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164节

  萨拉丁对这个学者相当信任,但出于一个父亲的责任心和对一个老师的尊重,他还是认认真真的听取了对方的计划,并从中选出一两点希望他能纠正,而老师听了他的话,难得的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您的做法,让我想起了我们的信仰之光苏丹努尔丁,他也曾经如您这样认为,即便是面对着敌人,也应该给他应有的尊重和优待。但问题是,您暂时还未如他这般取得足够显赫的成绩——您的反对者,虽然有一些已经出现了,但更多的还隐藏在您的朝廷、军队以及乡野之中。

  我想,那些依然在游移不定的人,或许愿意看到一个性情更为激进,举措更为大胆的继承人——他们还是孩子,行事尽可以鲁莽一些。”

  萨拉丁思考了一会,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了解了我的那些孩子们,很可惜,他们并不具备有与那份野望与胆魄相称的能力。”

  老师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已经知晓了在阿萨辛的首领锡南到访时,那三个孩子的表现让萨拉丁感到失望的事情。所以他才会计划在新的课程中尽可能增加培养他们雄健体魄与勇武心性的内容,但现在看起来,萨拉丁却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一个人行走路上,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并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他没有驾驭着骏马,也没有穿着铁靴,更没有手持着火把或者是刀剑,他畏惧荆棘,烈日豺狼乃至漫长的路途都是正常的。我虽然失望,但也不会苛求他们去做自己无法胜任的工作。虽然我现在长成的孩子也只有这么三个,但若是真主提前将我召回了天堂,他们现在的怯懦反而会成为叫人安心的凭证。

  您若是煽动起了他们的好胜心,甚至于野心的话,就如同给一头山羊定下了马儿的铁蹄,他或许会如同风一般的奔驰。但无论是头脑还是手段,都无法与之兼容。到那时,不是被他拖拽着的国家四分五裂,就是他自己摔的筋断骨折。

  您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循序渐进,培养他们成为一个有德行的人,一个虔诚的教徒,一个谦逊的战士,我或许并不需要他有多么大的勇气,或者是具备着怎样的力量。”

  他想起了他的长子——撒拉逊人与基督徒一样,男孩们也会在九岁到十二岁进入寺庙,通过冥想来寻求先知的注目,从而得到他们给予的启示,萨拉丁遇见的先知是安尤布,一个以仁慈而成圣的先知,却不是达吾德(大卫)和苏莱曼乃(所罗门)——所以人们一直在质疑他作为君王的能力。

  他对他的孩子们也没有抱有很大的希望,毕竟他们并未表现出任何特殊的地方。而对于埃及或者以后更多的领土来说,一个平庸守成的君主,反而是一件好事。

  “如果你是在担忧十字军以及那些背弃了我们的兄弟,我也只能说我会竭尽所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完成努尔丁未尽的事业,这点你不用担心。”

  这句话说得略有些重了。老师连忙在宦官的搀扶下,跪伏在地上,向萨拉丁祈求宽宥,不过萨拉丁这一番话完全就是由感而发。他不单是在回答这位老师,也是在回答自己,毕竟要承认自己的孩子只是平平。即便对于萨拉丁来说,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但那又如何呢?他现在也只有四十一岁,只要他没有遭到如阿马里克一世那样的不幸,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可以驰骋于战场之上,而他也相信他所要面对的敌手并不多,除了十字军的统帅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但他是不幸的,那位年少君主的生命注定有一条鲜明的切割线。

  虽然说他可能活到三十岁,但事实上……萨拉丁也曾看过有关于麻风病人的书籍。这位年轻的国王顶多只能支撑十年。

  在他走入坟墓之前的五六年,都必然只能缠绵于病榻之上,不可能再站起身来,举起旗帜,挥剑与撒拉逊人作战了,何况他的城堡里也不是那么安宁,他的姐姐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儿子亚比该结婚已经有好几年了,但除了生下了一个死胎之外,就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了。

