮的居然是铜镜的碎片——虽然他不能确定。
这些确实是铜镜,在苏丹努尔丁的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被打磨得异常光亮的镜子,它们甚至作为阿颇勒的珍贵商品之一向外销售。这些镜子也被作为了赠礼放在了箱子里。而早在骑士们休息的时候,塞萨尔就雇佣了一些人,叫他们将这些铜镜全部敲成碎片,镶嵌在了骑士们的链甲上。
虽然手法非常粗糙——只是简单的打了个孔,而后用金属丝或者是牛皮绳固定。
而这些碎片也确实起到了超越设想的作用——人类对于强光的条件反射是任何训练和命令都无法遏制的,而当突厥的士兵们无法控制地转过头去的时候,他们的生命就迎来了终结。
弓箭连同他们的主人纷纷坠落在了地上,激起了成片的沙尘。
有个突厥人呼喊着首领,他和他身边的突厥人正在向他们奔来,但距离拉近后,他却只在那张面孔上看到了恐惧的神色——那些骑士被他甩掉了吗?
并没有。
当首领被长矛贯穿,并且飞向空中的时候,他才看到了那颗特殊的黑色星星,那颗价值一千个金币的头颅正从他身下掠过,对方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而后收回目光,甚至没有露出一个笑容,是他不值得吗?
他头颅或许不止一千个金币,但一百个至少是值得的。
首领跌落在地上,他张开了嘴,想要诅咒这个可恶的基督徒骑士——真主保佑,你很快就会随我而来——他每说一个字,口中就溢出一大口夹杂着血块的粉红色浓液。
他说的也没错,虽然他看不到了,但之后的两支队伍正在迅速的往这里靠近。这些基督徒骑士们虽然表现得非常从容,而且凶悍,但首领并不认为他们还有多少力量应对接踵而至的战斗。
何况那两支队伍中还有着比他们这支队伍更多的,得到了先知启示的人,对方的屏障已经破碎,在那些更为犀利的弓箭之前必然不堪一击。
他这样想着,满心不甘地死去,而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塞萨尔和他的骑士们的气息尚未平缓,就感觉到空气和大地都在隐约地震动。这是无数双马蹄踏在地上引起的共鸣,若弗鲁瓦的脸色顿时变了。
骑士们无声而默契地向着塞萨尔靠拢,塞萨尔举目四望,骑士们没有折损,虽然其中有一些人已经摇摇欲坠,但扈从和武装侍从却已经有了不小的损失,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毕竟是战争,不是儿戏。
他不再多想,沉下心来,向那个冥冥之中始终注视着他的存在祈祷。再一次,犹如月光与白银的圣洁光芒笼罩在所有人的身上,这次甚至连扈从和武装侍从都可以感觉到由塞萨尔传递到他们身上那无尽的荣宠和恩惠,他们激动地流下泪来,觉得若是能够在此时死去,也已经完全值得了。
只有若弗鲁瓦面露忧色,他不但是被选中的人,还与同样眷顾深重的人并肩作战过许多年,过多的祈求圣恩会给当事人带来极大的损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
有些人在战事结束后会毫无预警的一头栽倒在地上,当即死去;也有些人会在这之后,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就算他幸运的没有重蹈以上两者的负辙,也会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再次获得眷顾,有些时候更是表现得他从来就没被选中过似的。
现在塞萨尔毫无疑问的是在透支,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他知道塞萨尔是个怎样的人,即便他不允许他这样做,也能阻止他,这些人的死亡也会让塞萨尔在之后的岁月中备受煎熬,甚至可能会因此忧郁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