  而鲍德温——因为是个麻风病人的关系,似乎并不打算结婚生子,他也未必能做到,而让人觉得愈发奇妙的是,最先传出了好消息的居然是半年前才结婚的塞萨尔。如果塞萨尔的威尼斯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圣十字堡内必然又会掀起一股血腥的动荡。

  萨拉丁对那些诗人们所撰写的爱情故事从来就是不屑一顾的,一个无畏的战士如何能够被受到重重禁制的女性所影响?除非她是一个魔鬼,不然的话绝无可能,而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他尊重他的正妻,但一样有很多嫔妃,这些妃子并不是萨拉丁寄托情感的对象,于他而言,她们只是生产子女的器皿。

  但对于那个情感充沛的年轻人来说,一个妻子或许是不同的,他先是为第一个妻子拜占庭的安娜公主举了七天的丧礼,半个岛屿都为之撼动和恸哭。

  之后,他又为第二个妻子施行了新的税法,让威尼斯人来做他的税官,萨拉丁也不喜欢以撒人,但他知道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进行触动了多人利益的变革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

  这些变革往往伴随着鲜血与性命,就像他在最后一个哈里发阿蒂德死去之前,就已经要求寺庙中的僧侣将原先的正统派仪式改为了传统派仪式,还有的就是原先法蒂玛王朝朝廷中的大量官员都被他撤换,换上了他认为忠诚可信的人,譬如那些从大马士革里被他带出来的那些人。

  想来好笑,那时人们都在劝说,在努尔丁已死,群龙无首,一片混乱的时候,他骤然投入到这个漩涡中,有百害无一利。但在接到卡马尔的信件后,萨拉丁还是毫不犹豫的,领着三千骑士昼夜不停的赶往约定的地点。

  但看看,现在这些人给予他的回报是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他们似乎并未给他带来什么钱财或是军队,但这些人如卡马尔一般,出生于各个世家——拉卡、伊德利卜、阿颇勒、代尔祖尔、哈马、霍姆斯……都有他们的亲朋好友与学生,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如同蜘蛛一般,牵着纵横交错的丝线,稍一拉动就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而自从他将都城迁移到开罗后,这些人就不断的在写信,甚至亲自前往劝说那些有德行,有才能,得到过先知启示的人来为萨拉丁效力,一下子就帮他将阿尤布王朝的朝廷支撑了起来。

  让他没有丝毫后顾之忧,一下子就可以将那些阿谀奉承,欺上瞒下的小人从原先的位置上赶走,又不至于引起国家混乱。

  他在一旁的小厅中和几个大臣商讨了有关于远征军费的事情。当然了,亚拉萨路国王需要考虑和苦恼的问题埃及的苏丹也无法幸免。

  而且之前的几年,虽然埃及足够富庶,但还是有几个地方掀起了叛乱,以至于税收断绝,萨拉丁虽然不是一个喜好奢靡的人,但他的萨拉丁城堡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他还有意改革军制——在之前的阅兵礼上苏丹向世人们展示了他的一百四十七个方阵,引来了无数人的叹服与羡慕。但只有萨拉丁自己知道,这支队伍并不能被他完完全全的掌控在手中,其中依然有一大部分是法蒂玛时期的撒拉逊人部队和亚美尼亚雇佣军。

  前者因为信仰的缘故,并不曾心甘情愿地服从他的统治,而后者则需要更多的钱来收买。你要说萨拉丁愿意吗?他当然不愿意,有这笔钱去喂那些永远不知道饱足的鬣狗,他干嘛不将这些钱用在那些愿意忠诚于他的人身上呢?

  他的军队继承于他的叔父,也就是库尔德人的骑兵,还有一部分从藏积德带来的土库曼部落士兵。另外就是人们所熟知的古拉姆——这个军队的名字源自于波斯文Ghulam,意思是经过训练的奴隶,而在撒拉逊人的世界中,他们则被称为马穆鲁克。

  马穆鲁克大部分都是突厥人,但其中也有希腊人、埃及人、高加索人和斯拉夫人,他们大多都是被劫掠而来的,有着不同的信仰,经过商人、市场、买家的一系列挑选后,所能得到的“原材料”是相当优质的。

  他们强壮、敏捷,并且聪慧——萨拉丁最大的支出之一就是购买奴隶。原先马穆鲁克中还有一些自由民或者是雇佣兵,但萨拉丁并不相信他们,他宁愿从自己奴隶中提拔士兵——当然就如所有的奴隶一样,他们的一切都是属于萨拉丁的,而萨拉丁也给予他们想要的一切。

  他们对萨拉丁忠心耿耿,并且勇武善战——他们同样从九岁开始接受训练,在十六岁的时候决定自己将来的走向——是继续作为一个普通的奴隶进入田庄或者是作坊,还是成为一个战士。

  一般而言,这种区分在第五年就可以分辨的出来。

  因为第五年被挑中的少年就可以领到他的第一件武器——一柄锤子,第六年就可以领到盔甲与丝袍,十六岁的时候,就可以进入军队,拥有自己的马。

  每当看到他们,萨拉丁便满心欢喜。可惜的是,在这次远征中,他只能带上两千名左右的马穆鲁克——他真正能够放手施为的也只有这几年,这些孩子是第一批来到他身边的。

  “那么我们还要雇佣更多的库尔德人与土库曼人吗?”

  “现在看来也只有如此。”萨拉丁说道,“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喝了点水。恰好此时有一个僧侣来提醒他是举行上晌礼的时候了。晌礼是在中午十二点半左右,众人起身洁净自己,然后跪在地毯上默读了四段经文。

  在诵读完经文后,另外一些大臣过来与萨拉丁共进午餐。

  对于大臣们来说,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折磨,因为萨拉丁根本就是在吃饭的时候开会,和他们讨论政务与军事,他们不得不一边吃东西,一边提心吊胆的等候着苏丹的垂询,吃什么都是味如嚼蜡,肠胃更是一阵阵的翻腾之前,甚至有一个大臣被萨拉丁逼问到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因此,在这样的午餐会议中,了解萨拉丁脾气的人都会尽可能的,只是小口的,应付般的吃点东西,只有萨拉丁可以心无旁骛的大吃特吃。

  他很喜欢用牛奶拌饭,炖羊肉,炸肉排,有时候也会吃一些包着肉馅的薄饼,他吃奶酪,也吃水果,这个时间正是无花果、甜瓜和桃子的结果期。当然了,还有果酱和蜜饯,因为有了塞浦路斯方面的无限供应,城堡中的厨师做起果酱来愈发的得心应手,就算是心思不在于此的大臣们也不由得频频称赞。

  在下午的时候,如其他的苏丹或者是哈里发会选择听音乐,或者是请诗人或者是学者,听他们吟诵诗句,说些故事来放松自己。

  但连吃饭时间都要拿起来用的萨拉丁可不会如此虚耗,上午他与臣子们促膝长谈,下午他所要面对的就是他的将领,在他的军队中,每一个将领都是他最熟悉也是最相信的人,他对他们的一切,无论是过往还是将来都了如指掌,任何一点不祥的预兆都会被他迅速的察觉。

  而他也正如原先的努尔丁一般,在他面前没有人能够提得起叛乱的勇气,他们跪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哪怕他们在战场上能够以一敌十的击败那些可恨的基督徒骑士,站在萨拉丁面前,他们就是幼儿,是羔羊,即便面对着刀锋或者是弓弦,也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萨拉丁对其中两个将领的回答有些不满——他派他们去处理马尤姆附近的阿萨辛据点,他们去了,但无功而返,宣称自己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刺客:“或许他们已经迫于您的威严,逃走了了呢?”

  苏丹对于这种敷衍之极的回应,就是当即将两人斩首,并且派出新的人去管理他们的军队,他知道阿萨辛的威胁确实造成了一些恐慌。

  这两个军官或许没有背叛他,但也肯定没有真正的将这件事情放在自己的心上,他们或许有意放缓了脚步,纵容那些阿萨辛的刺客逃走,而后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回到他面前,声称自己没有看到敌人,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懦弱。

  “有人已经成为谋杀者的牺牲品了吗?”萨拉丁问。

  “我似乎还未听到这样的传闻,”而被他问到的那个将领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无论是开罗城内还是开罗城外,都一片风平浪静,他们或许真的逃走了——苏丹,对于那些鬼鬼祟祟的小人来说,您的言语与行动,就如同烧灼着天空的烈日,他们躲避还来不及,又如何敢肆意妄为呢?”

  “我倒是想说一句,承您吉言。”萨拉丁讽刺了一句:“可惜的是,阿萨辛即便是只被踩着尾巴的老鼠,也是能够翻腾起来咬你一口的凶兽,他们的赫赫威名,可不是靠舌头得来的,不要松懈,继续给我如同篦子一般的篦过开罗附近的城市与村庄,甚至于原野,树林,任何可能被他们利用起来躲避的地方都要仔细的予以搜查,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萨拉丁顿了顿:“远征在即,我也必须考虑到你们以及其他官员的安全。”

  那位将领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羞惭之色。

  “你不会以为,”萨拉丁说道,“我让你们在这种时候还在紧力的追捕阿萨辛,是为了平息我自己的恐惧吧,看看他们在亚拉萨路做的事情吧。

  当他们发觉奈何不了君王的时候,就会将矛头转向君王麾下的亲信与心腹,确实,他们也知道,对于有为的统治者而言,臣属是如同手足般的存在,若是被斩断,我必然会觉得痛苦难当,行动艰难。”

  他再次看向众人,众人便全都跪了下来,向苏丹表示自己的感激与羞愧。

  萨拉丁警醒和提点了自己的将领们,而后与他们讨论远征的路线直到“晡礼”,“晡礼”同样是默读四段经文。这次他和自己的将领一起祈祷。

  完毕后,萨拉丁才转回后宫,经过了早餐和午餐的两次用餐会议,萨拉丁的大臣终于可以免受这种折磨了——萨拉丁与自己的妻子一起在日落的时候,出声诵读两段经文,又默读一段经文(昏礼)。

  而后他们和妃嫔,儿子们一起用餐,萨拉丁的晚餐通常都很简单,厚面饼,加入香草调味的酸奶,还有来自于柏柏尔人的蒸粗麦粉,在晚餐的餐桌上,虽然也有冰糖和其他甜点心,但萨拉丁通常会拒绝使用。他虽然也很喜欢吃糖,但他对于自己的种种欲望一向非常小心,从不放纵。

  他的儿子们也都在父亲的注视之下,只拿了一两块便停下,唯一能够纵情享受的就是女人们。

  萨拉丁的妻子最喜欢一份用酸橙做成的果酱,酸橙是撒拉逊人们最为喜爱的一种水果,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它的酸味,但在塞浦路斯送来了大量的冰糖后,酸橙果酱成为了一道新的常见菜肴。

  “请尝尝这个吧。姐姐。”她亲手将一个小银盘端起来,放在了萨拉丁的姐姐面前,而对方只是用指尖碰了碰,算是承了这份情,却一动也没有动过。

  萨拉丁的妻子有些难堪,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自己的丈夫,她知道这并不是她的过错。这几天,萨拉丁的姐姐埃米纳一直在和他冷战。

  说起来,或许会叫人惊讶,她与自己的弟弟争吵频频,竟然是因为她想要回到自己的丈夫身边。

  虽然按照教义来说,她的行为并无过错。

  这问题在于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是霍姆斯的总督,那么霍姆斯又在哪里呢?它是一个古老的大城,在阿颇勒之下,在大马士革之上。

  当初,萨拉丁听闻努尔丁去世,就预料到阿颇勒必然会陷入混乱,因此他便提前一步将自己的姐姐接了出来。

  因为他深知他的姐夫霍姆斯总督并非一个正直之人,相反的,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枭雄。

  如果继续让自己的姐姐留在他身边,除非萨拉丁愿意割断这段亲情,不然的话就要受到他的要挟。

  而萨拉丁很清楚,他现在的领地在埃及,无论叙利亚如何混乱,对于他来说也是只有好处,没坏处的,他只需要耐心等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自相残杀,杀到个个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才会出手。

  但霍姆斯总督又是一个狡猾的人,萨拉丁的人趁着混乱的时候带走了他的妻子——当然,那时候他并不知晓,不过他后来写了很多封信,声称自己是知情的,只不过为了埃米纳的安全,才允许萨拉丁将她接回身边,但如今局势平定,她也应该回家了。

  他的甜言蜜语也确实打动了对方的心,埃米纳坚持要回到霍姆斯去,尤其在她听说萨拉丁有意攻打大马士革的时候,就更加恐慌与急迫了——虽然萨拉丁并不允许她与外界过多往来,但她知道——难道得到了大马士革后,萨拉丁就会安分守己的不越雷池一步吗?

  不会的,他的下一步就是征伐霍姆斯。

  是不是所有的姐姐都那么叫人无可奈何?

  就算是萨拉丁也不由得在心中抱怨了一句,但他并不是年轻的,依然对亲情怀有几分幻想的亚拉萨路国王。

  “好吧,”他放下杯子冷静的说道,“如果你坚持要回到霍姆斯,那么我就让你回去,你会随着我的大军一路北上,然后在我们交战之前,我会派出一支队伍护送着你继续往北,然后……”他喝尽了杯中的最后一点水。他的妻子担心的看着埃米纳,因为她听见了萨拉丁没有说出的那句话——也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但她的担忧并没能传达到埃米纳身上,埃米纳也和她的弟弟一样平静。

  “我知道我提出了过分的请求,苏丹,我也知道,我这一去便从你的姐姐变做了你的敌人,但他是我的丈夫,我们的婚约在真主的注视之下缔结,我必然要恭顺他,服从他,接受他给我的一切安排,哪怕是死亡。

  我在这里,请您不要再顾虑所谓的血脉与感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等到怎样的结果,我都不会对你有任何抱怨。

  我甚至要感谢您,感谢您答应了我的请求。”

  “埃米纳……”萨拉丁的妻子还想要劝她,但她只是摆了摆手,她从坐席上站起来,走到萨拉丁的身边,屈膝跪下,匍匐在地,亲吻了他的衣摆。

  而后她又拉起萨拉丁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仿佛在祈求他为自己祝福,之后又放下了这只手,没有一点迟疑和犹豫的向前走去,径直走入黑暗之中。

第260章 塞萨尔在伯利恒的一日(上)

  “这里有多少支?”

  “三支,大人。”

  塞萨尔垂下头,在他面前摆着的是一个扁平形的长方盒子。这种盒子经常会被用来盛装项链、念珠或是十字架——打开后,它里面也确实衬着昂贵的蚕丝与黑色的丝绒布,但比这两者更为珍贵的,则是整齐排列着的三枚注射器。

  当然,这个时代的人是无法理解这些器械的,即便拿在手中使用和拆解,他们也只能将其认作放血针与注水囊的结合,他们甚至会觉得困惑不解,放血针可能还会用到一些昂贵的金属——譬如银和金,毕竟那些贵族与国王们大概不太会接受教士们使用鹅毛管,或者是芦苇管给他们放血,铜管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精心制作一根放血针,另外做一个注水囊,并且把它们连接在一起,似乎毫无不同,而且后方的“注水囊””内容量也不大,对于动辄就要用“桶”来计算的灌-肠液,用这种小管,教士们要忙碌到什么时候去?

  在这个科技落后近似于无,医学知识更是被牢牢限制在教会和图书馆里的时候,人们当然不会有动力去研究与医疗相关精巧的器械。事实上,即便是在另一个世界,也要在几百年后人们才能看到注射器的雏形——那枚注射器则是由纯银打造的,使用了螺旋密封的方式。

  它的图纸被塞萨尔借用,只是造价要高得多,哈瑞迪用的是百分之五十四的黄金与银铜的合金做针头,针筒则是百分之四十六的金子,与针筒的连接处的螺扣则采用了百分之七十的金子——为此他尝试了很多次。

  针筒的打造还涉及到了一个内外螺旋的制作问题——即便已经有了塞萨尔的图纸和建议,但在打造这些精巧的小东西时,哈瑞迪依然只能采取4世纪时人们制造螺纹的方法。

  外螺纹是先用钢线缠绕在金属圆棒上,然后依照线圈缠绕的痕迹来打磨,内螺纹则更为复杂,他要将一条更为坚韧和坚硬的合金线缠绕在圆棒上,而后将更为柔软的金属覆盖在上面,精心敲打出来。

  而他现在所能用的车床与工作台依然是木质的——塞萨尔给得起钱,但太引人注目了。

  自塞萨尔把他从大马士革带回来,直至今日,已经将近两年的时光。期间哈瑞迪几乎不再接受其他人的工作,却依然只能打造出三支注射器,其中的艰难与枯燥,可想而知。

  他一直紧紧的盯着塞萨尔,看着他小心的旋下针头,又拧动针筒上的螺栓,查看表面与内里,最后又把它们组装起来。

  塞萨尔早已准备好了过滤过的葡萄酒,他抽取了一点葡萄酒,而后按住针孔,转动注射器上的螺旋,看看是否有渗漏的迹象;而后又抽取更多的葡萄酒,旋转针筒给予压力,看着半透明的红色液体是否能顺畅地从针孔中喷出;最后又拿来了常规盎司,因为针筒不是玻璃的,无法看清刻度,但可以从螺旋柱的高度上进行判别——这项测试也通过了。

  整个过程中哈瑞迪一直屏息静气,虽然他在拿来之前就都做过了测试,还不止一次,但当塞萨尔有条不紊地检查时,他依然无比紧张。

  塞萨尔抽回了针头,放在眼前,再次仔细的打量。他在努尔丁身上发现的那枚针头,虽然被打造得比现在的针头更细,但因为哈瑞迪不会考虑努尔丁是否会遭到针头折断在皮肉中的危险,也不必担心这枚针头是否会被使用第二次的关系,它的坚硬程度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或者说,真的折断才是最好的,如果不是塞萨尔为努尔丁“净体”,别人就算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断裂的金丝……

  塞萨尔所需要的注射器却不可能是一次性的。如果一次性的话,展开治疗后,他要打造多少枚针头?因此,这枚针头要比留在努尔钉身上的更粗一些,基本已经达到了18g的标准。也就是说,外径约在一点三毫米,可以用于手术,或者是快速输液。

  “你有按照我要求的那样,在沸水锅中煮过它们,在火里焚烧过它们吗?”

  “是的,大人,每一次,按照您需要的温度和时间,并未发现变色和变形。”

  “你留下一支,放在我这里,然后继续打造——只需要针头。”

  “您需要多少?”

  “我也不知道我会需要多少,”塞萨尔叹息道,他之前可不需要担心这些。

  现在最让他感到苦恼的事情,莫过于他的研究和尝试无法与远征并行。

  他那时候将哈瑞迪留在伯利恒,就是因为他希望别人能够将哈瑞迪以及他交托的工作视作年轻人一时的胡思乱想,在最初的冲动过去之后也就索然无味,随意弃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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